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說服朱元璋,陳景恪心中長長舒了口氣,繼而升起強烈的喜悅感和成就感。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服朱元璋,但絕對是最困難最沒把握的一次。


    這次的話題看似因雇工保障製度而起,實際上的內核是為百姓鬆綁。


    百姓一般不願意離開家鄉,一是朝廷律法的限製,二是離開了鄉土就徹底沒了依靠。


    一個很殘酷的現實就是,在古代流民不算人。


    不到絕路,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


    現在朝廷在法律上給了‘流民’保護,就會變相的刺激一部分人流動起來。


    允許人口流動,這在古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以前他的改革看似激進,實則都能在曆史上找到相似的事情做參考。


    黃河改道,朱元璋自己就能看到其中的好處。


    寶鈔新政,是對寶鈔製度的完善。


    攤丁入畝,看似很激進,實則並不算特別新鮮。


    要說激進,還要屬漢文帝,直接就將農業稅給廢除了。


    雖然最後難逃人亡政息的命運,但也給世人打了個樣。


    人頭稅雖然沒有被正式廢除過,但‘免除某地丁稅’這樣的善政,曆朝曆代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


    況且攤丁入畝的好處,也是可以預見到的。


    其它的新政也大多如此。


    要麽就是可以預見到好壞,要麽就是能從前人那裏借到一些經驗。


    但商業聯盟計劃和放寬對百姓的限製,這沒有什麽先例可言,更和曆史留下的經驗背道而馳。


    商業向來是被打壓的對象,重農抑商是施行了幾千年的政策。


    限製百姓流動,既可以防止百姓聚集造反,又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治安問題。


    很簡單的道理,熟人社會,誰犯罪大家都心知肚明。


    如果是外來人犯罪,一打聽有沒有外來人就能鎖定大致目標了。


    朱元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長大後讀書識字,學到的管理經驗也全是這一類的。


    他的內心,已經被這種思想占據,很難改變。


    而朱元璋有多固執,了解過他曆史的人都知道。


    想要說服他去做完全違背自己的認知事情,是非常困難的。


    而這對陳景恪來說又非常重要。


    工業化是曆史的趨勢,無可阻擋。


    大明固步自封,西方照樣會繼續做。


    不想重演挨打的局麵,就要主動去追求。


    而想要工業化,就要發展工商業,要放開對人身的禁錮。


    為了說服朱元璋,他思考了許久才從曆史的碎片信息裏,梳理出兩條線。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總是要試一試的。


    所幸,最終的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


    不過他也清楚,能說服朱元璋的真正原因,還是自己過往的表現。


    還是那句話,朱元璋是個非常固執的人,很少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


    封藩的弊端他很清楚,可還是一意孤行這麽去做了。


    想要說服他,不在於你的話正確與否,而在於他願不願意聽你的。


    以往的算無遺策,種種改革帶來的正麵效果,讓朱元璋願意相信他的話。


    與其說是遊說成功,不如說是朱元璋對他信重的體現。


    接下來,陳景恪就和朱標、朱雄英一起,討論如何給百姓鬆綁,又如何製定雇工保障法。


    徹底放開限製,允許百姓自由流動,這是不現實的。


    這麽做會造成極其嚴重的社會治安問題,所以必須是有條件的鬆綁。


    最終還是隻能在路引上做文章。


    各地放寬路引的發放,但需要百姓說明離鄉的原因,以及目的地是哪裏。


    百姓到達目的地之後,就要去當地衙門辦理暫住證明。


    雖然還是有些繁瑣,但比起以前已經是階段性的進步了。


    按照以前的經驗,他們敲定大致框架,細節交給下麵的人完善。


    但今天陳景恪卻一反常態,對流動人員管理提出了種種細節上的建議。


    比如暫住證必須全部免費,如果收費就會有衙門四處抓人辦理暫住證。


    “別人隻是從他們轄區路過,可能就要被抓住辦理暫住證。”


    “一個人出一趟門,可能就要被強製辦理好幾張暫住證。”


    這種情況,在大城市最容易出現。


    別問陳景恪是怎麽知道的,那都是時代的眼淚。


    但在朱元璋三人看來,這個方案陳景恪應該準備已久,否則不會考慮的這麽細致。


    陳景恪沒有解釋,完全沒必要,這種誤會對大家都好。


    後麵討論雇工保障製度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之前朝廷出台過一個奴仆契約,雖然很簡單隻有十來條內容,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奴仆最基本的權利。


    朱標原本想的是,借鑒這個奴仆契約,弄一些條款就行了。


    但很快陳景恪就告訴他,什麽才叫真正的細。


    比如就拖欠薪酬這一條,陳景恪就提出了高達數十種漏洞,讓雇工一文錢都拿不到。


    還有各種罰款措施,甚至能讓雇工倒貼錢。


    朱標忍不住再次為他的細感到驚歎。


    朱雄英則一臉佩服:“景恪,你要是經商,肯定是天下第一大奸商。”


    朱元璋則臉色陰鬱,陳景恪設想的種種情況,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期。


    全家都給地主家做工,每天累死累活,還要被各種挑毛病。


    說好的管飯,但提供的食物堪比泔水,就這還嫌棄吃的多。


    至於工錢……


    嗬,你應該感謝我給你工作的機會,還想要工錢?


    更可悲的是,人家說的還是對的。


    後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將他父母都辭退。


    然後他父母、兄弟就全餓死了。


    想到悲痛處,他嘴唇哆嗦,眼眶都紅了。


    這一下可把朱標、朱雄英和陳景恪三人給嚇到了,這老爺子是咋了?


    還不等他們詢問,朱元璋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一定要將這個雇工法給咱製定好,越細致越完善越好。”


    “誰敢違反這個法令,嚴懲不怠。”


    還是朱標了解自家父親,從這句話裏已經猜到了原因,鄭重的道:


    “爹您放心,我一定會將此法製定好的。”


    稍後陳景恪也知道了緣由,心中不禁一喜。


    在皇權社會,一部法律如果能引起皇帝共鳴,還是一個實權皇帝,必然能得到貫徹施行。


    之前他還怕雇工法成為一張廢紙,現在完全沒有這方麵的擔憂了。


    ——


    黃昏時分,處理完公務的朱元璋,背負雙手來到坤寧宮。


    正在用膳的馬皇後打趣道:“呦,今天晚上好像不該在我這留宿吧,不怕你的美人生氣?”


    嘴上雖然這麽說,手上卻指揮侍者將備用的餐具取過來。


    朱元璋沒有接話,而是揮手讓侍者全部退出去。


    馬皇後立即就知道有大事,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等下人都出去之後,說道:“今日你們四個在乾清宮待了大半天,可是景恪又整出什麽幺蛾子了?”


    朱元璋點點頭,從袖子裏抽出一卷紙:“你看看就知道了。”


    馬皇後接過,隻覺入手沉甸甸的,少說也有二三十張紙。


    心下不禁有些驚訝,陳景恪雖然經常講課,但很少一次性講這麽多內容。


    就連帝國計劃,都沒有這一半多。


    今天到底講了什麽,竟然有如此多的內容?


    這樣想著,她展開手中的紙卷低頭看去。


    字跡很熟悉,正是大孫子朱雄英的。


    不過她沒管這些,直接開始閱讀起上麵的文字。


    朱元璋則拿起筷子,老實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他可是故意卡著飯點過來的,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別處也有飯,可誰讓他不稀罕呢。


    就好這一口。


    馬皇後越看越是震驚。


    中央集權?人權?放寬人口限製,允許百姓流動?


    陳景恪的思維果然與常人不同啊。


    但隨即她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從他提出帝國計劃的時候我就在想,工商業發展需要大量人口,他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屬於圖窮匕見了。”


    朱元璋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去,說道:“隻是他的督亢地圖有點長,咱都被繞進去了。”


    馬皇後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從不打沒把握的仗,既然出手,就說明有把握說服伱。”


    “不過他竟然從這個角度來說服你,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朱元璋說道:“也算言之有物吧……其實咱並不是被他這套邏輯給說服的,而是相信他這個人。”


    馬皇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說道:


    “他的理想總結起來就兩個,其一讓華夏文明更加強盛,其二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一點。”


    “之前的種種政策,也都是圍繞這兩個目標來的。”


    “而且他也從未遮掩過自己的想法……”


    “不出意料的話,帝國計劃應該就是他的最終目的。”


    “為了這個目的,他用五年多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給他一些特殊的信任,也是應該的。”


    朱元璋點點頭,突然歎道:“讓我感觸更深的,是他不忘初心。”


    “多少人貧困時發下大宏願,將來飛黃騰達了要如何如何。”


    “可真等到那一天,轉頭就將昔日的誓言全部忘記了,包括咱也不例外。”


    “當上皇帝之後,咱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維護大明的江山社稷。”


    “蒼生黎民不過是咱朱家的奴仆罷了,有他們口吃的就足夠了。”


    “已經完全忘了,當年咱家是如何的艱難。”


    “更忘記了當年咱最困難的時候,是如何向上天祈禱的。”


    “可今天陳景恪卻給咱好好的上了一課,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馬皇後先是點頭,然後又有些不解的道:


    “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他家世代行醫,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不算貧窮。”


    “他更是出生在大明立國之後,從小生活在最富庶的應天城。”


    “本不應該如此了解民間疾苦,為何會有如此悲天憫人的性格?”


    朱元璋說道:“他身上的謎團太多了,摸不清楚。”


    “咱隻要知道他能為大明所用,就足夠了。”


    馬皇後肯定的道:“他這個人太純粹了,換個人有如此能力,換成我都不會放心用他。”


    “可偏偏他就是讓人懷疑不起來。”


    朱元璋說道:“我對他放心,是因為他太善良了,這種性格成不了大事。”


    馬皇後點點頭。


    能當開國帝後,兩口子可沒有一個是善茬,對這一點了解比任何人都深。


    陳景恪的性格,放在亂世活不過三天。


    這也是他們放心用他的其中一個原因。


    眼見話題就要跑偏,朱元璋又出手給拽了迴來:


    “放寬人口限製,咱心裏始終有些不放心,你給咱分析分析是否可行。”


    馬皇後沒有迴答,而是起身來到床頭,將枕頭拿開露出一塊木板。


    將木板推開,下麵又是一塊木板,隻是這塊木板上赫然有著一個鎖孔。


    從身上取下鑰匙打開,下麵是一個一尺見方的空間,裏麵裝著一口小箱子。


    將箱子取出來打開,裏麵全是相似的紙張,有半箱之多。


    朱元璋探頭看了看,說道:“都這麽多了嗎?什麽時候咱們將這些整理成冊,傳給後世子孫。”


    馬皇後將手中的這一卷紙放進去:“現在哪有空整理這個啊,等你退位再說吧。”


    “況且景恪的很多思想,還需要時間來驗證真假,急不得。”


    朱元璋頷首道:“這些年咱有空就琢磨他的話,獲益良多啊。”


    “不過有些內容確實很危險,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進行改動。”


    馬皇後將箱子鎖起來,說道:“你改不改有什麽用,別忘了你的好孫子,最終決定權在他那裏。”


    朱元璋苦笑道:“還真是,罷了罷了,咱就不操那份心了。”


    “就按照他原本的意思整理一下,然後傳給乖孫吧。”


    “要不要改,怎麽改,隨他去吧。”


    馬皇後將箱子藏好,笑道:“這麽想就對了。”


    “不過咱們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做,可以將自己畢生所學寫成書傳下去。”


    “後世子孫願意相信哪個就相信哪個。”


    朱元璋連連點頭道:“這個想法正合咱的意,等咱退位了,就好好寫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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