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遷停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清早,董超帶著人買齊了菜蔬鮮果,小陸子抱著當天的朝報晚報迴來,船工撐開船,順流而下。


    李桑柔拿了根纏著幹羊筋的羊腿骨給胖兒,把胖兒從一堆小報上哄開,拿起小報,抖了抖狗毛,翻著朝報一張張看過,拿起晚報。


    晚報上,撲麵而來的,是一整版色彩鮮豔的神仙丸廣告。


    李桑柔抖開,仔細看了一遍,一整頁上,印著大包小包的神仙丸的圖畫,功用,以及安慶府、揚州城等地名醫的推薦介紹。


    翻過來,背麵是出門必帶一貼靈跌打膏的廣告,和神仙丸一樣,畫著圖畫,詳細介紹功用,以及名醫們的推薦。


    李桑柔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再摸到隨報附送的十粒神仙丸,一份跌打膏,倒出來放在手心裏,嘖嘖讚歎。


    這葉家一出手,就是百年商家的積蘊啊,這氣派,這份細致。


    李桑柔聞了聞神仙丸。


    神仙丸和一貼靈這兩樣藥,她都有。


    葉家起名叫神仙丸的藥,治那些將起未起的小病小症,非常管用。


    至於一貼靈,她帶的是藥粉,做成藥膏確實更方便,這個跌打膏,經過瞎子山門內一代代改良,她還沒見過比這個更好用的跌打傷藥。


    葉家這藥挑得好,這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廣告,這份魄力和手筆,能力和財力都展示出來了。


    隔天一大清早,船靠在一處極小的碼頭,小陸子下了船,找到離得最近的順風遞鋪,拿了份朝報和晚報迴來。


    這一天的晚報上,和昨天一樣,整張的廣告,以及附帶著十粒神仙丸,和一份跌打膏。


    一連三天,都是整版的廣告,外加十粒神仙丸一份跌打藥,裹在晚報最外麵。


    第四天,船泊進高郵碼頭,大常和孟彥清、董超忙著采買,李桑柔逛進高郵城。


    上了碼頭台階,李桑柔一抬頭,就看到了離碼頭最近的一家南北貨百雜鋪門口,高高掛著一條嶄新的幌子,一麵寫著神仙丸,另一麵是一貼靈。


    李桑柔看著揚起了眉。


    葉家是要把這兩樣貨,鋪的遍地都是麽!


    李桑柔抬腳進了南北貨鋪。


    “這神仙丸,是治什麽的?管用嗎?”


    迎著迎上來的夥計,李桑柔笑問道。


    “管用管用!管用得很,你瞧這名兒,神仙丸!神仙的藥!”夥計開口前,掌櫃先揚聲答上了話,“我跟你說,昨兒個,我那個小孫子,涼豬頭肉吃多了,肚子漲幹嘔,我就用溫水喂他吃了五粒神仙丸,吃下去就不嘔了,也就一個來時辰,肚子也不漲了,好了!今天早上,活蹦亂跳!


    “正正經經,神仙藥!”


    “真這麽管用?”李桑柔笑起來。


    “管用管用!就一樣,你別等病起,一不舒服,就趕緊吃,管用得很。


    “這位大姐,我跟你說,這可是正經的好東西,你想想,這病才起,這神仙藥就給你治好了,一場大病就沒了是不是?錢不受損人不受罪,好東西啊!”掌櫃的推薦真誠無比。


    “確實好,大姐要是不信,先買一小包迴去,用過一迴,您就知道好了。這一小包十粒,也就兩個大錢,要是大人吃,一次一包,小孩子一次五粒。”夥計拿了一包,送到李桑柔麵前。


    “行,我買一包試試,那個一貼靈,也給我一貼,我都試試。”李桑柔爽快笑應,摸出大錢會了帳,拿著一小包神仙丸和一貼靈,出了南北貨鋪。


    高郵城內的南北貨鋪,百雜鋪,藥鋪,幾乎家家門口都掛著神仙丸和一貼靈的幌子。


    李桑柔又挑幾家進去買了些,托著藥迴到船上,再次感歎。


    葉家這份鋪貨的本事,令人仰而視之。


    ………………………………


    隔天午後,三條船泊進揚州碼頭。


    孟彥清、大常等人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兒,李桑柔徑直往孟娘子宅院過去。


    門房上的婆子一看是李桑柔,急忙往裏讓,一邊讓一邊陪笑道:“有點兒不巧,我們大娘子跟姨娘出門了,沒用車,走著走的,必定走不遠。


    “大當家先請進,張嬤嬤在呢,張嬤嬤必定知道我們大娘子和姨娘去哪兒了,大當家先請進。”


    李桑柔笑謝了,進了二門,迎麵,管事張嬤嬤急急忙忙迎出來。


    “大當家來了,我們大娘子和姨娘去謫仙樓品嚐新菜式去了,大當家您請進,先喝杯茶,我這就打發人去尋我家大娘子。”


    “阿英呢,也跟著去嚐新菜了?”李桑柔笑問道。


    “阿英姑娘跟我們哥兒在後頭上課呢,這會兒是上課的時辰,雷打不動。”張嬤嬤笑答道。


    “我去看她們上課,你忙你的,我自己過去就行。”李桑柔笑道。


    “路有點兒繞,讓小仙帶您過去。”張嬤嬤是知道李桑柔脾氣的,不多客氣,點了隨身的一個小丫頭小仙,帶李桑柔過去。


    李桑柔跟著小仙,沿著遊廊,穿過半個園子,到了一間小小的花牆院落前。


    “就是這裏。”一臉喜氣的小仙示意院落。


    “嗯,你去忙吧,我偷偷進去,偷偷看看。”李桑柔和小仙笑道。


    小仙聽的抿著嘴兒笑,一邊笑一邊點頭,退後幾步,轉身往迴。


    李桑柔貼著院門,往裏看了看。院子不大,花木扶疏,二月底三月初,正是一片新綠,處處清新亮麗。


    三間上房裏,一高一低,一女一男的讀書聲,一句一頓。


    李桑柔閃身進了院門,微微貓著腰,在蔥籠的花木中,挪到三間上房後麵。


    後麵也有個小院子,青磚漫地,錯落有致的擺放著一大盆鳳尾竹,兩三盆瓊花,以及幾十盆蘭草。


    李桑柔挨著連通前後院的月洞門站著,踮著腳往屋裏看。


    還沒看清楚,上房通往後院的小門咣的推開,阿英一腳踏出來,叉著腰往屋裏看。


    李桑柔急忙翻到遊廊橫梁上,蹲著往下看。


    吳姨娘生的那位大哥兒,不情不願的挪出來,跨出門檻,趕緊往阿英對麵斜出一步。


    “你過來!”阿英一把抓在大哥兒肩膀上,拖著他,幾步走到院子一角的鳳尾竹下,鬆開大哥兒,順手在大哥兒肩膀上拍了拍,再捋了幾把。


    “我問你,你怎麽又不高興了?”阿英拍好捋好,叉著腰,下巴衝大哥兒抬了抬,氣勢十足的問道。


    “我沒不高興!”大哥兒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


    “就你這,指甲蓋兒這麽大點兒不高興,都擺在臉上,還跟我胡說八道,什麽事兒又不高興了?說!”阿英一個說字,那份氣勢,撲的大哥兒下意識的往後仰。


    “沒,我就是,想起來,去年這個時候,跟著伍叔逃難,想著那時候苦,沒想別的。”大哥兒期期艾艾。


    “要是想著逃難,那時候多苦,現在多好,你能難過成那樣兒?


    “你哪迴胡說八道能騙過我過?還敢跟我胡說八道!


    “聽你這話,你不是想起去年,你是想起前年了吧,又想你當年是什麽守將家公子,什麽什麽棟梁,怎麽怎麽風光是吧?”阿英雙手叉腰,上身前傾,瞪著大哥兒。


    大哥兒上身後仰,“沒,你學過那迴,我就記住了,真記住了,我沒想守將公子,我真沒想。”


    “那你說清楚!為什麽不高興了!”阿英直迴上身。


    “真沒什麽,就是,春天了麽,念了幾首詩,沒別的。”大哥兒窘迫的脖子都縮起來了。


    “胡說八道!春天這麽好,樹葉綠了,花兒開了,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不高興?


    “要不高興,也該秋天,不對,該冬天,冬天吃不飽穿不暖,那才不高興呢!”


    “先生不是說了,悲春傷秋,春天,就是太好了,想著花謝了什麽的。”大哥兒底氣全無的辯解。


    “花謝了就結果了,結果多好!悲什麽悲!真沒什麽事兒?”阿英上上下下打量著大哥兒。


    “沒有,真沒有。”大哥兒快哭出來了。


    “好,我就信你這一迴!


    “你給我聽著,什麽悲春傷秋,都是吃飽了撐的!不許再這樣!你要是再這麽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事兒,我就揍你,狠揍!


    “聽清了?記住了?”阿英瞪著大哥兒。


    “聽清了,記住了,我沒……我記住了!”大哥兒趕緊點頭。


    上房屋裏,銅鈴搖了幾聲。


    阿英揪著大哥兒拖兩步,往前一推,“走,上課了!”


    聽著上房重新傳出一句一頓的讀書聲,李桑柔從橫梁上落下來,踮著腳尖出了小院,往前走了幾十步,拐個彎,輕輕唿了口氣。


    李桑柔沿著來路,剛走出沒多遠,張嬤嬤一路小跑,迎著李桑柔過來,離了十來步,就曲膝笑道:“我們大娘子說,請大當家到謫仙樓,一起品一品新菜式。”


    “好。”李桑柔笑應了,跟著張嬤嬤出了二門,就看到吳姨娘穿著件鴨青灰薄鬥蓬,正站著等她。


    “我自己過去就行,怎麽敢勞動你。”李桑柔上前,和吳姨娘見禮。


    “大娘子這麽讓大當家過去,已經失禮了,不過仗著大當家大度不計較罷了。”吳姨娘笑著曲膝。


    “姨娘客氣了。”李桑柔笑讓吳姨娘,和吳姨娘一前一後出了孟宅,往謫仙樓過去。


    “大當家剛才去看阿英和大哥兒他們念書去了?”出了院門,吳姨娘笑問道。


    “嗯,沒看到念書,正好看到阿英教訓大哥兒,大哥兒挺怕她?”李桑柔笑道。


    “怕得很,大哥兒不怕我,有點兒怕大娘子,最怕阿英。”吳姨娘說著,一邊笑一邊唉一邊搖頭。


    “阿英打他?”李桑柔揚眉。


    “打,真下狠手,不光是打,說話也不客氣。


    “我的脾氣,您是知道的,綿軟得很,大娘子講究點到為止,阿英就不一樣了,說起話來。”吳姨娘說著,唉了一聲,又笑起來,“半分情麵不留,說個底兒穿,還要盯著大哥兒問:是不是這樣,非要大哥兒答出個是,或是不是。


    “阿英到家,頭一迴,就把大哥兒教訓的怕了。


    “大娘子說,有阿英這麽教訓著,最好不過,我覺得也是。


    “大哥兒雖是個男孩兒,卻有些小氣小性兒,被阿英這麽教訓這麽磨著,這小一年,好得多了。”


    謫仙樓離孟宅很近,幾句話間,兩個人就到了謫仙樓下,孟娘子從側門口迎出來。


    “老遠就瞧著你們有說有笑的,說什麽呢?”孟娘子和李桑柔見了禮,笑問道。


    “說阿英和大哥兒呢。”李桑柔笑道。


    “大當家去看阿英和大哥兒上課,正好趕上阿英教訓大哥兒。”吳姨娘笑著解釋。


    “阿英三天兩頭教訓大哥兒。”孟娘子笑起來,一邊讓著李桑柔往裏進,一邊接著道:“阿英跟我說過一迴,說我對她那麽好,她就得替我好好管教弟弟,她管大哥兒叫弟弟,她家裏也有個弟弟?”


    李桑柔點頭。


    “看來在家裏就是這麽教訓弟弟的,這小丫頭,兇得很。”孟娘子嘖了一聲。


    “她連我都不怕。”李桑柔笑道。


    “有人怕大當家嗎?”吳姨娘驚奇的咦了一聲。


    李桑柔腳步微頓,無語的斜了她一眼。


    “你不動刀動槍的時候,”孟娘子的話頓住,隨即笑起來,“就是動刀動槍的時候,也是瞧著好看得很,你一點兒兇氣也沒有,不知道的,自然不怕你。


    “我們家裏,見過你的,都納悶呢,說那麽和氣那麽好脾氣的小娘子,怎麽當的這大當家?”


    李桑柔唉了一聲。


    ”你那個製度宅院的周先生,說他家先生有個兒子,他叫什麽群弟,投了軍,說是升了裨將了。


    “今年春節的時候,周先生見到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在軍中威名赫赫,說是他群弟寫信說的,說你在襄樊,一場戰事,就射殺了上千的人,問我是不是真的。


    “我說是,你不知道他那神情,兩隻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孟娘子說的笑起來,“你這幅樣子,就是殺人的時候,也是半絲殺氣都沒有,騙人得很!”


    李桑柔唉了一聲,轉了話題,“你說要嚐新菜,都有什麽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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