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雪神潭處昆侖地脈之中,所在山峰異常隱秘,常人縱耳清目明,精通占星觀位之術,攀援宛如靈猴,亦難尋其入口。


    蒼鷹一路忍耐饑·渴,不眠不休,使盡輕身功夫趕路,似八爪靈龍、九翼之鳥,快如疾風,翻山越嶺,朝出蜀地,夜至神山。隻幾天功夫便抵昆侖。


    眼前景象變幻,那神秘的山門為他敞開。這情形十分迥異,非同尋常,但他心中狂喜,幾乎跪地泣謝上蒼,全不覺險惡危機,隨後更不遲疑,步入山門。


    門內朔風吹麵,宛如刀割,觸肌流血,入口斷舌,他屏住唿吸,以護體真氣相抗。忍耐一夜,又覺氣血衰竭,口渴難耐,眼前金光亂冒,他咬破嘴唇,氣血互換,再過許久,白光閃現,有白鶴、雪虎攔住去路,撕啄抓撓,將蒼鷹傷得血肉模糊,步履維艱,蒼鷹喚起獨孤之靈,身軀似鐵,緩解疼痛,快速奔走而過。


    短短數日之內,無數殘酷刑罰,一一施加在這擅闖之人身上,苦其心智,傷其骨血,令蒼鷹心生迷茫痛苦、身負重傷,時時便要跌入陰曹地府。


    蒼鷹似聽見懷裏愛人的頭顱在說:“足夠了,蒼鷹哥哥,就將我放在這兒吧。你我緣分已盡,你待我如此,我死得其所。”


    她語氣愛意深沉,絕非虛假,使得蒼鷹悲苦慘烈、意誌渙散,但絕境之中,他陡然生出視死如歸的念頭,大聲道:“假的,假的!”一張口,霎時間一股罡氣入口,直衝腦部,蒼鷹七竅流血,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苦苦守住雪冰寒的腦袋。


    他當就此迴頭麽?這念頭立時消散,他用牙齒抵住地麵,一寸寸的前行,那真氣已灌入他體內,搗毀他的內髒,蒼鷹已哭不出來,喊不出來,仿佛成了死人,但仍麻木的前行。他不知方位,不明前景,中了神罰,眼瞎耳聾,痛覺卻千百倍的增大。他以這痛覺為指引,朝最令他痛苦的地方爬去。


    雪冰寒又道:“蒼鷹哥哥,你怎地變傻了?你原來並非神仙,為何要登臨仙境?你是為了我麽?你若真為了我好,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蒼鷹嗚嗚喊叫,腦中浮現幻境,漸漸明白過來:他殺了許多山海門人,故而有此報應,他是蚩尤,天地不容的畸胎,他貿然來此,豈非自尋死路麽?


    不,我是蚩尤的靈魂,我是蚩尤的善念與隱忍,我來此是為了求道,而非為了懷中的女子,並非這不可理喻的愛,我在考驗我的凡心。


    他狠下心欺騙自己,扭轉思緒,收攝心神,抬起腦袋,鬆開銀牙,仰天躺倒,施展破魔弑神劍的心法,感應這暴虐的戾氣。那戾氣充塞他每一處經脈,每一塊髒器,劇烈的痛感烙印在骨頭上、血管上。


    但古怪的是,那痛楚有些異樣,似乎在安慰蒼鷹。


    恍惚間,蒼鷹似乎明白過來,這戾氣正是破魔弑神劍的內勁。


    刹那之間,痛苦頓消,他如升入明月之中,心下清明,俯瞰塵世,感悟萬千,無一不令他欣喜。


    他掌控了這神罰的真氣。


    他是破魔弑神劍的傳人。


    他成了瞎子,聾子,但他卻知道冰雪神潭在何處。他喜不自勝,四下摸索雪冰寒的斷首,但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他魂飛魄散,心如刀割,唿喊道:“雪丫頭,你在哪兒?在哪兒?”仿佛那腦袋真能張口說話似的。


    他瘋了般找尋許久,卻什麽都不曾碰到。莫名之間,他來到了冰雪神潭邊上。


    湖水本當死寂無聲,但此時卻有無數歡快聲響在唿喚他,似窯子的女子,但蒼鷹盲眼之中,卻見到雪冰寒的幻影。


    她說道:“蒼鷹哥哥,你想的不錯,你來到此處,並非為了我。真正要入門的人,是你。引你入門的人,也是你。”


    蒼鷹伏在泉水旁,思索許久,終於恍然大悟。


    他從未對旁人說過這些話,這是他頭一次念起這曾令他深惡痛絕的咒語。


    他如亡國的皇帝般威嚴的站起,嘶啞著嗓子,奄奄一息的說道:“我是山海門人,特來引你入道,賜你長生不死,化你蒙塵之心。”


    山海門中不曾有人說出過如此淒慘的誓言,但也從未有人說的如此自豪而喜悅。


    他身子微向前傾,手起白劍,割斷自己頭顱,雙手借著餘勢,將自己的腦袋扔入了這冥池之中。臨死的刹那,他聽見池水濺起的聲音,十分悅耳,如同驚雷。


    他不知需多久才能活轉,但他知道自己定能複生。他是蚩尤之魂,他很快便會想起一切,遠遠勝過那些無知軟弱的新神。


    ......


    白霧散去,雷聲消隱,蒼鷹雙手擺動,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他探出腦袋,遊上岸邊,內力蒸騰,濕氣消卻,一件長袍從天而降,將他罩住。


    他見到雪冰寒盤膝坐在一塊玉石之上,身穿雪白長衫,神色冷峻,美豔絕倫,周身完好無損,哪裏有受傷的痕跡?


    她說道:“蚩尤,你都想起來了麽?”


    蒼鷹沉吟片刻,問道:“你本就是山海門之人?”


    雪冰寒道:“我練成血肉縱控念,有許多軀殼,藏在隱秘之處,一具損壞,魂飄入軀,立時便能複生。我便是山海門的門主,名曰血寒。”


    蒼鷹眉頭一皺,在她麵前坐下,問道:“你知道我的圖謀?”


    雪冰寒道:“此事本萬分隱秘,但你從山海門重生之初,神魂紊亂,毫不設防,被我探知了心思。我由此知你是誰,你要做什麽,你會怎麽做。”


    蒼鷹問道:“所以你也動心,故意引我來此,重入山海之門?”


    雪冰寒道:“不遭劫難,怎能重升仙境?唯有讓你再遇上一女子,與之深深相戀,再親手將她殺死,前世意境重現,心與神合,方可點燃你鬥誌,吸納破魔弑神的真氣,再獲神啟,踏入山海之門。我思來想去,唯有我可承擔此事,故而等時機成熟,便隨你轉世了。隻是我不曾身為凡人,不知凡人情感,故而需舍棄神性神功,忘卻一切,變作凡女。冥冥之中,天有指引,讓你我能有機緣相逢。”


    蒼鷹靜了半晌,說道:“謝謝。”


    雪冰寒道:“破魔弑神劍遠超山海門之限,但也兇險異常。當年我等六人與你相鬥,那位門人施展這一劍,雖然成功,但不免反噬自身而死,蓋因他那功夫得自天授,苦難不積,慘痛不深,過於草率,並非練成。而你親曆那一劍,深有體會,明了諸般關鍵,因此能將這誅心的神功掌控純熟,施將出來,不受其害。”


    蒼鷹朝她磕頭,雪冰寒伸手扶起,問道:“同門何必如此?”


    蒼鷹說道:“我殺了你許多同門,累得山海門至此地步,罪惡深重,你非但不加責怪,反而竭力相助,我真...真是羞愧無地。”


    雪冰寒道:“這並不怪你,而是....而是天意如此。”


    蒼鷹大聲道:“哪裏有什麽天意?全是我的陰謀,蛆蠅的陰謀。若山海門人能夠齊聚,縱然蚩尤鬼魄作惡,也未必要倚仗這破魔弑神劍。”


    雪冰寒搖頭道:“你比我更加清楚那鬼魄何等厲害。若無你這靈魂壓抑,縱然山海門完好無損,或許也奈何不了他。”


    她見蒼鷹懊悔之心甚是誠摯,長歎一聲,說道:“當年你....那蚩尤身死之時,這世上的冰雪神潭受他真氣所染,已非精純無汙之水,從中複生之人,或早或晚,皆會發瘋。若局麵惡化,蚩尤之魄重生,或有人會淪為那妖魔手下。故而你雖殺我同門,實則所做之事,也是我山海門清理門戶之舉。”


    蒼鷹凝視池水,愣愣不語,雪冰寒道:“你不必擔心,那瘋病並非即刻發作,少說也需數十年時光。三峰與歸燕受你熏陶,並未染上惡疾,他們與最初的山海門人一般,乃是正道中人。”


    蒼鷹喜道:“歸燕然果然活過來了?”


    雪冰寒點頭道:“玄秦臨死之際,清醒過來,散去自身神識,而保住歸燕然的真元。因而複生之人,乃是你昔日義弟。”


    蒼鷹撓了撓頭,道:“那可有些不對勁兒了。”


    雪冰寒奇道:“怎地不對勁兒了?”


    蒼鷹朗聲道:“如今山海門上上下下,皆是我親戚把持,每日開張經營,雜務要事,自然也是我家的買賣。如今以三對一,你還當咱們是打手麽?依我之見,這門主之位,隻怕要換上一換了。你這婆娘,怎地還敢以門主自居?還不快向新門主問安?若話語恭敬,我便不把你開革出門了。”


    雪冰寒秀眉微蹙,眼神冷漠,蒼鷹見她不為所動,大感沮喪,怏怏說道:“我....我和你說笑的,你這人太過嚴肅,與以往....不太相似。”


    雪冰寒說道:“一門之中,長幼有序,先後有別,豈能嬉笑怒罵,胡言亂語?你快些去了,不將那鬼魄誅殺,可別說自己是山海門人。”


    蒼鷹哀嚎道:“這等大事,你便讓我一人去跑腿?我不依,你非與我同去不可。”


    雪冰寒見他撒嬌胡鬧,美目一瞪,說道:“我若走了,山海門中空無一人,萬一有買賣上門,那又該如何是好?你去吧,三峰與歸燕已經去了。你若到的晚了,他們在那些妖魔手下吃了虧,非得找你算賬不可。”


    蒼鷹喜道:“不愧是門主,調度有方,將來我追隨於你,吃香的喝辣的,財源廣進,那可是好處不盡了。”


    雪冰寒嗔道:“你當咱們山海門是山賊劫道麽?快滾,快滾。你做的那些醜事,我今後再找你算賬。”


    蒼鷹哈哈大笑,一個跟頭,破開山間迷霧,霎時如雷電般遠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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