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將林颯的馬匹刀箭,一樣不少都還給了她。


    林颯將弓箭掛到馬上,拉長著臉,騎著馬走在車隊最前麵。


    黑馬趕著車,跟在林颯後麵,她快,黑馬就多揮幾鞭子,趕著兩頭騾子跑起來,她要是慢了,黑馬就勒一把韁繩。不遠不近的跟著。


    林颯催著馬跑起來,黑馬把車趕的嘰哩咣噹跑的飛快。


    李桑柔安安穩穩的坐在車前,程善三人被顛的東倒西歪。


    鄭縣和方縣都是小縣,天快黑時,前麵已經能看到方縣縣城了。


    驛路上,一個掌櫃打扮的中年人,牽著頭騾子,從路邊站到了路中間。


    林颯勒住馬,皺眉看著中年人。


    黑馬高喊著籲,勒住兩頭騾子,李桑柔跳下車,繞過林颯,走到中年人麵前。


    “奉大先生令,來迎一迎大當家。”沒等李桑柔站穩,中年人帶著一臉恭敬笑意,衝李桑柔拱手長揖。


    “不敢當,先生貴姓?”李桑柔忙拱手還禮。


    “免貴姓趙,小的一個腳店掌櫃,不敢當先生二字。


    小的腳店就在前麵,知道大當家要來,已經灑掃幹淨。”


    趙掌櫃滿腔恭敬中,透著絲絲誠惶誠恐,再次長揖下去,從外到內,都是最正宗不過的腳店掌櫃模樣。


    “有勞趙掌櫃了。”李桑柔客氣笑謝了,抬手示意趙掌櫃前麵帶路。


    趙掌櫃再次衝李桑柔揖了半揖,又衝黑馬和林颯欠了欠身,退後兩步,這才轉身上了騾子,催著騾子往前。


    李桑柔重新坐迴車上,看著伸頭往外看的宋啟明問道:“這個是你師叔還是師兄?”


    “我不認識他,從來沒見過。”宋啟明搖頭。


    “那現在看清楚,記牢,這位不是你師叔,就是你師兄。”李桑柔看著趙掌櫃的背影。


    趙掌櫃的腳店離縣城不遠,一排排房子前麵,圈出了一片大院子。


    剛進院門,就有兩個夥計飛奔迎上來。


    “這是甲字號的貴客,把騾子牽進去,找個避風的地方,好好侍候,洗刷一遍,多用點細料。”趙掌櫃一邊瑣瑣碎碎的交待著,一邊欠身笑著,往旁邊一間小院讓李桑柔等人。


    李桑柔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腳店。


    院子四處掛著燈籠,旁邊貨倉裏放著十幾車大車,堆滿了貨物,另一邊的騾馬棚裏,幾個夥計正在忙碌,一匹匹騾馬正搖頭甩尾的吃著草料。


    正麵大堂裏,燈火通明,人影晃動,笑聲喧嘩聲撲麵而來,熱鬧中透著喜慶。


    看這樣子,這應該是方縣城外生意最好的腳店了。


    李桑柔等人進了小院,趙掌櫃客氣了幾句,就垂手退了出去。


    夥計提著提盒,端著鍋子,送了滿滿一大桌子豐盛飯菜,又大桶大桶的送了熱水進來。


    第二天早上,聽到小院裏有了動靜,夥計們忙送了熱騰騰的早飯進來。


    林颯牽著馬,黑馬趕著車出院門時,才又看到趙掌櫃,站在院門旁,一臉笑,不停的欠著身,客氣恭敬的將諸人送出腳店。


    林颯的心情比前一天更加不好,騎在馬上,悶著頭趕路。


    午時前後,一行人就進了南召縣境內。


    剛進南召境內,就看到米瞎子縮頭縮腦,蹲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旁邊一頭驢甩著尾巴,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地上的枯草。


    林颯看到米瞎子,跳下馬,拎著鞭直衝上去。


    李桑柔拍著黑馬,“快快,靠近點兒!去看看!”


    黑馬根本不用李桑柔催,早就用鞭子拍著兩頭騾子,催著兩頭騾子小跑跟上。


    “你來幹什麽?你怎麽有臉來?”林颯衝到米瞎子麵前,馬鞭點著米瞎子,氣的聲音都變了。


    “我……”


    “你跟我說,你說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說她殺人如麻,你說那是個惡煞修羅,惡煞!這是惡煞?這是修羅?


    你看看,你看看!有這樣的魔頭?有這樣的惡煞?


    你連我都騙?”林颯馬鞭點著米瞎子的鼻子。


    “她真是……”


    “你說她一看就不是善茬,你用你那瞎眼好好看看,這叫不是善茬?


    你是假瞎子,不是真瞎!”林颯氣的握著鞭子打在米瞎子身上。


    “她真不是善茬!她……”


    “你還敢胡說八道!你不長眼睛還是我不長眼睛!


    你還敢胡說!


    你說黑馬黑的像鍋底,他哪兒黑了?啊?哪兒黑了?”林颯再一鞭子拍在米瞎子身上。


    黑馬咯的笑出了聲。


    就是麽,他一點兒也不黑!


    林大姐真好!


    “那大常,大常你肯定認出來了,那麽大個兒。”米瞎子抱著頭,圍著石頭轉著圈躲閃。


    “瞎叔,大常那會兒在車上,林大姐沒看到。”黑馬揚聲喊了句。


    “你跟我也滿嘴胡扯!你說!什麽叫魔頭?什麽是惡煞!你給我說!”林颯被黑馬這一嗓子喊的,更生氣了。


    “你這不是好好兒的……”米瞎子胳膊抱頭,從石頭跑向他那頭驢,圍著驢子轉著圈左躲右閃。


    “哎,你這個林師叔,跟你米師叔,是不是一對兒?”李桑柔手指往後,捅了捅伸長脖子看熱鬧的宋啟明。


    “不是一對兒,不過,我聽我師父說過,師父說林師叔喜歡米師叔,米師叔也喜歡林師叔,還有,師父說,米師叔是林師叔撿上山的。”宋啟明看熱鬧看的興致勃勃。


    “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她倆為什麽沒成親?”李桑柔摸出瓜子,一邊嗑著,一邊問道。


    “那我不知道,師父沒說。”宋啟明將脖子再伸長些,“林師叔舍不得打米師叔呢,林師叔厲害得很,想打米師叔,早就把米師叔打的爬不起來了。


    你也不一定打得過林師叔。”


    “我肯定打不過她,不過,她要是跟我動手,根本輪不著她出招。”李桑柔嗑著瓜子,閑閑道。


    “為什麽?”宋啟明想了想,沒明白。


    “一個照麵,我就把她殺了,還出什麽招。”李桑柔毫不客氣道。


    宋啟明斜瞥著李桑柔,根本不信。


    李桑柔嗑著瓜子看熱鬧,不理會宋啟明瞥過來的這一眼。


    林颯往米瞎子身上拍了十七八下,把那口惡氣拍出來了些,轉個身,迴到她那匹馬旁邊,用力整理馬鞍。


    黑馬急忙跳下車,衝到後麵車上,倒了杯茶,雙手捧著送到林颯麵前。


    “林大姐,您喝杯茶,潤潤喉。您別跟瞎叔一般見識,您可別氣著自己。”


    她說他一點兒也不黑,她這份慧眼,多難得!


    這簡直就是知己嘛!


    李桑柔坐在車前,看著米瞎子時不時瞄一眼林颯,拍拍打打拉拉拽拽了好一會兒,才牽著驢子,遠遠繞過林颯,往大車過來。


    “你是偷著跑出來的,還是奉了你們大先生的吩咐。”李桑柔收起瓜子,看著米瞎子,笑眯眯問道。


    “奉命。”米瞎子再瞄了眼林颯,歎了口氣。


    “這麽說,咱們關係好這事兒,你們大先生知道了?”李桑柔順著米瞎子的目光,看了眼林颯。


    “她一走,大先生就把我叫過去了。


    大先生是個精明人兒,之前,大約也猜到了。”米瞎子眼角餘光一直瞄著林颯,見她總算收拾好,上了馬,跟著騎上驢子。


    “走吧,前麵不遠就是南召縣城,你打算住在哪兒?南召城外有你們順風的遞鋪。”


    “你們大先生沒給我安排住處麽?”李桑柔看著米瞎子笑問道。


    “大先生就說讓我來迎迎你,盡一盡地主之誼,沒說別的。”米瞎子再次歎氣。


    “那就在城裏找家邸店,住著舒服,吃吃喝喝的也方便。”李桑柔不客氣道。


    “嗯。”米瞎子迴頭看了眼大車。


    李桑柔旁邊,宋啟明伸著脖子,正好奇無比看著他。


    “你跑這一趟幹嘛?”米瞎子含糊問了句。


    “她們是從江陵城裏,跟著我過來的。”李桑柔用手背拍了拍宋啟明。


    “北齊拿下了鄂州、隨州,荊州唾手可得,拿下荊州,必定劍指襄陽。


    合肥一戰,南梁輕騎損失殆盡,北齊數十萬輕騎沿江駐守,南梁突襲了幾迴,都無功而返。


    沒有輕騎,如同手無寸鐵。


    大先生的意思,應該是想緩一緩。”米瞎子說完又歎氣。


    “緩一緩,以便讓南梁重新招兵買馬,重建輕騎,讓南梁北齊重新勢均力敵,是吧?


    隻有南梁北齊勢均力敵,你們夾在南梁北齊之間,才好左右逢迎,這日子才逍遙。


    你們門裏的打算,你早就知道是吧?”李桑柔幾句話說的極不客氣。


    “知道點兒。”米瞎子唉聲歎氣,“大先生是希望南梁北齊隔江而治,可不是為了本門利益,這樣對天下好。


    大先生沒你說的那麽不堪,本門也不至於如此自私自利。”


    “你在江都城呆了很多年,揚州也呆過,去過杭城,到過建樂城,你說說,這樣隔江而治,隔三岔五小打幾場,隔上幾年十幾年,大打一場,對天下好在哪裏?”李桑柔看著米瞎子問道。


    “我看到的,一地一時而已。


    我從小兒讀書不成,學藝不成,學看相騙人都學得似是而非,要不是這雙眼,連騙人都騙不了。


    我就算看到了,想到了,也都隻是浮淺表麵。


    大先生是有大智慧的。”米瞎子垂眼道。


    “你心裏明明白白,你家大先生這麽想,是糊塗混帳,一廂情願,這話是你自己說的,說過不止一迴。”李桑柔斜瞥著米瞎子。


    “瞎說!我肯定沒說過!”米瞎子斷然否認。


    “你家大先生讓你走這一趟,什麽打算?讓你說服我?先打個底兒?”李桑柔斜著米瞎子。


    “大約吧,唉。”米瞎子再次歎氣,“你這一趟,是什麽打算?”


    “勸一勸你家大先生,能勸得動最好,勸不動,就屠了你們師門。”李桑柔淡然道。


    米瞎子斜瞥著李桑柔,宋啟明呃了一聲,縮脖子坐迴車廂裏。


    雖然她不相信這位大當家的真能殺什麽人,可是,說不上來為什麽,她總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的。


    “本門延續近千年……”


    “沒有什麽是能永遠存在下去的。”李桑柔打斷了米瞎子的話。


    “我是說,本門延續近千年,要是不能時移世易,跟隨變動,大約也不能延續近千年之久。”米瞎子接著剛才的話道。


    “實在不行,換個大先生?”李桑柔斜睨著米瞎子。


    “本門大事,不是大先生一個人說了算,前山後山,各部各家,大家議定了才行。”米瞎子說一句話歎一口氣。


    他是真煩惱真憂慮,他就知道,這仗一打起來,就沒個安生日子!


    “那倒是挺民主。”李桑柔哈了一聲。


    “你說的那個民主,我覺得是好事兒。”


    “不一定。”李桑柔呆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太難了。”


    “就是太難了,怎麽樣都不對。唉,太太平平多好,打什麽仗!”米瞎子這迴不歎氣了,往地上猛啐了一口。


    兩人不說話了。


    南召縣城確實很近,前麵,已經能看到南召縣城了。


    南召縣城不大,背靠大山,前臨大河,山青水秀。


    穿過有些破舊的城門,李桑柔打量著四周,問道:“城裏最好的邸店是哪家?是你們門裏的?”


    “祥和老店最好。不是吧,我們每次下山,都是住崔家老店。”進了城,宋啟明又探頭出來,聽到李桑柔問,順口答道。


    “是。這南召縣裏,近半都是本門產業。”米瞎子答道。


    “呃!”宋啟明眼睛都瞪大了。


    這南召城近半產業都是她們門裏的!她竟然不知道!


    “咱們就住祥和老店。”李桑柔示意黑馬。


    “好咧!瞎叔給指個路。”黑馬愉快的答應了一聲。


    到了祥和老店門口,米瞎子和李桑柔告別,“我走了,迴去遞個信兒。”


    “你把她們帶上。”李桑柔示意林颯和程善等人。


    “你不留著?”米瞎子沒敢看林颯,隻點了點程善三人。


    “留著幹什麽?我又沒打算怎麽著他們,你帶走吧。”李桑柔衝米瞎子揮了揮手,進了邸店院門。


    “走吧。”米瞎子還是沒敢看林颯,隻招手示意程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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