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彥清的經驗豐富而有效。


    隔天辰初前後,李桑柔渾身滾燙的高熱略微退了點兒,辰末前後,李桑柔睜開了眼。


    “老大老老老大!”


    守在床邊的黑馬激動的舌頭打結,一頭紮到船艙門口,“老大!醒了!”


    大常已經聽到黑馬激動不已的老大老老大,從後艙一頭紮進來。


    李桑柔眼前還有些模糊,不過也能分得清大常和黑馬,以及小陸子、孟彥清幾個人了。


    “幾天了?”李桑柔看了一圈,閉上眼歇了歇,啞著嗓子問了句。


    “今天是第三天了。”大常聲音更咽。


    “頭天午後起的熱,前天夜裏,昨天一天,昨天夜裏,都燒得厲害,你身上滾燙,一個時辰前,開始退熱了,沒那麽燙了。


    “沒事兒了,已經熬過去了。”孟彥清看著李桑柔,笑著解釋,努力要顯得若無其事,用力太過,聲調很不自然。


    李桑柔眼前不是十分清晰,聽聲音,也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不過已經能聽的十分清楚了。


    她確實熬過來了。


    “嗯,我睡一會兒。”李桑柔交待了句,又閉上了眼。


    大常揮著手,幾個人屏著氣,踮著腳尖出去,黑馬往後退到船艙一角,坐下,一把接一把抹起眼淚來。


    出了船艙,孟彥清雙手叉腰,慢慢吐了口長氣,露出絲絲笑意,看著大常道:“行了!老大熬過來了。”


    “嗯,我去燉雞湯,再剁些雞茸,老大這一覺睡醒,就該餓了。”大常匆匆交待了句,急急繞向後艙。


    孟彥清站在船頭,隔著船,打手勢告訴蹲在另一條船邊,不錯眼看著他的董超:老大醒了。


    李桑柔這一覺,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來,眼前清晰了不少,耳邊的聲音,雖說還有點兒不真實,卻沒有那麽遙遠的感覺了。


    “大常剛燉好的清雞湯,摻了雞茸,還有青菜末,吃點兒不?”黑馬急忙湊上來問道。


    “先給我點水,渴。”李桑柔聲音虛浮低弱,卻十分清晰。


    “有有有!”


    黑馬急忙倒了半碗溫水,用調羹往李桑柔嘴裏喂。


    “扶我起來些。”李桑柔低低道。


    “大常!”黑馬趕緊叫了聲。


    老大傷得重,他不敢一個人扶。


    大常進來,又叫了孟彥清進來,孟彥清站在旁邊看著,大常和黑馬小心翼翼的扶著李桑柔,往她背後多墊了幾個墊子。


    李桑柔半坐起來,黑馬捧著碗,湊到李桑柔嘴邊,李桑柔慢慢喝了大半碗水,累的額頭一層細汗。


    歇了一會兒,李桑柔一口一口,喝了半碗摻了雞茸青菜末的清雞湯,再次睡著了。


    壓抑在兩條船上的陰霾,隨著李桑柔的清醒,以及那半碗清雞湯,瞬間散去,老雲夢衛們開始露出笑意,說著話兒,輕鬆起來。


    竄條和螞蚱跳到小船上,忙著釣魚釣蝦,得搞幾條肥大的黑魚,燉湯給老大喝。


    大常和孟彥清嘀咕著,開出了長長一串兒食材單子,老大得好好補補,用著用不著,先買迴來再說。


    董超忙著帶人買這個買那個,順便買迴了一隻雕花精美的鳥籠子,給小奶狗當窩,總不能老是住在凳子裏。


    狗籠子也有,都太醜,就這個鳥籠子好看,裏麵還有個給鳥兒喝水的碗,放羊奶正好。


    反正那狗小得很,這鳥籠子足夠它住了。


    到第二天午時前後,李桑柔再醒過來,精神和臉色都已經好了很多,那隻沒有受傷的胳膊,能抬起來,自己用調羹吃喝了。


    眼前看的清楚了,耳朵也聽的清楚了。


    李桑柔聽到那隻小奶狗在籠子裏撓著,嘰汪嘰汪叫的很大聲,慢慢轉過頭,看著那隻鮮豔豪華的大鳥籠子,以及籠子裏,衝著她急切亂叫的小奶狗,露出笑意,示意大常,“拿過來我看看。”


    大常過去,拎出小奶狗,順手抄起塊半濕的藥汁兒抹布,把小奶狗從頭到尾巴擦了一遍,換塊抹布,再擦一遍,才放到李桑柔旁邊。


    小奶狗被拎著脖子擦的時候,一聲不響,放下來,就拚命要往李桑柔身上爬,可實在是腿短身胖,爬了半天爬不上去,沿著李桑柔的胳膊,一頭拱進李桑柔手心裏,委屈無比的哼嘰了一會兒,睡著了。


    “老大在哪兒撿到這隻狗的?說是一大窩子,就活了它一個。”大常說著話兒,伸手要把小奶狗拎迴去。


    “讓它睡這兒吧。”李桑柔看著頭拱在她手心裏的小奶狗,“它從道觀圍牆滾下來,是它來找我的。”頓了頓,李桑柔輕輕握了握小奶狗,低低道:“你看它這一身的黃毛。”


    大常呆住,片刻,猛的轉過了身。


    正蹲在旁邊,用溫水化著藥丸的黑馬,手一抖,碗裏的水和藥扣在了衣襟上,黑馬抖著手,用力抓著碗,一頭紮出了船艙。


    ………………………………


    又歇了兩天之後,一天中,李桑柔至少一半時候是清醒的了,也能在半坐半躺的時候,抬起頭,自己端起碗喝水。


    喝過早上那碗藥,李桑柔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沾滿鮮血,已經硬挺發黑的衣裳,微微低頭,聞了聞。


    真是難聞!


    之前,她竟然沒有留意到,看來,她的嗅覺也好起來了。


    李桑柔往後靠在靠枕上,歎了口氣。


    嗅覺一好起來,這臭味兒可就有點兒沒法忍了。


    他們把她腿上和肩胛的兩處傷口擦的洗的幹幹淨淨,包的嚴實整齊,可別的地方,唉,他們確實沒辦法。


    算了,再臭上一天兩天再說吧。


    孟彥清探頭進來,見李桑柔醒著,進了船艙,站在船艙門口,笑道:“老大這氣色好多了。


    “咱們現在在江州城碼頭,是一直在這裏,還是往揚州,或是別的地方?”


    “去揚州吧。”李桑柔答道。


    “好,這就能啟程,現在就走?”孟彥清笑道。


    “走吧。”李桑柔微笑道。


    順江而下的兩條船,走的悠閑緩慢。


    隔了一天,李桑柔歇出了些力氣,吩咐大常拿了身幹淨衣服進來,又拿了把剪刀,自己一個人慢慢剪開身上血汙硬挺的髒衣服,慢慢換上幹淨衣裳,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累得出了一身汗。


    船泊進安慶府碼頭時,李桑柔已經能自己洗臉擦牙了,受傷以來頭一迴,洗了臉,擦了牙。


    董超進來,坐到李桑柔床前,細細說著打掃道觀的情形。


    “道觀門口兩具屍首,道觀內三十一具,總計三十三具。


    “那隻鋼籠子裏麵全是倒刺,極其歹毒,沒帶工具,就沒動那隻籠子,用棍子挑著點的數,籠子裏一共十二具屍首。


    “籠子外十九具屍首,除了一個是被兩枚鋼刺透胸而死,其餘的,都是死在老大劍下。


    “他們都住在三圈的屋子裏,五間上房,三間裏麵堆著原先道觀的雜物,兩間打通住人,隻有一張床,衣物也是一個人,看樣子是那個路大的住處。


    “兩邊廂房都是打通的,兩邊都是二十張床,東西兩邊靠牆排放。


    “西廂房,十九張床上鋪著被褥,空著一張床,看衣物,是女子住處。


    “另一邊空著七張床,十三張床有人住,是男子住處。


    “看起來全部都在了,沒有外逃的。


    “後麵還有一進院子,是廚房,院子裏搭著棚子,左右兩邊,總共擺著十張八仙桌。


    “兩邊廂房都做了廚房,廚房內各有一口井,各有四眼大灶,以及二十隻炭爐,二十隻炭爐上都有火,正燒著水。


    “上房堆著米糧油,菜蔬,肉鹽等食材,很豐盛。


    “再後麵,還有一進小院,靠著山,一半往山裏挖出來,一半蓋出來的一排三間房子,從前不知道做什麽用的,現在。”


    董超的話頓住,咽了口口水。


    “堆的全是屍首。已經堆滿了,數著頭骨,有七十九隻。


    “最裏麵的,已經是一堆白骨。


    “最外麵四具,都挺新鮮,剛開始腐爛。


    “看穿著打扮,有一具像是獵戶,旁邊還有柄鋼叉,被鋼刺透胸而死。


    “獵戶身上堆的一具,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農婦打扮,下體潰爛,手腕腳腕上還有繩子,已經破潰到骨,身上沒有傷口。


    “再一具,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錦衣錦鞋,不像當地人,身上也沒有傷口,像是病死的。


    “還有一具,看穿著像是他們自己人,是個女孩子,十五六歲模樣,懷了胎,胎兒已經掉下來了,垂在兩腿之間。”


    董超的話再次頓住,看了眼臉色陰沉的李桑柔,接著道:“我就,叫了幾個懂這個的,挨個去看那些女殺手,個個都是陰挺,不是病,應該是被人猛踹小肚子,踹下來的。


    “倡門裏常用此法斷女妓生育。


    “我再去查看了路大的床,床不幹淨,到處都是精斑。那些女孩子的床上,也有精斑痕跡。


    “最後一進院子裏,有口井,上麵壓了塊石頭,抬開之後,井裏的白骨,離井口不過三四尺,屍骨沒腐化之前,應該是填滿到井口的。


    “看散落的簪子等,應該是原先住在觀裏的那些道士。


    “我讓人往井裏,和山洞屋裏,多倒了幾桶油,都燒化了。”


    董超的話頓住,看著往後靠在靠枕上,麵色蒼白的李桑柔,再迴頭看了眼那隻鳥籠子,籠子裏的小奶狗,正肚皮朝天,唿唿大睡。


    “散開往四周查看的時候,在道觀大門左邊,有一隻狗洞,被荒草擋著,狗洞旁邊,散著七隻小狗屍體,都是被踩死的,這一隻,大約正好從狗洞中逃了出去,遇到了老大。


    “廚房裏掛的有條狗,已經剝好了皮。”


    “燒幹淨了?”好一會兒,李桑柔低低問了句。


    “嗯,裏麵存了四百多斤香油、豆油、燈油,都澆在道觀裏了。”董超低低歎了口氣。


    “你跟老孟說一聲,交待下去,這件事,就此湮滅,從今天起,不要再提了。”李桑柔聲音疲憊而沉落。


    “是。”董超應了,站起來,退了兩步,轉身出去了。


    大常托著碗羊奶進來,先舀了兩調羹給小奶狗,再端著碗,遞給李桑柔。


    李桑柔看著喝奶喝的拚命搖尾巴的小奶狗,慢慢啜著那碗羊奶。


    “天天都跟沒吃飽過一樣,老孟說,不能再多了,再多就撐壞了。”大常看著喝完奶,轉圈舔著它那隻鳥水碗的小奶狗,一臉無奈。


    這碗被它舔的,根本不用涮,比涮的幹淨多了!


    “這是哪兒?”李桑柔喝完羊奶,將碗遞給大常,看著船艙窗戶,問了句。


    已經是深秋,怕她受了寒,船艙窗戶一次沒敢開過,李桑柔看不到窗外。


    “安慶府碼頭,昨天下午到的。


    “老孟說,路上慢慢走,到揚州時,最好你能自己走兩步,好掩人耳目。”大常答了句,將碗送進後艙,再和黑馬一前一後進來,黑馬給小奶狗擦尿擦屎,大常拿著塊濕帕子,遞給李桑柔。


    “嗯,讓小陸子去一趟葉家,看看葉安平迴來沒有,要是迴來了,問問休寧那邊怎麽樣。”李桑柔緩聲吩咐道。


    “好。”大常答應一聲,出船艙叫過小陸子,交待了李桑柔的話。


    小陸子繞了個大圈子,先往安慶城外的順風遞鋪要了匹馬,再進城往葉家過去,再騎著馬出城,往遞鋪還了馬,繞個大圈迴到船上時,太陽已經落下了山。


    小陸子先到後艙洗幹淨頭臉手,換了衣裳,再進前艙,和李桑柔說這一趟的經過。


    “……葉家老爺說是出遠門了,還沒迴來,葉家大爺在家,說是前天剛剛從建樂城迴來的。


    “葉家大爺說,他不知道葉家老爺去哪兒了,說是葉家老爺出門時,跟誰都沒交待要去哪兒,隻說要出門去辦件要緊的事兒,來迴要一個月。這會兒,離葉家老爺出門,才二十天出頭。


    “葉家大爺說,他阿爹一向說幾天就幾天,肯定得一個來月才能迴到安慶府。


    “葉家大爺還讓我跟你說一聲,說是他迴來這一趟,是迴來跟他阿爹阿娘說一聲,就再趕去建樂城,打算在建樂城過年。


    “說是,南星在建樂城,還說,南星大嫂石夫人帶著倆孩子,還有倆弟弟,也在建樂城。


    “這是葉家大爺的原話。就這兩句,讓我說給你聽,說你一聽就能明白了。”小陸子原樣傳話。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聲。


    石阿彩帶著兩個孩子兩個弟弟,都在建樂城,楊南星也在建樂城。


    嗯,挺好。


    船在安慶府停了四五天,買足了各樣藥材,啟錨離岸,順江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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