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宋國有沒有和倭寇勾結,有沒有行刺大明使節,這事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是裝糊塗罷了。


    占了這麽大個便宜,不裝糊塗還能咋地。


    對於一手策劃了這場滅國案的人,陳景恪也很是好奇。


    一個錦衣衛密探,一個商人,竟然也有這麽大魄力。


    尤其是許柴佬,莫非又是個呂不韋?


    得知兩人拜訪,他自然是要來見一見的,更何況他們還拿著杜同禮的拜帖。


    見麵之後,岑信通和許柴佬的態度非常謙卑,頭都很少抬起。


    陳景恪也在觀察他們。


    兩人都是三十歲左右,有著明顯的熱帶微黑皮膚。


    至於別的,暫時就看不出來了。


    他又沒有火眼金睛,沒辦法時刻觀察別人的微表情。


    岑信通還帶來了一封杜同禮寫的信,裏麵詳細介紹了兩人的關係。


    得知雙方還有這樣的淵源,且岑信通明顯有投效之意,陳景恪對待他們的態度又是一變。


    “這件事情你們兩個做的不錯。”


    岑信通心下一喜,連忙道:“謝陳伴讀誇獎,此事多虧了趙少卿和耿將軍,卑職不敢居功。”


    陳景恪說道:“你們的功勞朝廷都看在眼裏,必定不會虧待你們。”


    “隻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這次你們可能要受一些委屈了。”


    岑信通心下的石頭徹底放下,連忙道:


    “此事我二人未經朝廷允許擅自行動,朝廷不降罪我們已經很感動了,實在不敢邀功。”


    這不是客氣,而是發自內心的話。


    未經允許偽造證據滅國,對於朝廷來說,過大於功。


    如果說趙秩和耿子茂還有可取之處,岑信通和許柴佬完全就是死有餘辜。


    這也是趙秩借著報捷的理由,將他們兩個全都送到應天的原因。


    正常情況下,至少應該留下一個幫忙收集情報。


    這種燙手的山芋,隻能交給朝廷處置。


    現在陳景恪的話,相當於是給他們喂下了定心丸。


    不會處罰他們,但功勞也不用想了,最多就是給他們一個收集情報的功勞。


    對於岑信通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功不功勞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進入了朝中大佬乃至皇帝的視線。


    對他的態度,陳景恪非常滿意。


    難怪杜同禮會將他舉薦過來,就這份通透就超過了許多人。


    又稱讚了他幾句,陳景恪就轉而問起了許柴佬。


    沒有問為何要幫助岑信通,不用想就知道答案是什麽。


    不外乎就是身為大明子民,當忠君愛國之類的假大空之言。


    他直接從南洋的情況問起,大概有多少人,都從事什麽行業,和土人的關係如何等等。


    這些數據許柴佬了然於胸,一一做了詳細的迴答。


    漸漸地,他緊張的情緒也漸漸放鬆下來。


    這位陳伴讀看起來很溫和啊,和他之前接觸的任何一個官員都不同。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還以為就是個鄰家少年。


    果然人不可貌相。


    通過問答,陳景恪也大致了解了許柴佬的能力。


    別的不說,對南洋的情況了如指掌,對很多問題的認知也比較深入。


    尤其是對南洋土人和大明百姓之間的關係變化,更加的清晰。


    “有大明在,土人對南洋明人就尤為客氣,事事講究公平。”


    “大明的聲音消失,土人就開始囂張跋扈,視南洋明人如羔羊。”


    “大明的態度,才是左右一切的根本原因。”


    “這也是我主動幫助岑密使的原因。”


    “隻可惜,很多南洋明人並不了解這一點。”


    陳景恪暗暗搖頭,不是他們認不清這一點,而是以前大明沒有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朝廷都不願意承擔這份責任,憑什麽要求百姓給予信任?


    朱元璋有很多優點,但他最大的缺點就是認知。


    套用前世某些人對他的評價,地主老財思維。


    雖然有點苛刻,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他的缺陷。


    把自己當成地主,百姓都是佃戶,官吏都是管事。


    製定的很多政策……


    算了,不提也罷。


    至少這一世,這種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現在的大明,正在肩負起那一份責任。


    以後大明子民不管去往何方,都可以驕傲的說一聲,我是明人。


    當然,陳景恪並不是為南洋那群商人開脫。


    那邊的人也確實缺少國家民族意識,直到西班牙人到來,用屠刀教會了他們什麽叫族什麽叫類。


    之後幾百年的飄泊,讓他們深刻認識到了民族和國家的含義。


    所以在那兩場世界大戰期間,國外華人踴躍捐款,為國家崛起做出了巨大貢獻。


    但此時才是明初,南洋大族的德行……


    算了,同樣是不提也罷。


    至於許柴佬被踢出族譜,陳景恪隻是笑笑,沒有給予任何評價。


    許柴佬自己表麵看起來不在乎,但能看得出他內心很是不平。


    他覺得自己立了大功,家族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將他除名,目光實在太短淺。


    陳景恪卻想說,他還是太年輕。


    額……三十多歲也不年輕了。


    是他在南洋那種地方呆的太久,對很多問題認識的還不夠深刻。


    他立功了確實不假,但這個功沒那麽好領。


    朝廷認可了,礙於大義也不能給他封賞。


    總不能說他們栽贓陷害,為大明滅國製造理由吧?


    朝廷要是不認可,他很可能會被處死。


    一個普通商人,沒有任何旨意就敢栽贓陷害滅亡一個國家,這種人留不得。


    而且出現這種可能的情況非常大。


    許柴佬自己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家族的那些老狐狸不可能想不到。


    保他,或許能幫他的光,可更大的概率是被牽連。


    對大家族來說,求穩比求功更重要。


    於是就將他除名,試圖撇清關係。


    隻是,商人就是商人,根本就不知道朝廷思考問題的方式。


    將許柴佬除名就能撇清關係了?


    太幼稚了。


    朝廷真要弄死他,整個許家都別想逃脫幹係。


    都不需要定什麽罪名,無聲無息他們就沒了。


    隻能說,許柴佬運氣好,碰到了大明政策轉型時期。


    擱在以前,他隻有死路一條。


    不過要是大明的政策不轉型,他也沒機會幹這種事情就是了。


    整體來說,陳景恪對許柴佬還是比較欣賞的。


    有膽略、有見識,對家國族群的認識,比同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深刻。


    稍加培養,就是個不錯的幹將。


    而且陳景恪已經想到該如何用他了。


    接下來,就是考察環節。


    “大明此次開海的目的,不隻是為了經商、宣揚國威,而是有著更深遠的謀劃。”


    “不過再長遠的謀劃,都要從腳下做起,南洋就是大明接下來的戰略重心。”


    “你覺得,要如何做才能真正的控製南洋?”


    許柴佬非常震驚,大明竟然有如此雄心壯誌?


    然後就是狂喜,那可是太好了。


    他生在南洋,對那邊了解太清楚了,這就是優勢。


    說不得自己的榮華富貴,還是在南洋。


    他知道現在是展示自己的機會,能不能獲得重用,就看這一番問答了。


    所以他沒有著急迴答,而是陷入了思考。


    岑信通也暗暗緊張,雖然一開始他利用了許柴佬,可人與人的交情就是這麽來的。


    兩人可以說是天然的盟友,他自然擔心。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對許柴佬的考驗,自己什麽都不能說。


    陳景恪也沒有催促,靜靜的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許柴佬才抬起頭說道:


    “大明想要經略南洋,有一處地方最為關鍵,麻六甲。”


    陳景恪心中暗暗點頭,在前世這是常識,但在這個年代能認識到這一點,已經很厲害了。


    他不動聲色的問道:“哦,為什麽?”


    許柴佬用手比劃了一下南洋地形,解釋道:


    “暹羅、滿剌加、蘇門答臘、爪哇,這幾個國家狹長的領土就像是圍牆,將南洋圍住。”


    “進出的門戶隻有兩個,一個是麻六甲海峽,另一個就是爪哇那邊的出口。”


    “但走爪哇那邊,一來一迴就要多走幾千裏路。”


    “危險不說,還耽誤時間,基本沒人走那條路。”


    “所以,麻六甲海峽就是南洋的大門,誰掌握了這裏,誰就掌握了整個南洋。”


    陳景恪不置可否,而是問道:“占領容易,之後呢?”


    許柴佬遲疑了一下,說道:“這……此等大事自有朝廷決策,我一小民豈敢置喙。”


    陳景恪眼中多了一絲笑意,不錯不錯,是個知道分寸的人。


    “無礙的,是我讓你說的,有什麽想法盡管說。”


    “說的好了,我給記你一功,說錯了也無所謂。”


    許柴佬這才說道:“麻六甲海峽附近島嶼眾多,大明可以選擇一處適宜居住的大島,作為駐軍所在地。”


    “以此島為據點,控製整個麻六甲海峽通道。”


    “但僅僅如此還不夠,名不正則言不順。”


    “最好利用大明天朝上國的身份,與諸藩屬國確定海峽的歸屬,在法禮上確定大明對這個海峽的所有權。”


    “如此,大明才能名正言順的管理……”


    “然後,大明隻要在這裏設一道關卡,就能堵住大門。”


    “朝廷可以向過往船隻征收通關稅……”


    許柴佬說了許多想法,先不管對錯,至少他是真的很有想法。


    等他說完,陳景恪再次問道:


    “你覺得是征收關稅好,還是建設一座城池,供往來商船停靠歇息、補給物資、維修船隻更好?”


    許柴佬理所應當的道:“自然是全都要,每年通過這裏的船隻數以千計。”


    “大明開海後,通過這裏的船隻會更多。”


    “僅僅是通關稅,就能頂得上大明一省的賦稅。”


    “您說的這座城池,也必然會成為南洋第一等的繁華之所。”


    “背靠這座城池,駐紮在當地的水師軍隊,也能獲得休整和補給……”


    陳景恪啞然失笑,這個問題確實有點蠢了。


    前世麻六甲海峽是公共通道,船經過這裏是免費的。


    但現在整個亞洲都是大明說了算,在麻六甲海峽設個收稅關卡,那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至於收通關稅會不會影響船隻通行,進而影響進出口貿易……


    看看蘇伊士運河就知道了,所有通行船隻都要收稅。


    依然不妨礙它,成為世界上最繁忙的航道之一。


    還有巴拿馬運河,過關費更貴,加個塞都要上百萬美元。


    每天依然有上千艘船排隊通行。


    大明在麻六甲海峽設卡收稅,隻要不是太過分,對商業是沒有什麽影響的。


    而且過往船隻憑什麽要去大明控製的港口補給?


    去別的國家控製的港口不是一樣嗎?


    如果設卡收稅就不一樣了,必須去大明控製的島嶼交稅。


    反正都要去,那幹脆就一塊兒解決了吧。


    說白了,這也是一種引流方式。


    “如果讓伱去管理這座城池,你會怎麽做?”


    許柴佬心跳猛然加速,莫非我的富貴就在這裏?


    深吸口氣穩住心神,他說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為往來商船提供舒適的環境。


    陳景恪讚許的點頭不已,商人出身的他,果然比一般人更適合管理商業之城。


    他知道商人最怕什麽,又最需要什麽。


    提出的一些建議,完全是針對這些需求來做的。


    陳景恪都不禁有些期待,這座城真正建起來,會是何等的繁華。


    又將給這個時代,帶來多大的震撼。


    但有些方麵,他則不以為然,甚至很反對。


    “別的都好說,賭場最好別開,甚至還要禁止賭博。”


    許柴佬不解的道:“為什麽?”


    賭場可是銷金窟,在這種樞紐之地建幾座賭場,可謂是日進鬥金。


    陳景恪鄭重的道:“大明需要的是秩序……這麽說吧,商業就是養雞場。”


    “大明需要的是雞吃的肥壯,能源源不斷的下更多的蛋。”


    “賭場的危害有多大你應當知道,幹的就是殺雞取卵的事情。”


    “如果賭博在這裏興盛,短期確實會有巨大收益,長期危害無窮。”


    “所以,我們必須要有長遠的目光。”


    “我們不能主動引導他們走歪路,反而要勸誡他們走征途,賺更多的錢。”


    “我們製定的政策,也要有利於整個行業健康長遠發展。”


    許柴佬敬佩的道:“陳伴讀高瞻遠矚,草民佩服。”


    眼見他們聊的開心,岑信通有些羨慕,更多的是為許柴佬感到高興。


    自己將他從南洋帶出來,總算是沒有愧對這份信任和友誼。


    三人一直聊到天色微黑,眼看就要到了宵禁時間,岑信通兩人才起身告辭。


    陳景恪起身將他們送到堂屋門口,這待遇讓兩人受寵若驚,連連道謝。


    “迴去什麽都不要想,很快朝廷應該就會有旨意下達,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兩人更是感激,再次下拜:“謝陳伴讀,我等願效犬馬之勞。”


    陳景恪隻是笑笑,說道:“好好做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去吧。”


    等兩人離開,他迴到書房就提筆就準備寫奏疏。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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