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那人說道:“當時大家很震驚,不過並不相信他的話。”


    “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眾人不禁點頭,開國皇帝打天下的時候,為了拉攏人心都會給出一些許諾。


    比如裂土封王啊,比如什麽共富貴啊之類的。


    但這種公開的承諾,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傳出。


    大家確實沒有聽到過任何此類傳聞。


    大概率是那個人酒後吹牛不打草稿。


    不過,敢吹這樣的牛,是真的找死啊。


    那人繼續說道:“他酒醒之後,也說自己是酒後失言,還上書請罪。”


    “幸好今上仁厚沒有治他的罪,隻是罰了半年俸祿略作薄懲。”


    敢公開宣稱要裂土封侯,這是妥妥的死罪。


    隻是罰俸確實是薄懲了。


    他特意強調是今上,可見也是認為,換成朱元璋在位,這個大嘴巴勳貴大概率是要沒。


    眾人也都非常認同,不禁連連稱讚,皇上仁慈啊。


    今上登基,真是天下人的福氣。


    話題很快迴到事情本身,那名勳貴被懲罰之後,關於分封的事兒也就沒什麽人提了。


    後來倒是又出現過幾次傳言,但大家都認為是那個大嘴巴勳貴酒後失言的後續。


    前世信息爆炸時代,好多古早話題,都能被人翻出來二次炒作。


    更何況是信息閉塞的古代,有人幾個月後才聽說這件事情,就當成新聞私下傳幾句很正常。


    但這些傳言都沒有掀起什麽浪花。


    當然,謠言之所以沒有傳開,很大一個原因是不敢傳。


    別的謠言也就罷了,這種列土封疆的謠言,真要追究起來所有說過的都要受罰。


    在皇權時代,尤其是在擁有錦衣衛的大明,沒人敢亂傳這一類信息。


    此人並沒有說酒後失言的勳貴是誰,大家也沒有追問。


    都是有誌於科舉的士子,誰都不想還沒步入官場,先得罪一個位高權重的勳貴。


    當然,大家自己私下去打聽,就和他無關了。


    不過這件事情大家也都是當成趣事來聽的,沒人認為太上皇曾經許諾過分封。


    更沒人將這件事情,和報紙上刊載的文章聯係在一起,隻以為是巧合罷了。


    在八卦了一會兒之後,大家就繼續討論大華夏概念以及南洋分封。


    畢竟這關乎他們的科舉成績。


    就在眾人討論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隻見樓上走下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洛下書院的算學先生方廣津。


    他對身邊的二十餘歲青年說道:“伯允,真不準備參加科舉了?”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


    “學習這麽多年,不試一試你甘心嗎?”


    “是啊,行與不行,試上一試又何妨。”


    “至少對自己是個交代,以後迴想起來也不至於後悔。”


    酒樓其他人都詫異不已,聽對話好像是這個年輕人要放棄科舉,他的朋友都在勸他。


    這……還剩下三個多月就考試了,人也已經到京城了,為何不試一下?


    大家倒也沒有輕視他,有資格參加京考的,那都是獲得舉人身份的。


    舉人身份有出仕的資格,屬於已經完成了階級躍遷。


    比如海瑞,就是舉人出身。


    劉伯允倒是非常灑脫,說道:“謝方先生、諸位同窗的好意,然自家知自家事。”


    “我的成績並不好,幾次預考都排在末尾,參加科舉不過是自尋煩惱。”


    所謂預考,就是模擬考試。


    古代有正經老師教的,一般都會拿曆屆真題做模擬考試。


    方廣津說道:“預考和正式考試有很大區別,不能因此就蓋棺定論。”


    “你去參加科舉,未嚐沒有勝算。”


    一旁的吃瓜群眾恍然大悟,原來是算學生。


    然後有見多識廣的認出了方廣津的身份,讓在座的人都忍不住肅然起敬。


    蓋因他不但是洛下書院的先生,還是算學研究班的核心成員。


    眾所周知,科舉被理學把持,但算科除外。


    這個科目是國子監算學班在負責,而算學班幾乎都是陳景恪算學圈子的成員。


    相當於算學圈子掌握著算科考試。


    以方廣津在算學圈子的地位,約等於算科士子都是他的門生。


    計官群體掌握著戶部、金鈔局,等於掌握著國家的錢袋子。


    現在因為改革,因為量化管理,計官又開始掌握各個衙門的錢袋子。


    隨著計官群體的壯大,方廣津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雖然沒有出仕,但其影響力超過許多朝中大佬,誰見了他都得給幾分麵子。


    眼前的這群考生,可不敢在他麵前失禮,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許多。


    同時大家也對劉伯允好奇不已,這位是什麽人?


    讓方廣津如此重視,還要親自來勸。


    對於自己成為眾人目光中的焦點,劉伯允表現的非常淡定,說道:


    “院長經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沒必要死磕科舉。”


    “隻要用心去做,不管做什麽都能發光發熱。”


    見他把陳景恪都搬出來了,方廣津一時間有些無語。


    院長那是為了寬慰你們,不想你們有太大壓力,你怎麽還當真了?


    不參加科舉你怎麽做官?


    劉伯允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說道:“出仕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我是舉人,可以直接出仕。”


    “我老家是雲南的,那邊缺少人才,尤其缺懂算學的。”


    “我家鄉縣的府君,得知我跟隨先生學習算學,且獲得了舉人身份,數次邀請我迴去造福鄉裏。”


    “隻是以前我學業不精,怕坑害了鄉裏沒敢答應。”


    “現在總算是勉強將先生教的東西學會了一二,自覺有能力擔當重任,所以決定迴鄉。”


    “府君可是許諾了我戶房主事之職,這起點比大多數進士都要高了。”


    大明地方衙門的機構設置,模仿了中樞六部,設置了六房。


    戶房掌管一縣的錢糧物資,類似於現在的財政局局長和倉儲部負責人。


    對普通人來說,這個起點不可謂不高。


    大明科舉改製之後,進士有兩年的觀政期,在這期間他們隻能幹最基層的工作。


    就算兩年後吏部正式授予官職,一多半人也隻能擔任鄉長一類的職務。


    起點也遠不如他這個戶房主事。


    但方廣津卻依然不滿意,說道:“舉人總歸低人一等,將來升遷也要看人臉色。”


    “想邁過五品的門檻更是難上加難……”


    一二三品為高級官吏,布政使、六部侍郎、尚書等以上的職務,全都是這三個品級的官員擔任。


    四五品為中級官吏,中央各衙門的主要負責人,州府的知府、推官等,一般都是這個級別。


    六七八九品就是低級官吏,鄉長、縣令、下等府的知府等等,都是這個級別。


    上中下之間的門檻很高。


    九品官靠熬資曆就有機會成為六品,但沒有突出政績或者貴人相助,絕無可能跨過五品。


    進士比非進士,更容易跨過這道門檻。


    想成為高級官吏更麻煩,不是光有政績就能辦到的。


    目前默認,要麽是勳貴有功績在身,要麽是進士出身。


    在這個前提下,還要有足夠的政績才有可能。


    方廣津勸他考進士,顯然是寄予厚望的。


    劉伯允心下非常感動,但又有些好笑:


    “我的先生啊,就算是進士出身的人,又有幾個能跨過五品門檻的?”


    “有生之年能讓我摸一摸六品就滿足了。”


    “況且當地方主官要求異地任職,這與我造福家鄉的意願不符。”


    行政主官,如縣令、主簿、司法官等等,必須異地任職。


    吏員或者副職,可以在本地任職,但想更進一步也必須遵守異地任職原則。


    這麽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防止士紳做大。


    見方廣津還要勸,他正色道:“先生心意學生明白,非常感謝先生的器重,然我意已決。”


    聞言,方廣津隻能無奈的道:“罷了罷了,人各有誌,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去吧。”


    劉伯允躬身行禮道:“謝先生。”


    然後他轉移話題道:“迴鄉之後我會開辦書院,教授算學知識。”


    “若是發現了有天賦的苗子,會推薦給書院,希望先生能給他們一個進學的機會。”


    方廣津擺擺手說道:“說的什麽話,你的學生就是書院的再傳弟子,來書院進學理所應當。”


    劉伯允臉上露出喜色,道:“我先代家鄉學子,謝過先生……”


    說話間幾人就離開了酒樓,隻留下鴉雀無聲的一眾士子。


    聽聽人家說的話,舉人出身,起步就是戶房主事……


    關鍵當先生的還不滿意。


    一股酸味彌漫,像是恰了檸檬。


    要知道,他們這些考進士科的,四五萬人搶五百個名額。


    好不容易搶到了,兩年觀政期要去基層部門磨煉。


    兩年後授官,大部分人也做不了戶房主事。


    當然,進士自然也有優勢,前幾年隻要不犯錯,升遷是很快的。


    稍微出點成績,就能去縣裏擔任主官,踏上青雲路。


    可正如劉伯允說的那樣,這五百個進士,能順利當上縣令的又有幾人?


    考中進士就能擔任縣丞縣令的年代,早已經成為曆史了。


    這時,有人幽幽的說了一句:


    “誰讓人家是學算學的呢。”


    是啊,誰讓人家是學算學的呢。


    再想想幾年前,眾人更覺得諷刺。


    當年理學要和算學切割,理學生要把算學攆出國子監,科舉也不考算科了。


    可是現在,隨著新政的推廣,計官越來越重要。


    全國各個衙門,都急缺這方麵的人才,算學人才成了香餑餑。


    尤其是國子監和洛下書院培養出來的算學生,更是極為搶手。


    每天都有大把的人守在兩處的門口,征募算學生去本地衙門就業。


    起手都是主事級別的職務。


    還別覺得高,不論是國子監還是洛下書院的學生,對此都不是很感冒。


    他們想走的是科舉路線,這樣將來的路會更好走。


    除非是確認科舉無望,才會接受地方衙門的征辟。


    比如劉伯允就是這種情況。


    說一千道一萬,現在學算學的就是高人一等。


    不服氣伱可以和他競爭啊,他能做的工作,你要是也能做,你就可以取代他。


    可惜,進士科就算不懂,蒙也能蒙一篇策論出來。


    算學不懂就是不懂,蒙都蒙不了。


    總不能參加工作之後,拿著一份表格閉著眼睛亂填吧。


    真這麽幹了,頂頭上司怎麽想不知道。


    傳到太上皇耳朵裏,大概率會認為你在挑釁。


    那後果……報紙頭版頭條上寫著呢。


    所以即便心裏很酸,他們也隻能無奈的接受這個現實。


    倒是有人在朝堂上說過這事兒,認為有違官吏選拔標準,長此以往會破壞官吏選拔晉升體係。


    這個後果會非常嚴重。


    朝廷倒也沒有諱疾忌醫,而是鄭重的開會討論,然後下令各地方衙門征辟人才的時候一定要慎重。


    不能讓濫竽充數的人混進來。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在現實的需求麵前,地方官該征辟人才的時候依然毫不猶豫。


    人家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新政要求量化管理,可是我們這沒人懂這個啊。


    向吏部打報告,要求調撥一名計官過來,吏部以人手不夠推諉。


    我們能咋辦?總不能工作不做了吧?


    隻能自己征辟計官。


    然後這些人掉過頭就開始痛罵反對此事的官吏。


    你們在京中享福享慣了,壓根就不知道基層的情況啊。


    反對征辟算學生沒問題,可我們麵臨的問題,你倒是拿出解決辦法啊。


    你們拿不出辦法,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你們又反對。


    那要不咱們換換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朝中再也沒有人反對地方官征辟算學人才了。


    對於此事,陳景恪自然也知道。


    別看他是算學圈子的領頭羊,但並不支持這種野蠻式的選拔官吏。


    他是造係統的人,自然不願意有人破壞自己造出來的係統。


    哪怕受益的是他自己派係內的人也不行。


    可現實讓他不得不選擇妥協。


    “先解決有無問題,再想辦法完善製度吧。”


    “說白了,還是合格的算學人才太少導致的。”


    “朝廷必須開設更多的算學書院,培養更多的算學人才。”


    “如此才能解決目前麵臨的難題。”


    朱標和朱雄英也深以為然,於是就下令在每個省建至少一座算學書院。


    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短期內這些書院是指望不上的。


    隻能放任地方衙門違規征辟算學人才。


    不過總的來說,算學吃香算不上什麽大事兒。


    目前真正的大事兒就是分封。


    報紙上那兩篇文章,自然是在朱標的授意下發表的。


    目的就是為了給大分封做預熱。


    事實上,關於大分封的事情,早就有風聲傳出去了。


    知道此事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算少。


    秘密一旦被多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了。


    期間難免會有人透露出去。


    比如醉酒說大話,比如去青樓瀟灑玩的高興了故意炫耀。


    不過還好,大家並不相信他們的話。


    而且一旦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都不用朱元璋和朱標出手,勳貴集團自己就會把事兒解決了。


    這話你也敢往外說?


    你丫的不想活了是吧。


    自己不想要封國了,也別禍害我們。


    在勳貴集團自己的努力下,每次有消息泄露,都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但這種事情發生的多了,總會被有心人記下來。


    陳景恪看著報紙,說道:“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用這兩篇文章,把被壓下去的‘謠言’重新炒熱。”


    朱雄英說道:“光靠這兩篇文章恐怕還不夠吧,讓錦衣衛也去推波助瀾一下。”


    陳景恪點點頭,對徐允恭說道:“給魏國公和梁國公傳個話。”


    “警告勳貴們,最近一定要沉得住氣,誰敢亂說話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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