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建樂城已經後半夜了,四個人迴到家,洗漱吃喝,倒頭睡下時,天已經快亮了。

    沒睡多大會兒,李桑柔就熱醒了,一身一身的熱汗出來,這份熱讓人坐立不安,哪兒還睡得著!

    黑馬和金毛出去買了半車冰,和四五個粗陋實用的木頭大冰鑒推迴來。

    兩個人放好冰鑒,大常抱著一塊三四尺高的大冰塊往冰鑒裏豎好,小小的屋裏頓時涼快下來。

    李桑柔一頭紮到床上,接著睡。

    這一覺直睡到傍晚,李桑柔剛一腳踩出門,黑馬一張黑臉伸過來,眉飛色舞道:“老大!世子爺那個小廝,如意,已經來過兩趟了!

    頭一趟是巳正前後,聽說你還睡著,就走了。

    第二迴就剛剛,半個時辰前,說是,要是老大你歇過來了,就跟你說一聲,明天中午,世子爺陪你去見秦王爺。”

    “嗯,吃了飯你跟金毛把帳算一算。”李桑柔吩咐道。

    “好來!”黑馬答應的興高彩烈,一個旋身,緊接再一個旋身,又旋迴去了,對著李桑柔,一臉渴望,“老大,那明天,您一個人去啊?那帳,那麽多數目字兒,你一個人,那個……”

    “我一個人足夠了。”李桑柔不客氣的堵了迴去。

    “那是那是。”黑馬肩膀耷拉下去,往廂房算帳去了。

    李桑柔洗了把臉,聞著廚房裏的飯菜香晃過去。

    廚房裏,金毛燒火,大常正在炒菜。

    李桑柔站在廚房門口,隻覺得熱浪撲的喘不過氣。

    她們這一趟來迴,三個多月,這會兒已經是五月中,正是一年中最暑熱的時候。

    一想到夏天,李桑柔忍不住歎氣。

    冬天有炭盆火炕火牆地龍,可夏天,消暑的法子,也就是幾塊冰,那效果,聊勝於無而已。

    還有無處不在的蚊子!

    唉,暑熱加蚊子,這裏的夏天實在難熬極了。

    之前在江都城,到夏天,她還能坐著船到江上飄著睡覺,今年隻能靠苦熬了。

    “黑馬!”李桑柔一聲吼,“搬個冰鑒過來,搬倆!”

    黑馬揚聲答應,拎著個冰鑒小跑過來,“我就說,搬倆冰鑒放廚房,大常非說不用,說費冰,看看,老大不高興了吧!”

    李桑柔和大常都沒理他,金毛衝黑馬連翻了幾個白眼。

    “明天找個支灶的,在外麵支個灶,再搭個棚子,燉炒放外麵,好歹涼快些。”李桑柔看著放好冰,再歎了口氣。

    她是真煩這裏的夏天啊,熱的無處躲藏!

    沒多大會兒,大常做好飯,辣炒童子雞,燉大塊羊肉,一大盆涼拌菜,以及一大海碗青蒜末香菜末,一筐頭饅頭,四個人坐在幾大塊冰中間,一頓飯還是吃的汗水淋漓。

    飯後,黑馬和金毛在廂房算帳,大常收拾好,換了冰塊,沏了壺茶拎過來,倒了碗遞給李桑柔。

    李桑柔抿著茶,看了眼明顯悶著心事的大常,歎了口氣。

    “大常,你說你,五大三粗的,怎麽心眼小成這樣?活的這麽仔細幹嘛?”

    大常斜瞥著李桑柔,沒說話。

    “那位葉大爺,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他覺得他表妹是冤死的,我答應了他,他表妹要真是冤死的,我就替他報了這個仇。”

    李桑柔連歎了幾口氣,無奈的解釋道。

    “就是王家?”大常悶聲問道。

    “嗯,王家是其中一家。這事得先查清楚,不能隻聽一麵之辭。

    你放心,我小心的很。

    還有,我也沒給自己限定日期,就是順便,又方便的時候,順手看一看問一問,你放寬心!”李桑柔一邊說一邊歎氣。

    “你把前頭十幾年都忘了,突然冒出來一個葉家,現在又有個什麽仇,總得小心點兒。”大常悶聲道。

    “我知道,你放心,放寬心,不要多想,更不要想的太遠,想了也沒用不是。”李桑柔想著王慶喜那個形象,和他那些話,再次歎氣。

    這事兒,隻怕葉安平說一半藏了一半,或者根本就沒說實話。

    她不準備去問葉安平,與其和葉安平這樣的人鬥智鬥勇,她寧願自己去找出真相。

    那個王慶喜。

    李桑柔想著他趴在桌子上,鼻尖都快挨到紙上那個樣子,看來,他這近視是真的,趴得那麽近,五步以外看不清人,也是真的,他真要好色,確實有點兒難度。

    孫洲夫妻必定是知情人,得想辦法找這一對兒夫妻問一問。

    至少到現在為止,她承受的這個身體,是承受了湛瀘的恩惠。

    至少,她要把湛瀘的死因查清楚,也許,湛瀘還有什麽心願。

    力所能及時,她願意為湛瀘的死,討個說法,也願意替

    她圓個心願什麽的。

    ……………………

    第二天巳正剛過,如意就到了炒米巷。

    李桑柔拿著那卷厚厚的帳本子,跟著如意,進了晨暉門,沒走幾步,就看到顧晞迎著兩人過來。

    如意急忙垂手讓到旁邊。

    “聽說你從無為府一路看到了濟南府?看得怎麽樣?”顧晞上上下下打量著李桑柔,笑道。

    “還好。”李桑柔握著厚厚帳冊子,衝顧晞拱了拱手。

    “咱們進去再細說,大哥這會兒正好有空。”顧晞示意前麵不遠處的明安宮。

    “這一路看下來,這生意能做嗎?”顧晞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要做了才知道。”李桑柔笑道。

    她是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肯定得試過才知道,事情看起來,和做起來,完全兩樣。

    李桑柔跟在顧晞後麵,進了正殿旁邊的三間耳屋。

    三間耳屋沒有隔斷,高大寬敞,迎麵是整麵牆的書櫃,壘著滿滿的書,西邊放著香爐,盆花,和一張巨大的書案,東邊的大窗戶下,盤著大炕,炕上坐著大皇子顧瑾,目光銳利,正打量著她。

    顧瑾毫不掩飾的打量著李桑柔。

    頭發用一根銀簪子綰了個最簡單的圓髻,像男人一樣頂在頭頂,發髻綰的很粗忽,散下來的頭發被隨手別在耳後。

    一件本白夏布上衣,本白半裙,本白長褲,褲子在腳踝處用細絲繩鬆鬆纏了幾道,細絲繩紅綠都有,大約是從哪兒隨手撿來的。

    鞋子是男人的式樣,包著牛皮邊,看起來非常結實。

    腰間係著根紫紅絲絛,足有大拇指粗細,不能叫絲絛,應該叫絲繩了。

    這一身打扮和她的發髻一樣,實用而粗忽。

    這會兒她也正打量著他,明眸皓齒,俊眼修眉,讓人下意識的忽略了她渾身的粗忽,甚至想不起她的發髻和穿著。

    眼前的李桑柔,讓顧瑾有些意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王爺。”李桑柔衝顧瑾拱手欠身。

    顧瑾眉梢揚起。

    “李姑娘不懂禮儀,我剛才忘了告訴她。”顧晞急忙解釋。

    不管是大皇子,還是秦王,這兩個身份中的哪一個,都足夠尊貴。

    頭一迴見麵,李桑柔這個白身之人,是應該三拜九叩行大禮,而不隻是拱拱手。

    “我這裏不講俗禮。李姑娘請坐。”顧瑾笑著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坐到顧瑾指給她的扶手椅上,離大炕略遠,正對著顧瑾。

    顧晞側身坐到顧瑾旁邊。

    小內侍上了茶,顧瑾端起示意李桑柔,李桑柔直接捏起杯子,抿了一口,品了品,幾口喝了。

    顧瑾一邊笑,一邊示意小內侍再上茶。

    小內侍撤下蓋碗,換了隻直身杯,送了茶上來。

    李桑柔看著小內侍換上杯子和茶,一邊笑,一邊衝顧瑾欠身解釋道:“多謝,這杯子真好。不是渴,是這茶好。”

    “這是今年進上的龍鳳團茶。拿兩餅來,一會兒給李姑娘帶上。”顧瑾一邊笑一邊吩咐小內侍。

    李桑柔笑謝了。

    “郵驛的事兒,李姑娘看好了?怎麽樣?”顧瑾看著李桑柔笑問道。

    “差不多吧,我們先從建樂城去了無為府,從無為府再到揚州府,再到濟南府,從濟南府迴來的。”李桑柔將杯子推開些,攤開那卷厚帳薄。

    “都是最富庶的地方。”顧瑾笑道。

    “嗯,做生意當然要跟有錢人做,從窮人身上可掙不到錢。”李桑柔隨口應了句,看著顧瑾問道:“你要聽什麽?”

    顧瑾一個怔神,隨即失笑,“姑娘都看到了什麽?”

    “很多,很雜,什麽都有,你要聽什麽?”

    “這幾條線上的郵驛,姑娘看到了什麽?”顧瑾看了眼顧晞,直接問道。

    “離建樂城越近,遞鋪越新,驛丁越精神,不過這三條線經過的,沒有很窮的地方,別的地方也還行。

    遞鋪裏都是廂兵,錢從朝廷撥下去,人頭算在兵部,日常管理是歸在地方,每個遞鋪的人數,幾乎都一樣。

    驛路都修的很好,遞鋪周圍、驛路兩邊,樹種的都很好。”李桑柔的迴答簡潔簡單。

    “怎麽做這郵驛生意,姑娘有打算了嗎?”顧瑾沉默片刻,微笑問道。

    “嗯,我打算先隻做急腳遞,一天三百裏,從建樂城到無為府,十天一個來迴。”

    顧瑾眉梢揚起。

    “我有十萬銀子,就照這十萬銀子的本錢做,本錢耗完,做不成,就不做了,再找別的生意。”李桑柔看著顧瑾揚起的眉梢,攤手笑道。

    顧晞噗的笑出了聲。這十萬銀子是他給的保鏢銀

    。

    “那姑娘算過本錢嗎?從建樂城遞一封信到無為府,要多少錢?”顧瑾也笑起來。

    “還沒算,這要看馬是什麽價,養馬又是什麽價,雇人是什麽價,我不打算借用遞鋪或是驛館了,等我挑好地方,現買,或是現蓋幾間屋,養馬住人。”李桑柔笑道。

    “為什麽不借用?”顧瑾看著李桑柔。

    “遞鋪的驛丁太窮了,驛館裏南來北往的官員太多了。”李桑柔答的幹脆直接。

    顧晞揚眉看著李桑柔。顧瑾笑起來,“姑娘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需要什麽,你找世子就行。”

    “好!多謝。”李桑柔笑謝了一句,站起來,“那我先告辭了。”

    “我送你。”顧晞忙站起來,陪李桑柔出來,一直將她送出晨暉門。

    顧晞看著李桑柔走出一段,才轉迴身,往明安宮迴去。

    “送走了。”看著顧晞進來,顧瑾斜瞥著他,明知故問道。

    “嗯,大哥覺得怎麽樣?”顧晞側身坐到顧瑾旁邊。

    “極其謹慎,不該管的事,一字不提,這郵驛,也許她真能做起來。”顧瑾看起來心情不錯。

    “遞鋪驛丁,都是一樣的俸給,離建樂城越近的遞鋪,就越新越精神,那遠的地方,隻怕是克扣了,這個得讓人去查一查。”

    顧晞看著顧瑾,皺眉道:“還有,遞鋪歸在地方管理,人數一樣,可各個遞鋪要遞送的文書數量大不一樣,必定有的遞鋪人手不夠,有的遞鋪人浮於事,這些……”

    顧瑾抬手打斷了顧晞的話,“這些都是小事,郵驛的弊端不隻這些,所以我才想讓李姑娘去試試。唉,”顧瑾歎了口氣,“國家積弊到處都是,相比之下,郵驛微不足道。

    從先皇至今,這幾十年休養生息,天下安居樂業,可納糧的丁口不見增加,浮客倒翻出了數倍。”顧瑾擰著眉頭。“戶部的事兒最要緊,你盡快啟程,清查糧倉,核查五等版薄,再抽些州縣,清量核查一下田畝數目,迴來的時候,再看看秋收。

    戶部這邊我替你盯著。”

    “好。”顧晞幹脆答應,“我這就寫折子,明天請下來旨,後天就啟程。”

    猶豫了下,顧晞接著道:“京西北路安撫使出自永平侯門下,要是……”

    顧瑾抬手撫額,無語之極的看著顧晞,“李姑娘那樣的精明人兒,你還擔心這個?”

    “不是,我這一趟,要兩三個月,甚至三四個月,我怕她有什麽事兒,找不到人。”顧晞有幾分尷尬。

    顧瑾斜瞥著顧晞,哼了一聲,沒理他。

    “雖說是保鏢,我還是欠她一份救命之恩……”顧晞站起來,猶猶豫豫,還是多說了一句。

    顧瑾再次抬手撫額,“要不是因為有這份救命之恩,跟你有這份交情,她敢做郵驛生意?唉!你簡直……”顧瑾一聲聲長歎,“唉,以後,李姑娘求到你那兒的事兒,你先跟守真商量了再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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