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進臘月了,年貨用的蓮子,自然要快點送到地方。


    李桑柔一行人,天一亮就啟程,天黑了才歇下,不過三四天,就到了江陵城外。


    江陵城四座城門,隻開了南門,進進出出,盤查的極嚴。


    黑馬拿著馬頭鎮的路引,一口地道的馬頭鎮土話,帶著個怯生生的小媳婦兒,四個下人一瞧就是傻頭呆腦的鄉下人,看什麽都稀奇,看的兩眼直愣愣不動眼珠,半張著嘴,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馬頭鎮的蓮子是江陵城人少不了的年貨,年年這個時候,馬頭鎮上都有不少販蓮子的小商人。


    實在沒什麽可生疑的地方,守門的小統領拍了幾把裝著蓮子的麻袋,揮手放行。


    黑馬這一趟,就是過來販一趟蓮子,迴去的時候,再帶上幾桶酒,賺點兒過年的錢,進了江陵城,找了家邸店安頓好小媳婦,正好也到飯點兒了,吃了飯,黑馬直奔南北貨行。


    快過年了,蓮子是緊俏貨,黑馬到行裏,沒多大會兒,就賣了蓮子,帶著四個傻下人四頭騾子,直奔酒坊去看酒買酒。


    李桑柔進了邸店上房,再從後窗跳出去,整理好,挎著竹籃子,籃子上蓋著塊靛藍粗布,一幅走親戚的小媳婦打扮,腳步輕快,直奔南門。


    看過南門,繞個彎往西門去,從西門穿過江陵城,徑直去東門。


    江陵城不大,天快黑的時候,李桑柔走完了半座城,心裏大致有了數兒。


    黑馬迴來,張張揚揚的吃了晚飯,迴到上房,又要水要茶的折騰一遍兒,在夥計翻白眼之前,總算消停了。


    黑馬貼著門聽聽,再貼著左右兩邊牆聽了聽,鬆了口氣,拍拍手,湊到李桑柔旁邊,壓著聲音道:“酒看好了,便宜貨,桶有這麽高,木頭桶,一桶一百斤,老大,為啥要木頭桶,裝人?”


    “嗯,酒什麽時候能拿?”李桑柔凝神聽著四周的動靜。


    “啊?真裝人?今兒就行,說什麽時候都行,現成的。我說明天再去。咱啥時候要?”黑馬驚訝的眉毛飛起。


    真要裝人!


    李桑柔眼皮微垂,沒答話。


    她們那四頭健騾,再強壯,一頭騾子馱上兩百斤,就不能再多了,一個大男人再輕也得有個一百二三十斤,一百六七十斤都尋常,可比一桶酒重多了。


    “還有更大的桶嗎?”李桑柔低低問道。


    “有,有一桶一百六十斤的,那酒可差得很,最差的酒了。


    一百斤的桶,咱們那騾子,一頭騾子兩桶正好……要是裝人就不行了,一個人可不隻一百斤,一邊輕一邊重可不行。


    要一百六十斤一桶的?架在騾子上?一隻騾子一桶,那也行。”黑馬很快就明白了李桑柔的意思。


    “嗯,就一百六十斤的,架在騾子上。明天把酒買迴來,先放到這裏。”李桑柔再想了想,吩咐道。


    “好。”黑馬愉快答應。


    第二天,不早不晚吃了早飯,黑馬帶著小陸子和竄條去買酒,大頭和螞蚱跟著李桑柔,背著筐去采買。


    李桑柔帶著大頭和螞蚱,從南城買到北城,從東城買到西城,逛了一整天,傍晚,大頭和螞蚱背著滿滿兩大筐東西,送進上房。


    “這都是什麽?”黑馬拎了拎兩隻背筐,不算重,再伸手拎出來,“絲棉?找到人了?”


    “沒有,讓他們找咱們。


    明天吃了早飯,咱們就啟程,你找個借口,要往東城繞一圈,守將衙門在東城門那邊,府學學堂在東城往南城過來的路上,繞一點路,是個僻靜地方,就在那裏。


    府學院門已經開了,裏麵抵了塊石頭,用點力就能推開。


    早飯後,你帶著小陸子和竄條,先把四頭騾子牽進去,找個地方藏好等著。


    早點睡吧,明天要忙一整天。”李桑柔低低吩咐了,和衣睡下。


    ……………………


    隔天一清早,小陸子、螞蚱四個人早早就吃了飯,牽了騾子出來,忙著把酒桶架上去,捆紮收拾,準備啟程。


    黑馬坐在邸店大堂,一邊吃早飯,一邊時不時拍一把桌子,氣惱無比的大聲訓斥:“你個敗家娘兒們!你買那麽多破玩意兒做麽子?你拿不了,你還敢放外頭!你長本事了是吧?


    敗家娘兒們!老子辛辛苦苦賺錢,你個敗家婆娘!你把東西放哪兒了?啊?


    老子還得繞圈兒替你拿東西!


    你個敗家娘兒們!氣死老子了!”


    黑馬一邊吃一邊罵,李桑柔縮著肩膀,頭低的幾乎挨在桌子上,筷子不停,吃肉包子喝蓮子粥。


    邸店掌櫃靠著櫃台,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兒。


    這小媳婦有意思,挨罵也不耽誤她吃飯,嗯,吃的還挺香。


    瞧這大黑個兒,罵歸罵,可沒舍得拍一下半下,拍桌子都不敢拍重了,再說,他帶著媳婦來這江陵城,不就是讓他小媳婦買東西的,真不想讓她買,就不會帶她來。


    這一對兒小夫妻,有的是情份呢,嘖,這夫妻過日子,可真是各有各的過法。


    掌櫃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場熱鬧,一邊和黑馬結帳,一邊敷衍無比的勸了黑馬兩句,熱情的將黑馬送到邸店門口,看著一行人不往南門,反倒往東門去了,站在邸店門口,笑了一會兒,才轉身進去。


    轉過一條街,大頭斜出一步,匯入人群中,走出幾步,一頭紮進條小巷子,一路小跑,直奔東城守將衙門。


    到了守將衙門外,從昨天挑好的牆角起,在各個拐彎抹角的地方,挨個畫上李桑柔昨天教他畫的鬼符,一直畫到府學後麵一扇小破的角門旁邊,推開角門,直奔進去。


    李桑柔跟著黑馬走過兩條街,往旁邊融入人群中,沒多大會兒,螞蚱也斜步離開,跟在李桑柔後麵。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兩條巷子,李桑柔站在斜對著守將衙門的一家南北貨鋪子前,細細挑著紅棗,瞄著對麵的守將衙門。


    螞蚱蹲在牆根旁等著。


    最先在守將衙門口頓住步,一個折身,奔向大頭畫的鬼符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小娘子。


    李桑柔眉梢微揚,拎了一袋子紅棗結了帳,穿過巷子,直奔府學。


    李桑柔剛衝到府學那扇破角門前,角門從裏麵拉開,李桑柔和螞蚱一前一後,急奔進去,李桑柔揮手示意諸人藏好。


    大頭和螞蚱幾個急忙往後撤,紮進早就找好的地方,屏氣等著。


    李桑柔站在角門裏麵,深吸幾口氣,慢慢唿出,調均唿吸,凝神聽著動靜,等著那位小娘子過來。


    那些鬼符,是米瞎子教給她的。


    她帶著大常黑馬他們,把夜香行搶到手那天,米瞎子喝得大醉,跟她又哭又笑,提到了他的師門,後來,她想方設法,從米瞎子嘴裏挖出的東西也極其有限。


    挖出這個鬼符,也是有一迴米瞎子喝醉了酒,又哭又笑的時候。


    米瞎子酒醒之後,後悔不迭了幾天,就自欺欺人的表示:他當時雖然醉了,可心思照樣清明,手又抖的厲害,肯定不會畫真符給她,他當時畫的那符不對,那是錯的!


    這個鬼符,當時,還真是米瞎子主動畫給她的,一邊哭一邊畫,還讓她記牢,萬一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四下找找,有沒有這樣的鬼符,要是有,那就是他被召迴師門了,就不用她給他報仇了。


    這個符,是他們師門召喚同門相見的符號。


    角門外,一陣急促輕盈的腳步聲,靠近的很快,李桑柔抬手打了個手勢,屏氣凝神,看著虛掩的角門。


    守將衙門門口那位小娘子推開角門,抬腳邁過門檻,再一腳下了台階,李桑柔猛一掌砍在小娘子脖子上,再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守在旁邊的大頭、螞蚱和小陸子急撲上來,先堵住小娘子的嘴,再利落無比的捆成一團。


    小娘子已經被李桑柔一掌砍暈了,捆起來十分方便。


    大頭和螞蚱提著小娘子,飛奔送進旁邊的空屋子裏,再飛奔迴來,小陸子已經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痕跡抹幹淨,三個人再次藏好,準備好等著捆第二個。


    也就半刻來鍾,角門外,又有腳步聲靠近。


    這腳步聲穩而沉,聽起來應該是個健壯男人,李桑柔抄起早就放在旁邊的包著絲棉的木棍,慢慢握好,斜瞥著角門。


    角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二十來歲的健壯男子邁過門檻。


    李桑柔掄起包棉木棍,砸在男子頭上。


    男子幹脆利落的往前撲倒。


    大頭和螞蚱、小陸子急撲上前,熟練無比的堵上嘴,捆上,抬著送進空屋子。


    李桑柔掩上角門,調均唿吸接著等,再等一刻鍾,要是沒再有人來,兩個也差不多了。


    沒用一刻鍾,這一迴,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儒雅老者,李桑柔照樣一棍子悶在頭上,大頭他們三個人照樣堵嘴捆人。


    李桑柔上前一步,接過大頭手裏的繩子,大頭掉頭竄出角門,將通往角門的幾處鬼符抹幹擦淨,再飛快竄迴來。


    空屋子裏,黑馬和竄條正在給年青男子灌酒。


    旁邊三隻酒桶裏的酒,已經倒進了井裏。


    李桑柔走到小娘子身邊,低頭聞了聞,滿嘴酒氣,也不知道這小娘子酒量怎麽樣,好在酒裏有藥。


    米瞎子的藥一向好使。


    李桑柔抽了條絲綿被芯過來,提著小娘子放上去,解開繩子,開始脫小娘子的衣服,將小娘子脫了個一絲不掛,用絲綿被芯卷起,鬆鬆捆了幾道繩子,將小娘子塞進酒桶裏。


    旁邊,黑馬和小陸子幾個人,給年青人和老者灌好了酒,也一樣脫了個一絲不掛,用絲綿被芯裹上,塞進酒桶,重新封好酒桶,架上騾子,


    大頭和螞蚱兩個先出了正院門,往左右查看過,招手示意。


    黑馬和小陸子幾個,牽著騾子,出了府學,轉過巷子。


    小陸子四個,一人牽著一頭騾子,李桑柔已經重新裹好頭臉,低眉順眼的跟在黑馬身後,黑馬背著手,昂昂然一幅大掌櫃氣派,走在最前,直奔南門。


    進城查得緊,出門就簡單多了,黑馬一行人,前天販蓮子進城,今天販大桶劣酒出城,再規矩不過的生意人,半點讓人疑心的地方也沒有。


    不緊不慢走出兩裏來路,離城遠到看不見了,幾個人加快腳程,趕著騾子一路小跑,飛奔而去。


    未末前後,一行人越過來時落腳的小鎮,急行往前,天黑透時,離開大路一裏來路,進了一座荒廢的不知道什麽廟。


    破廟大殿倒是好好兒的,李桑柔圍著破廟四下查看,小陸子抱著幾大抱木柴,在大殿中升起一堆火,黑馬幾個人,將四隻酒桶抬進大殿。


    李桑柔四下查看好迴來,蹲在火堆邊,架上大鍋,黑馬從第四隻酒桶中,取出清水皮袋,往鍋裏倒了大半鍋水,再舀了兩碗米倒進去。


    李桑柔將鹹肉掰開,放進鍋裏,從酒桶裏拿出饅頭,鹹魚熏肉,放到火邊烤上。


    三隻酒桶裏都有了動靜,李桑柔示意小陸子,“放他們出來。”


    小陸子幾個人掀開桶蓋,拽著絲綿被芯,將三個人拽出來。


    “都別動,你們可都沒穿衣服。”李桑柔見小娘子要掙紮,趕緊提醒了句。


    小娘子兩眼圓瞪,呆了片刻,一動不敢再動。


    她感覺到了,她確實一絲沒掛!


    “師兄。”小娘子扭頭看到年青人,一聲師兄聲音沒落,眼淚就像開了閘。


    “你是誰!”年青人也光著,也不敢動,隻用力瞪著李桑柔,氣憤嗬問。


    “師叔!”小娘子接著看到了老者,這一聲師叔,哭腔更濃了。


    “那符號是你畫的?”老者從李桑柔看向黑馬等人。


    黑馬站在火堆旁,時不時攪一下鍋裏的鹹肉粥,大頭和螞蚱一左一右蹲在三人旁邊,半張著嘴,一臉傻相看著三人。竄條和小陸子正神情嚴肅的烤饅頭。


    李桑柔一塊塊翻著鹹魚熏肉,隻嗯了一聲。


    “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們師門的暗號?”老者接著問道。


    “你姓什麽叫什麽,你,還有你,一個個說。”李桑柔沒答老者的話,手裏的長竹筷從老者點向小娘子。


    “你是誰!”年青人再次厲嗬。


    “他是你徒弟?”李桑柔看著老者,帶著笑,“你教過他人在屋簷下這句話沒有?”


    “我姓程,程善,他們是我師侄,羅啟文,宋啟明。”老者的聲氣聽起來平和多了。


    “程善,善良的善?羅啟文,宋啟明。”李桑柔依次點著三人。


    羅啟文緊緊抿著嘴,滿眼憤怒的盯著李桑柔,宋啟明一眼一臉的淚,寒縮縮一動不敢動,擰著頭不看李桑柔。


    “你是誰?”程善看著李桑柔問道。


    “我跟你們師門有些善緣,請出你們三位,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見見你們的掌門,你們稱巨子是吧。


    我不會傷害你們,也不會虐待你們,咱們就,像朋友那樣相處,行不行?等到了地方,你們巨子來了,你們就跟他走。


    這一路上,咱們彼此客客氣氣,怎麽樣?”李桑柔從程善看到宋啟明,和氣無比。


    “姑娘把我等剝成這樣,這是待客之道麽?”程善看著李桑柔道。


    “當然不是。我是說,像朋友那樣相處,就是像而已,你們是我的階下囚。”李桑柔不客氣道。


    程善噎的好一會兒才說出話。“姑娘既然這麽說,那我等還能有什麽話好說?”


    “三位多體諒,先委屈一二,等過了漢水,我找輛車給三位坐。吃不吃點兒?”李桑柔舉著塊烤好的熏肉問道。


    “能不能先把衣服給我們。”程善忍著氣問道。


    “不能。”李桑柔拒絕的幹脆極了,“從上麵把胳膊拿出來就是了。吃不吃?”


    程善氣的臉都青了,強忍了半天,掙出一隻胳膊。


    李桑柔將烤好的饅頭切開,夾上那塊熏肉,遞給程善。


    羅啟文看了看宋啟明,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宋啟明哪肯把胳膊伸出來,一邊哭一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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