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清早,黑馬和大頭、小陸子三個人,各自出門,往楊家坪打聽船廠的事兒。


    大常和螞蚱挑著筐,外出采買,迴來接著打掃。


    一間一間的小房子太多,打掃起來實在費勁兒。


    李桑柔坐在天井裏,喝著茶,對著輿地圖,琢磨順風的路線怎麽走最好,以及,從哪兒開始下手。


    隔天,竄條迴來,接過大常塞過去的抹布水桶,和螞蚱並肩擦洗打掃。


    幾天後,黑馬和大頭,小陸子三個陸續迴來。


    楊家坪船廠,有個大名叫廣順老號。


    楊家坪的廣順老號,倒還真是個老字號,有年頭了。


    洪州,特別是江州城一帶,是天下船廠聚集地之一,整個洪州,像廣順老號這樣,開了五六十年,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字號,比比皆是。


    楊家坪是個極適宜做船廠的地方,原本,大大小小有十五六家船廠,廣順老號在中間,不大不小不上不下,是一間中等船廠。


    七年前,楊文鎮守江州城後,廣順老號開始發達起來,也就一兩年,就把楊家坪十五六家船廠,吞的吞並的並,吃幹抹淨,整個楊家坪,就隻有一家廣順老號了。


    廣順老號現在的大掌櫃,楊幹,是五年前接任大掌櫃的,楊大掌櫃口碑極好,不管是船廠的工匠,還是來訂船的客商,提起他,都是交口稱讚,是真稱讚,不是張管事那種稱讚,說他人厚道,懂行,大方,是個難得的好掌櫃。


    至於大帳房閃先生,都說帳頭清得很,別的,就打聽不到什麽了,說他不愛說話,也不大出來,成天守著帳房,不是記帳,就是盤帳。


    楊幹妻兒都在杭城,在楊家坪侍候他飲食起居的,是兩個小妾,一個小妾是他接任大掌櫃時帶來的,後來這個小妾懷孕,他就又買了一個丫頭,開臉收了房,現如今,兩個小妾一個生了個兒子,一個生了個閨女。


    至於船廠,正正經經做生意,不欠錢不賒賬不強買強賣,口碑很好。


    一圈兒打聽完,李桑柔就有些撓頭。


    吃了晚飯,收拾好,李桑柔捧著杯茶發呆,呆想了半天,看著大常等人,幹脆招手,示意幾個人坐過去。


    “這廣順船廠,怎麽拿迴來,你們也出出主意。”李桑柔端著茶。


    “這還要出主意?”黑馬莫名其妙,“那船廠裏,是有二三十個看船廠的護衛,一眼瞧過去,就知道都是沒打過真架的,也就是嚇唬嚇唬小偷什麽的,照我說,不用主意,直接打上門就行了,都不用老大你動手,我跟大常兩個人,足夠!”


    黑馬摩拳擦掌。


    “不能直接搶?”大常看著斜瞥著黑馬的李桑柔,問了句。


    “瞧你這話說的,這怎麽能叫搶,本來就是咱們,不是,本來就是孟太太的東西!孟太太現在托咱們替她拿迴來,這是,那啥來,正道之光!”黑馬一拍巴掌,義正詞嚴。


    “馬哥說得好!”大頭立刻鼓掌。


    大常沒理黑馬和大頭,隻看著李桑柔。


    “楊幹接管廣順船廠隔年,廣順船廠就從孟氏頭上,過成了楊氏族產,由楊文這一支,豐字房打理,楊幹也是豐字房的。


    “廣順船廠由孟氏名下,歸到楊氏族中,是經由官方,該有的文書一件不少一樣不錯,孟太太簽字畫押,大小印章,清楚齊全。”李桑柔歎了口氣,一字一句道。


    “要是孟太太能站出來,接管楊氏豐字房,由她出麵,把這船廠拿迴去,雖說難,還能勉強說得過去,可現在,孟太太生死不知對吧,咱們憑什麽拿?


    “這船廠規規矩矩做生意,楊幹這個大掌櫃,厚道規矩,咱們憑什麽搶?


    “盜亦有道,搶,也得有能搶的理由。”李桑柔再歎了口氣。


    “老大說得對!”黑馬擰著眉,在想明白之前,先表示讚成。


    “還有,洪州剛剛歸入大齊版圖,世子和文先生這會兒正忙得四腳朝天,還沒能理清理順呢,咱們這邊上手搶上了洪州的商號,這不是拆世子和文先生牆腳麽。


    “要是鬧起來,洪州的商號豈不是要人人自危,那是要出大亂子的。唉!”李桑柔不停的歎氣。


    她是真盼著楊幹什麽的,個個無惡不作。


    “這事兒挺難。”大常同情的看著李桑柔,這種事兒,他一向沒法子。


    “就是,得想個能搶的由頭是吧?”黑馬覺得他明白了。


    “是不能搶。”大常橫了黑馬一眼。


    “要不,把楊幹殺了?還有那個姓閃的,一起殺了。”小陸子出了個好主意。


    “憑什麽殺楊幹和姓閃的?咱們幫規怎麽說的?”黑馬一巴掌拍在小陸子頭上。


    “我就是,瞎說說,瞎說的。”小陸子脖子一縮。


    他們老大的幫規,無故殺人是要償命的。


    大常重新給李桑柔沏了杯茶,黑馬擰著眉托著腮,努力思考。


    大頭專心剝核桃吃核桃,出主意這種事兒,一向跟他無緣,小陸子出過一個餿主意了,心安理得的等著老大想出主意,他努力過了。


    竄條和螞蚱一個認真的看著燒水,一個嚴肅的將殘茶葉攤到欄杆上晾著。


    不是他倆不努力,老大說的這事兒,他倆不擅長啊,要是什麽鳧水要飯,那倒是能出出主意。


    李桑柔一聲接一聲的歎氣。


    就知道跟他們商量沒用,唉,她想了這三四天了,也沒能想出什麽好法子,唉,算了算了,明天再說吧。


    ……………………


    月中,孟彥清等人趕到,李桑柔讓董超出麵,去楊家坪廣順船廠訂十條船,董超迴來之後,一行人雇了三四條船,往豫章城過去。


    張管事自己搭了條船,隨往豫章城。


    她從她家太太那兒領的吩咐,就是等到李大當家,之後跟著李大當家。她們去哪兒,她當然就跟到哪兒。


    李桑柔一行人,沿章水而上,一路上不緊不緩,沒幾天,就到了豫章城下。


    豫章城鬆陽門外,碼頭一路往南延伸,依碼頭而生的街道,高高矮矮的房舍,也一路往南延伸。


    這會兒,一路往南延伸的碼頭清晰可見,從前的熱鬧和繁華,卻夾雜著一片一片接連不斷的廢墟,廢墟中間,男女老幼來來往往的忙碌。


    船順著碼頭一邊,緩緩往前,李桑柔站在船頭,看著岸上的廢墟和忙碌,西斜的陽光照在這一片片忙碌上,添上了一絲絲似有似無的暖意。


    軍報上說,世子領大軍突襲豫章,行軍突襲之快,豫章城守軍都沒來得及關上城門,就被大齊雄師長驅直入。


    隻看軍報,讓人覺得取豫章就是世子領著齊軍,跑步進入豫章城而已。


    眼下,這一片一片的廢墟,默然無聲的展示著這場突襲,是鐵與血的突襲。


    “老大老大,你看,真有大樟樹!唉喲這樹也太大了!瞎叔說這是天下靈根,瞎叔來過豫章城?”黑馬站在桅杆橫杆上,指著鬆陽門外的一片綠蔭,驚歎不已。


    敢情真有大樹啊!


    越靠近鬆陽門,廢墟越連片成群,離鬆陽門還有三四裏,船就被攔住。


    孟彥清出麵,和守軍細細驗核了路引文書,一道道過來,船泊到碼頭上,一行人結了船錢,背著行李下船,往鬆陽門進去。


    跟在李桑柔身邊的大常,實在高大實在顯眼,一行人出了城門洞,沒走多遠,百城騎著馬,一路飛奔而來,遠遠看到大常,趕緊揮手。


    李桑柔示意孟彥清他們先走,自己和大常他們靠邊站住,等百城衝上來。


    “給大當家請安,常爺好,馬爺好,陸爺好幾位李爺好。”


    百城衝上前,跳下馬,先恭敬周到的挨個問了一圈兒好,看著李桑柔笑道,“江州城遞了信兒,說大當家到江州城了,大帥和我們爺就一直等著大當家,都快等急了。”


    “文先生忙著呢?大帥呢?”李桑柔跟著百城往前走。


    “大帥出城查看地形去了,我家爺今天召集了這豫章裏的商戶,正跟他們說話呢。”百城笑答。


    “那都忙著呢,你先迴去吧,我們先找地方住下,安頓好了,我再去見你們大帥和文先生,他們住在哪兒?”李桑柔笑道。


    “守將衙門。就在前麵那條街。”百城指了方位,並不多說,欠身和李桑柔等人告辭。


    豫章城裏大致算是完好,先走的孟彥清等人,已經挑好了一家邸店,李桑柔等人跟著住進去。


    安頓好,李桑柔出來,轉了一小圈,轉到守將衙門時,看到二三十個錦衣綢褲的商人三五成群的出來,李桑柔站住,看著商人們走遠了,往守將衙門進去。


    文誠站在東廂門口,看到李桑柔出了月洞門,笑迎上去,離了十幾步,就拱手長揖下去。


    “這怎麽敢當!幾個月不見,先生怎麽這麽客氣了。”李桑柔急忙側身還禮。


    “這一禮,是謝那兩船銀子。”文誠說著,再次長揖下去。


    “不敢當,又不是我給的銀子。”李桑柔失笑。


    “這一禮,是謝大當家賞的大功勞。”文誠直起身,再揖下去,“這一次,才是該見的禮。”


    “先生太客氣了,銀子不是我的,功勞也不是我賞的,實在當不起。”李桑柔往旁邊再讓一步。


    文誠總算見好了禮,讓著李桑柔進了廂房,百城已經沏好了茶。


    “這是湖邊山上的秋茶,很不錯,大當家嚐嚐。”文誠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托起水晶杯,看著一芽一葉的秋茶緩緩沉下,聞了聞,抿了口。


    “整個洪州,都極宜於茶,到處都是好茶。”文誠也托起杯子,欣賞著茶葉的起伏。


    兩個人閑話著,一杯茶剛喝完,外麵一片腳步聲,百城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大帥迴來了。”


    文誠急忙往外迎,李桑柔站起來,跟在文誠後麵,出了廂房門,看著大步流星直衝進來的顧晞。


    和上一次相比,顧晞好像黑瘦了些。


    也是,這幾個月,他可是馬不停蹄。


    “你怎麽才來?一個月前,江州城就遞信說你到了。”顧晞直衝到李桑柔麵前,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等孟彥清他們了。”李桑柔看著顧晞笑道。


    “等孟彥清?出什麽事兒了?你又要幹什麽?”顧晞眉毛高揚。


    文誠也驚訝的看著李桑柔。


    “本來以為要出點兒什麽事兒,後來發現用不上他們,可是叫都叫了,總得等他們到了,一起過來。”李桑柔歎了口氣。


    “什麽叫本來要出事兒?本來要出什麽事兒?”顧晞失笑,問了句,站在廊下,猶豫是進廂房,還是將李桑柔讓進上房。


    李桑柔指了指廂房,“正品茶呢,你也嚐嚐?”


    “那就在廂房說話吧。”顧晞抬腳進了廂房。


    “怎麽迴事?”落了座,顧晞看著李桑柔,再次問道。


    “孟氏,”李桑柔說出孟氏兩個字,歎了口氣,“有不少產業,從十年前起,陸陸續續被轉到楊氏名下,成了楊氏族產,她想讓我幫她把這些產業拿迴來。”


    顧晞眉梢揚起,“你原本準備直接搶過去的?”


    文誠一口茶嗆著了。


    “想來想去,沒法搶。”李桑柔歎了口氣。


    “剛剛我還和江州的商戶承諾,江南江北,一體對待,大當家手下留情,真不能搶。”文誠看著李桑柔,一邊說話一邊欠身。


    “孟氏不打算再以楊氏婦這個身份拋頭露麵,楊文這一支,那就算是斷折沒了,就算把楊文那個兒子推出來,他成年成家之前,這些產業,也是要由楊氏宗族代為打理,這很難。”顧晞看著李桑柔道。


    “就算孟氏站起來。”文誠攤手苦笑,“她是楊家婦,她的產業,也是楊氏產業。”


    “她為什麽要拿迴去?為了銀錢?”顧晞皺眉想了想,問道。


    “錢她不缺,不是為了錢,我覺得,是為了一口氣吧。”李桑柔再次歎氣。


    這件事,至少到現在,她束手無措。


    “這口氣……”文誠唉了一聲,搖頭歎氣。


    “挺難。”顧晞擰眉想了一會兒,看著李桑柔,攤手苦笑。


    “是啊,想了大半個月,全無頭緒,先放放吧,總會有辦法。”李桑柔端起杯子抿茶。


    “洪州初歸大齊,人心未穩,大當家可要多多體諒。”文誠看著李桑柔,陪笑道。


    “不就是替你著想,要不然她早就下手搶了,人都叫好了。”顧晞橫了文誠一眼。


    “我也替大當家想一想這事兒。”文誠忙笑道。


    “她都沒辦法,你能想出什麽法子?你擅長這種巧取豪奪?”顧晞斜瞥著文誠。


    文誠不說話了,再說還得錯。


    “我什麽時候巧取豪奪過,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們晚飯吃什麽?聽說銀魚不錯,你們廚子手藝怎麽樣?咱們先吃飯吧。”李桑柔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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