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左側有一片區域,原本規劃的是民居,後被皇家圈定改為別的用途。


    就在這片區域的偏僻之處,有一處很奇特的宅院。


    占地很大,約有二十餘畝,院牆很高有數丈。


    然四周不與任何建築相連,周圍也無高大樹木。


    巡邏的武侯,也比其他地方密集了數倍。


    這高牆大院,外加森嚴的戒備,怎麽看都是權貴豪宅。


    然而進入宅院內,看到的景象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沒有成群結隊的奴仆,沒有雕梁畫棟。


    有的隻是幾間青磚瓦房,是整齊的的田壟。


    如果不是周圍的高牆,幾以為這是田間農宅。


    然而,搭配著周圍的高牆,一切都顯得如此怪異。


    一對中年夫妻坐在屋前,各自忙碌著。


    男人手拿木工器具,正在製作一張小床。


    女人則忙著手裏的針線活,看模樣應該是在做小孩子穿的虎頭靴。


    院子裏,一名四五歲的男童,正帶著一名約莫兩歲的女童玩耍。


    女人時不時的抬頭看看他們,以防發生什麽意外。


    小孩子最是閑不住,一會兒跑到東,一會兒跑到西。


    一會兒追趕小鳥,一會兒又蹲著看地上的螞蟻。


    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和諧美好。


    這一對夫婦正是朱樉和王觀音奴,兩個幼童是他們的孩子。


    老朱對他也是惱怒極了,雖然沒有殺了他,但也剝奪了所有特權。


    建了高牆大院圈禁,除了幾間房子,別的什麽都沒有。


    嬪妃全部遣散,奴仆自然更不會給。


    就連庶出的子女,也全部被交給宗正寺統一撫養。


    除了正妻王觀音奴,身邊就再沒有別人。


    最初的時候,飲食都是宦官從牆上送下來的。


    隻有粗茶淡飯,勉強能果腹。


    還是王觀音奴給馬娘娘傳信,討要了一些農具種子,還有雞苗、羊崽子。


    自己在院子裏開墾了農田,養了雞羊。


    雖然辛苦了一些,但日子卻過的更加充實,生活條件逐漸改善。


    一開始朱樉陷入癲狂,對她冷嘲熱諷。


    但她從來都不是個自怨自艾的女人,更不會委屈求全。


    當年在長安的時候,她都不曾向他低頭,更何況是現在。


    全當朱樉不存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後來朱樉漸漸冷靜下來,開始主動幫她做事。


    雖然兩人從來沒有交過心,但關係逐漸緩和。


    最終也確實過上了正常夫妻的生活,並生下兩個孩子。


    時間就這樣靜靜的流逝,不知不覺就快要中午。


    就在王觀音奴準備起身去做午飯的時候,忽然聽女兒稚嫩的聲音問道:


    “你是什麽人呀,怎麽在我家裏?”


    朱樉似乎毫無所覺,繼續忙著手裏的活。


    王觀音奴也不以為意,又是例行過來檢查的。


    隻是當她抬起頭看到來人之後,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太子……不,皇帝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來人正是朱標,看著粉妝玉琢的小丫頭,以及護著妹妹的哥哥,他心生歡喜蹲下說道:


    “你們就是小牧和小蝶吧?我是你們的大伯父。”


    他的話一出口,正在幹活的朱樉身軀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是小蝶。”小蝶點點頭,天真的問道:


    “大伯父是什麽東西啊,好吃嗎?”


    小牧雙手抓著妹妹,做好隨時唿喊的準備。


    朱標神情裏浮出一抹苦澀,孩子從出生就生活在這裏,從沒有接觸過外人。


    所以才會顯得如此懵懂無知……


    這都是父輩的過錯導致的啊。


    王觀音奴連忙過來行禮道:“民女參見陛下,孩子不懂事,請陛下恕罪。”


    朱標起身看著粗布裙釵的王觀音奴,說道:


    “免禮,我還不至於和孩子一般計較。”


    這時朱樉也終於反應過來,艱難的起身,行禮道:


    “草民朱樉,參見陛下。”


    朱標越過王觀音奴,眉頭微皺的打量著他。


    身上穿著粗布衣裳,衣袖挽起露出小臂,手掌上布滿老繭。


    衣服上滿是木屑,顯然是方才做工時落上去的。


    隻是臉色有些不自然,始終低著頭不敢看朱標。


    朱標何曾見過如此落魄的弟弟,不過卻沒有一絲心疼,反而點點頭說道:


    “不錯,若知道有如此奇效,就應該早早將你圈禁起來。”


    朱樉低著頭沒有迴答此言。


    王觀音奴眼見氣氛冷了下來,連忙說道:


    “陛下快請上座……”


    說完才意識到,這裏隻有幾個朱樉做的小凳子,實在太過寒磣,臉上露出訕訕之色。


    朱標卻毫不嫌棄的扯過一個小凳子坐下,笑道:


    “還是弟妹懂禮,不像某些人,大哥來了連個座都不給拿。”


    弟妹?大哥?


    王觀音奴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心中懸著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有這兩個稱唿,就說明不是惡客。


    朱樉也同樣很詫異,抬頭看了朱標一眼,又重新垂下。


    朱標笑著對王觀音奴道:“有點口渴了,麻煩弟妹去給我倒杯水。”


    王觀音奴知道他們有話要說,就拉著兩個孩子去了屋裏,耳朵卻一直在聽著外麵的聲音。


    等他們離開,朱標眉頭再次皺起,說道:


    “坐吧,直挺挺的杵著給誰看?”


    這毫不客氣卻熟悉的語氣,終於讓朱樉破防,眼眶霎時間就紅了。


    神情也變得極為複雜,有激動、有愧疚、有痛苦……


    最終化為一句話:“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


    朱標卻沒有他那麽多感慨,隻是嘲弄道:


    “能讓你朱老二說句對不起,可真不容易。”


    “行了坐吧,咱們好好談談。”


    朱樉深吸口氣控製住情緒,這才在他對麵坐下。


    朱標嚴肅的道:“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我不想再提,也沒必要再提。”


    “爹娘都老了,以後好好做人,不要再讓他們擔心。”


    朱樉本以為他會訓斥自己一頓,沒想到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


    但這更讓他愧疚。


    “是,我一定好好做人,不讓爹娘擔心。”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問道:“爹娘還好吧?”


    朱標冷哼一聲:“你心裏還有爹娘啊?想知道他們如何,等會兒跟我一起進宮自己看。”


    朱樉再次露出震驚之意,等會兒入宮?什麽意思?


    朱標也沒有吊胃口,直接說道:“收拾一下,等會兒隨我進宮去見爹娘。”


    “嘩啦……”此言一出,屋裏響起東西落地的聲音。


    “哎呀。”兩個小孩子被嚇了一跳。


    朱樉下意識想要起身去查看,但看了一眼朱標又坐了下來,隻是臉上閃過擔憂之色。


    朱標卻心中一動,這個弟弟是真的變了,知道關心人了。


    這時屋裏傳來王觀音奴的聲音:“無礙的,不小心把水壺打翻了,你們繼續聊。”


    但外麵倆人多聰明啊,自然知道是怎麽迴事兒。


    朱標說道:“去看看吧,讓她不要擔心。”


    朱樉點點頭,起身去了裏屋。


    朱標沒有聽人家兩口子說體己話的喜好,也起身在周圍轉悠了起來。


    院子收拾的很幹淨,各種工具都整齊的擺放在一邊。


    左側是雞舍,裏麵養著大小十幾隻雞。


    右側有羊圈,裏麵喂養著三大一小四隻羊。


    門外就是十餘畝田,其中一部分地裏種著麥子,另一半輪耕沒有種莊稼。


    麥子出的很整齊,綠油油的一片,看上去很是讓人安心。


    他心中情不自禁的冒出一個想法,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這種日子也不錯啊。


    隨即他就失笑起來,自己胡思亂想什麽。


    放棄皇位隱居?別鬧了。


    不過偶爾過一過這樣的日子,圖個清淨倒也不錯。


    但……隻有自己一個人,這種生活又有什麽意思呢。


    他不禁想起了已故妻子常氏,如果她還在該多好啊。


    屋內,朱樉一進來,就看到王觀音奴正手忙腳亂的收拾茶壺碎片。


    兩個孩子都在幫忙撿。


    他默默的走過去,蹲下身幫忙一起撿。


    王觀音奴看到他,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你怎麽進來了,陛下……”


    朱樉隻是搖搖頭沒有說話,直到碎片撿完他才說道:


    “以前讓伱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後無論在哪,都不會再發生以前的事情。”


    王觀音奴臉色漸漸恢複正常,從嫁給朱樉開始,她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鄧氏被立為側妃之後,她更是被囚禁起來,每天吃腐敗變質的食物充饑。


    哪知道被圈禁之後,反而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


    可以說,這幾年是元朝滅亡後,她過的最像人的日子。


    嗯……提一嘴,她是王保保的親妹妹。


    就是倚天屠龍記裏趙敏的哥哥王保保的妹妹。


    是不是趙敏的原形不知道,但性格倔強確實有幾分趙敏的樣子。


    即便遭受朱樉和鄧氏欺淩,她也從未低過頭。


    此時也是一樣,她非常不願意離開這裏。


    可她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哀求不要走什麽的,而是給予了朱樉最大的信任:


    “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去吧,不要讓陛下久等了。”


    朱樉心下感動,忍不住伸手將她抱住。


    王觀音奴這下再也無法淡定,臉上浮出紅暈,說道:


    “孩子……孩子在呢。”


    小牧和小蝶連忙捂住眼睛,隻是手指的縫隙大的能放下一枚雞蛋。


    朱樉瞪了兩個偷看的小家夥一眼。


    兄妹倆嚇的連忙閉緊眼睛,但沒一會兒又偷偷睜開一條縫偷看起來。


    夫妻倆就這樣靜靜的擁抱了一會兒,王觀音奴心中的擔憂徹底消失,說道:


    “快去吧,見了太上皇和太後多說點好聽話,不能讓孩子一輩子生活在這裏。”


    朱樉這才將她鬆開,說道:“嗯,等我迴來。”


    說完走出房間,找到了正在地頭惆悵的朱標。


    “陛下有心事?”


    朱標搖搖頭,說道:“想起一點往事……不提也罷。”


    說著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疑惑的道:“弟妹和孩子呢?”


    朱樉以為他是關心方才的事情,就說道:


    “方才是水壺打破了,他們都沒事。”


    朱標沒好氣的道:“不帶著孩子去見爺爺奶奶,你信不信爹娘拿棍子抽你。”


    “啊?”朱樉震驚不已:“這……”


    自己去宮裏,還有可能是兩位老人想兒子了,或者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去,就不一樣了。


    朱標說道:“怎麽,住久了舍不得,還想迴來?”


    朱樉深吸口氣,問道:“為什麽?”


    朱標淡淡的道:“無論你做過什麽,都是爹娘的親兒子,是我的親兄弟,就這麽簡單。”


    朱樉眼眶濕潤,嘴角顫抖,許久才喃喃自語道:


    “這樣嗎,我知道了。”


    朱標沒有再多說什麽,道:“去收拾收拾,帶著他們隨我進宮吧。”


    朱樉迴去將消息告訴王觀音奴,她也感到不敢置信。


    本來還以為要經過一番考驗,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獲得自由身。


    沒想到竟如此輕易就放他們出去了?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多想的時候,夫妻倆連忙把新衣服翻出來,給自己和孩子都打扮了一下。


    條件有限,也實在沒什麽可打扮的,隻是收拾的更加整潔而已。


    兩個孩子不知道大伯是什麽,卻知道爺爺奶奶是什麽意思。


    聽說要去看爺爺奶奶,都非常高興。


    出了大院,見到停在外麵的皇帝陣仗,兩個小不點都被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小牧震驚的道:“好多人。”


    小蝶驚唿道:“哇……好大的車車……”


    朱標彎腰對她說道:“讓大伯抱抱,帶你坐車怎麽樣?”


    小蝶毫不猶豫的張開雙臂:“抱抱……”


    朱標心裏頓時就樂開了花,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走,坐車車去……你們一起上車吧。”


    最後一句話是對朱樉等人說的。


    四人登上禦輦,一路前往皇城。


    兩個小不點第一次見到外麵的世界,對什麽都好奇,嘴裏問個不停。


    朱標一點都不嫌煩,給他們解釋個不停。


    朱樉和王觀音奴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擔憂盡去。


    尤其是朱樉,更是愧疚不已。


    最開始被抓到應天,他其實非常惱恨朱標的。


    作為親哥哥,你竟然將我給賣了?


    所以才說出了,是朱標陷害他這樣的胡話。


    後來被貶為庶人並圈禁,他就更加痛恨朱標,性格也變得有些癲狂。


    直到他聽說朱標被氣出風疾,並且頂著病軀為他善後。


    心中的恨意頓時消散一空,隨之而起的是無限的悔恨。


    後來聽說在陳景恪的醫治下控製住了病情,內疚之情才稍稍減輕一些。


    也正是因為這次轉折,讓他漸漸冷靜下來,開始迴想自己的前半生。


    不說洗心革麵吧,也確實有所領悟。


    對待王觀音奴的態度轉變,就是最好的體現。


    他以為自己會在高牆內活一輩子,至少也要出現一次大的變故,才有機會走出去。


    哪知道就這樣無波無瀾的走了出來。


    朱標那一句‘親兄弟’,讓他差點忍不住落淚。


    沒想到,都這樣了,父母和兄長依然還記得他。


    自己又怎麽能再讓他們傷心失望。


    王觀音奴感受到他情緒波動,悄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給予他寬慰。


    朱樉轉頭露出感激的笑容。


    坐在前邊的小蝶迴頭看了一眼,似乎發現了什麽,趴在朱標耳邊竊竊私語。


    引得朱標哈哈大笑:“羞羞,咱們不學他們。”


    禦輦一路進入皇宮,宏大的宮殿群,再次引得兩小陣陣驚唿。


    禦輦最後停靠在養心殿前。


    “到了,走咱們進去看爺爺奶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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