剛迴府,春桃就看見將軍府前,站著一個雙十模樣的丫鬟。

    那丫鬟瓜子臉,眉毛修得細細的。

    見了她,春桃嚇得連忙低下頭去。

    細眉丫鬟嗤笑了一下,擠開春桃,迎上前來:“小姐,碧柳迴來了,碧柳扶你下車。”

    蘇蘇掀開轎簾,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聽她自稱碧柳,蘇蘇瞬間就明白了她是誰。

    原主有四個貼身丫頭,銀翹被祖母送去莊子嫁人,這段時間跟在蘇蘇身邊的丫鬟是春桃和喜喜。

    但這兩個丫頭膽子都不大,在原主看來,太過木訥,愚鈍至極。原主一向不太喜歡她們。

    葉夕霧最喜歡的丫鬟,便是眼前這個叫做“碧柳”的丫頭。

    在原主的記憶裏,碧柳聰明伶俐,辦事利落,嘴巴也甜,深得她心。

    蘇蘇摸不準,碧柳是什麽樣的人。

    她思考間,已經被碧柳小心扶下車子。

    春桃站在一旁,像見了老虎的小鵪鶉。

    春桃怕碧柳?

    再一看同樣垂著腦袋的喜喜,蘇蘇明白了什麽。

    這個碧柳,看來真的在原主身邊的地位不一般。蘇蘇才穿過來的時候,春桃動不動嚇得磕頭,這個碧柳在蘇蘇麵前,卻毫不拘謹。

    主仆幾人往府裏走,碧柳道:“三小姐,碧柳有話要和你說。”她神色隱隱亢奮。

    碧柳迴頭對春桃和喜喜道:“我和小姐說說話,你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蘇蘇不動聲色,她倒要看看,這個碧柳到底要做什麽。

    碧柳帶著蘇蘇拐進一座假山處,從衣袖裏摸出一張紙。

    “三小姐,你看,碧柳找到了什麽東西?”

    蘇蘇展開紙張,上麵有一張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美人坐在荷花池旁,低頭淺笑,不勝嬌羞。

    碧柳神色興奮,滿臉寫著求表揚。

    蘇蘇有點兒懵地看著這張畫,所以這到底是什麽?

    “小姐,你看落款。”

    落款:龐宜之。

    竟然是狀元爺,如今的禮部侍郎龐宜之,上次火急火燎跳下去救葉冰裳那個。

    如此看來,圖上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說實在的,不愧是新科狀元,畫畫功力真不錯,寥寥幾筆

    ,葉冰裳風情無限。

    碧柳:“小姐,你讓我去大姑娘前年養病的莊子調查,他們果然有奸-情,那賤-貨在和六殿下成親前,就已經和龐大人暗通款曲了。”

    “龐大人還畫了這幅畫,以慰相思。”

    “龐大人上京前,讓小廝燒了這幅畫,但是小廝覺得可惜私藏了起來。碧柳幸不辱命,把這幅畫買迴來了。”

    碧柳雀躍道:“小姐,六殿下看見這張畫,肯定會怒不可遏,休了那賤-人。到時候,沒了那賤-人,六殿下眼裏的人,就會變成小姐!”

    蘇蘇:“……”

    你認真的嗎?

    蘇蘇算是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前原主和葉冰裳落水,六皇子作為葉冰裳的夫君,跳下去是情理之中。但龐大人跳下去,就耐人尋味了。

    原主疑心這一點,便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丫鬟碧柳去調查。

    希望調查出龐大人和庶姐的奸-情,好讓六殿下休棄庶姐。

    “小姐,需不需要碧柳找人,把這幅畫送到六殿下手中?”

    蘇蘇把畫收起來:“暫時不用。”

    原主已經成了親,蘇蘇完全沒有攪和蕭凜感情的想法。

    而且,就一張畫而已,頂多說明龐宜之傾慕葉冰裳,葉冰裳被人畫下來,又不是葉冰裳的錯。

    碧柳滿臉寫著可惜,但是也不敢違逆蘇蘇,隻當小姐還有什麽高招。

    蘇蘇收好畫,準備找個時間把這禍害玩意燒了。

    她才出去,春桃一臉不安地來通知:“三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碧柳訓斥道:“好好說話,慌裏慌張,成何體統!”

    蘇蘇皺眉,看碧柳一眼,對春桃緩和語氣說:“你慢慢講。”

    春桃咽了口唾沫,道:“蓮姨娘早上發現,庫房裏丟了很多東西,老夫人的玉觀音不見了。一經查探,杜姨娘房裏也失竊,她給二小姐準備的嫁妝少了大半。”

    “大公子的玉佩、四公子的例銀,通通不見。現在,蓮姨娘、杜姨娘,還有二小姐她們,正在廳堂審問……”

    蘇蘇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們懷疑誰?”

    “質子殿下。”

    蘇蘇皺眉問:“為什麽懷疑他?”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蘇,“有人在質子殿下的平安符裏,搜出了一隻私藏的耳墜……”

    碧柳一聽,憤憤道:“小姐,質子做了這麽丟人現眼的事,簡直給你蒙羞。”

    春桃想說什麽,念及碧柳在,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蘇蘇看碧柳一眼:“事情結果還沒出來,不要亂講話。”

    快閉上嘴吧,不然她忍不住想揍這丫鬟一頓了。

    從小爹爹就教蘇蘇講禮貌,明黑白是非。這個碧柳張口閉口“賤-人”、“奸-情”,好好說話有那麽難嗎?

    蘇蘇聽得渾身不舒坦,最讓人生氣的事,碧柳還明裏暗裏欺壓喜喜和春桃。

    蘇蘇懷疑,這個丫鬟唆使了原主做了不少事。

    去破壞別人的感情,這是個好姑娘能幹出來的事嗎?

    但蘇蘇現在也沒時間料理碧柳,她對春桃說:“我們去廳堂看看。”

    春桃連忙行了個禮,帶路。

    碧柳被蘇蘇警告不要亂講話,呆在原地。她完全沒想到三小姐會斥責自己。

    按理說,小姐聽到質子給她丟了臉,殺了質子的心都有了。

    但三小姐竟然隻讓自己閉上嘴。

    碧柳臉色扭曲了一下,看著前麵春桃的背影。定是自己不在的時候,春桃和喜喜這兩個小蹄子,給小姐說了自己的不是。

    明日就是十五,想到什麽,碧柳恍然,怪不得小姐沒有狠狠唾罵質子呢,這時候質子確實不能出事。

    碧柳連忙跟了上去。

    蘇蘇還沒走進廳堂,立刻有人給蓮姨娘匯報:“三小姐迴來了。”

    此言一出,椅子上坐著的所有人,都齊齊看向澹台燼。

    少年的手臂被扣押住,他抿唇,漆黑的眸看著地麵,眼裏又冷又沉。

    蘇蘇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三位姨娘,蓮姨娘坐在主位,兩位姨娘分坐在兩側,二小姐葉嵐音臉色難看地挨著杜姨娘坐。

    除了他們,府裏最小的四公子也在。

    四公子今年才六歲,因著年齡小,將軍寵愛,他整個人胖成了一顆球,窩在雲姨娘懷裏吃糕點。

    除了下人,所有人都坐著,隻有澹台燼站著。

    倒是蓮姨娘先道:“三姑娘迴來了,來得正好,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聽說了。質子是你的人,妾也為難,三姑娘看,要不這件事,你來審?”

    說著,她讓出主位給蘇蘇。

    蓮姨娘雖然偶爾幫著老夫人主中饋,但她不過一個妾,蘇蘇是唯一的嫡女,她一進來,蓮姨娘自然不敢再坐主位。

    其餘兩位姨娘,也忙跟著朝蘇蘇行了個李。

    葉嵐音被杜姨娘撞了一下,臉色難看地喊:“三妹妹。”

    蘇蘇坦然坐下,小廝連忙給蘇蘇倒了杯茶。

    蘇蘇喝了口茶水,看向被扣住的澹台燼。

    他衣衫被人扯亂,地上一個陳舊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腳印,顯然被人踩過。

    澹台燼的目光,落在那個平安符上。蘇蘇進來,他毫無反應,連抬眸看蘇蘇都不曾。

    “蓮姨娘,既然先前是你們在審問,那現在便繼續吧,我聽著就好。”蘇蘇不想插手,她知道自己對澹台燼沒有好印象,她摻和進來,難免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澹台燼倒是有反應了,他抬起頭,冷冷看蘇蘇一眼。

    “既然三小姐吩咐,妾便繼續了。”

    “質子殿下,一來,這麽多年,府中財務從未失竊。”蓮姨娘看著白衣少年,言語中的意思很明確,而澹台燼來府上,不過三月,就有這麽多財物失竊。

    “二來,庫房隻有主子們能靠近。府中眾人,都有月銀,但是質子你……”蓮姨娘頓了頓,沒把話說明白。

    眾人卻明白,澹台燼雖然也算府裏的半個主子,但是將軍府可不會給他月銀。

    一個敵國戰敗的俘虜,給口飯吃就算好了,還是看在他和三小姐關係的份上。

    澹台燼抬眼,說:“不是我,我沒做過。”

    蘇蘇交疊的手指緊了緊,其實依她看,蓮姨娘這些說辭太勉強了。

    澹台燼在府裏地位低下,因為原主對他的態度不好,他地位形同下人,去庫房本就很難。怎麽能憑猜測,就妄定一個人的罪?

    再者,蘇蘇看少年一眼——

    額發遮住他陰鬱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活在陰暗中的生物,暗沉不討喜。

    蘇蘇信澹台燼未來會暴虐殺人,但這種盜竊財物的事情,她覺得不是他。

    杜姨娘語調尖銳道:“不是你,難不成還能是府裏其他公子?質子,我們將軍府好心接納你,你就是這樣迴報的?莫不是從小沒人教規矩,現在才手腳不幹淨吧?”

    這話說得難聽極了。

    雲姨娘懷裏的四公子,跳出

    雲姨娘懷抱,跑到澹台燼麵前,踹了他一腳:“敢偷將軍府的東西,我要讓爹爹打死你!”

    雲姨娘連忙把四公子抱迴來:“卓兒,不許胡言!”

    澹台燼眼尾微微泛出猩紅之色。

    他冷冷重複道:“我說過了,不是我。”

    因為杜姨娘和四公子的直白,和平審問表象,被擊破得粉碎。

    蘇蘇心裏莫名堵得慌,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腦海裏卻猛地想到爹爹沉痛的臉。

    青衫仙尊說:“這些年,我們修仙界無數尊者隕落,包括你大師兄,為了宗門,死在那邪物手中。蘇蘇,你是修真界最後的希望,此去五百年前,切勿心軟。”

    蘇蘇平複了下唿吸,反複告訴自己,澹台燼並非什麽好人,這才忍下衝動。

    蓮姨娘攤開手,露出一隻精巧漂亮的白玉耳墜:“那質子如何解釋,身上的這一隻耳墜?”

    澹台燼看著蓮姨娘手中的耳墜,緊緊抿唇。

    蘇蘇也看向那隻墜子。

    蓮姨娘:“碧柳,你來看看,這隻耳墜,是三小姐的嗎?若是三小姐的,倒是我等失禮了。”

    當然不可能是,蘇蘇心想,原主討厭澹台燼都來不及,怎麽會把女孩子的東西送給他。

    蘇蘇清楚,其他人也清楚。

    蘇蘇想到什麽,看向澹台燼。

    她想,她知道這是誰的東西了。

    澹台燼竟然貼身藏著,這點可憐又陰暗的心思,的確見不得光。

    碧柳上前來認了認,道:“蓮姨娘,這隻耳墜不是我家小姐的。”

    “質子如何解釋?”

    澹台燼目光森然,沒說話。

    倘若先前,他眼裏還帶著些許憤怒,現在眸中就隻有一汪死水。

    蓮姨娘對著蘇蘇盈盈一拜:“三小姐也看見了,質子不願解釋。”

    葉嵐音哀怨地道:“質子殿下,嵐音平日裏,沒得罪過你。你可否將姨娘為嵐音準備的東西,還迴來?”那可是她的嫁妝!

    她們竟然就這樣輕飄飄的,將一個屈辱的罪名,安在了澹台燼身上。

    蘇蘇覺得,這也太荒謬了。

    澹台燼也明白了什麽,冷笑道:“無話可說,任憑你們處置。”

    蘇蘇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冷笑的神情,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笑完之後,唇抿

    成一條冰冷的線。

    蓮姨娘為難地說:“倘若府中下人偷了貴重財物,要打斷雙手,攆出府去。”

    雲姨娘皺著眉,忍不住輕聲細語求情道:“蓮姨娘,質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尋常,怎能用下人與他比較?”

    蓮姨娘說:“雲姨娘誤會了,妾不是這個意思,質子自然不同於下人。但既然犯了錯,不論是誰,都應該懲處。三小姐,你看,讓質子還迴財物,再小施懲戒如何?”

    如何?

    不如何!

    這些人都瘋了嗎?怎麽可以這麽草率!

    蘇蘇實在忍不住了,她站在修仙界的立場,不該替未來的魔王說話。

    隻要他命還在,他不論狼狽成什麽樣,她笑吟吟看戲就好。

    但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便長大了,她依舊是黎蘇蘇,那隻從世間最幹淨的天塹仙池中睜開眼,俯瞰眾生、眉間紅羽的好奇小靈鳥。

    她可以光明正大握劍殺了他,甚至將來一定會無情碾碎他的神魂,但她不能和別人一樣,以汙蔑折辱他為樂。

    她不能明明睜著眼睛,卻蒙上雙眼,裝作什麽都不知。

    蘇蘇站起來,脆生生道:“我不同意,他既然是我的人,那這件事我來查,一定給諸位姨娘和二妹妹一個交代。”

    蓮姨娘十分錯愕,不是都審完了嗎?

    蘇蘇板著小臉,看向其他人:“怎麽,有異議?還是對我不放心?”

    蓮姨娘立刻笑道:“不敢,我們自然相信三小姐。”

    蘇蘇撿起地上的平安符,走到澹台燼麵前,塞進他手裏:“東西收好了,再讓人搶出來踐踏,我都嫌丟人。你說不是你,那就最好不是你!否則我查出來……”

    他抬起黑黢黢的眼睛,看著她。

    “我親自打殘你!”她喘了口氣,瞪著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兇得可怕。

    她眼中明亮,勝過屋外十二月的冰雪。

    澹台燼看著麵前又兇又氣的少女,無意識握緊手中髒汙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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