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至天明,蒼鷹等四人離了大營,取小道繞過羊苴咩城,直往泥沼方向趕路。城周滿是密林,枝葉花草,密如繁星,遠勝過中原樹林,加之天氣炎熱,蚊蟲繞旋,旅途著實疲累,冬遙實在支持不住,常軒便背她趕路,蒼鷹隻是旁觀,卻毫無援助之意。


    香兒忍不住說道:“師父,你常常自誇俠義,武功又遠勝過咱們,冬遙妹妹受累疲倦,你為何不稍稍幫她一把?”


    蒼鷹說道:“我與她非親非故,她怎肯讓我相助?說不準她一心想要常軒小兄弟背負,我胡亂獻殷勤,豈不壞了她的好事?”語氣頗為冷淡。


    冬遙臉上一紅,說道:“誰....誰要他背負了?是他主動...主動要來背我。”


    常軒笑道:“我常軒雖生的不壯實,但總比你這小丫頭要強上一些。況且你有病在身,我身為醫官,豈能置之不理?”


    冬遙聽得心花怒放,滿腔戀慕之意,香兒聞言,暗暗酸楚,她對常軒也有愛意,但卻從未向他說明,此刻見他與冬遙如此親密,不免有些嫉妒。


    她朝蒼鷹走近幾步,伸出小手,握住蒼鷹手心,有意撒嬌,說道:“師父,香兒也累了。你背著我走一段路,成麽?”她有生以來首次對一人鍾情,又頭一遭心生醋意,此時心神大亂,隻想找蒼鷹尋求安慰。若能從常軒臉上激起一絲苦惱神色,那她心裏便更踏實了些。


    誰知蒼鷹神情冷漠,與幾天前似全然變了一個人,說道:“你習武已久,不至於如此不濟。收攝心神,調勻氣息,各走各路,誰也不會幫你。”


    香兒咬咬嘴唇,眼眶微紅,霎時隻覺自己孤立無援。再也無人疼愛,心下氣苦,隻想找地方大哭一場。她原先誤會蒼鷹對她別有所圖,雖覺害怕。但內心深處其實隱隱歡喜,對自己容貌信心倍增。但蒼鷹此刻說出這般話來,令她如聞噩耗,心神大震,刹那間又再度自卑起來。暗恨蒼鷹無情,也咒罵自己天生這幅麵容,自始至終一直醜陋不堪。


    常軒走上前來,說道:“香兒妹妹,你若當真累了,我可以抱著你走。”


    香兒又驚又喜,見他神情嚴肅,竟似真有此意,不禁感激萬分,說道:“你背著一人。再抱著一人,壓都壓死你了,怎麽還動彈得了?我其實自己能走,你照顧好冬遙妹妹就成。”


    常軒兀自不放心,又接連問了幾遍,香兒心疼常軒,堅決搖頭,一掃先前委頓模樣。


    蒼鷹更不朝這邊望來,隻是在前方開路,走了許久。深夜來臨,蒼鷹升起篝火,以金羽劍砍倒大樹,取下樹枝、樹葉。捧來石塊,搭成小屋,供冬遙與香兒居住。


    香兒神色不善,仍對蒼鷹暗懷怨恨,冬遙與蒼鷹不熟,見他照顧周到。微微點頭道:“有勞鵬遠大哥了。”


    蒼鷹與常軒兩人守在小屋外,一語不發,二女勞累一天,難以支持,很快沉沉睡去。


    蒼鷹走入小屋,手指輕拂,點中兩人昏睡穴,令她們三個時辰內無法轉醒。


    常軒臉色平靜,似並未留意。


    蒼鷹轉身走近,說道:“常軒兄弟,我有一事要與你詳談。可否隨我到林中走上一遭?”


    常軒說道:“大哥當真鄭重,可是怕吵醒了兩位郡主?”也不拒絕,跟在蒼鷹身後,步入葉林之中。


    蒼鷹越走越遠,越走越快,常軒毫不猶豫,緊跟不棄,兩人走了二十裏地,直至四周漆黑濃稠,什麽都瞧不清楚,常軒停下腳步,說道:“走的夠遠啦,即便你大吵大嚷,她們也全聽不見了。”


    暗處走出一個高大身影,周身似有血霧,如蛇般盤旋起舞,他凝視常軒,頃刻間殺意衝天而起,林中鳥獸大駭,紛紛遠遁。


    那已並非蒼鷹,而是飛蠅。


    常軒迴望飛蠅,笑道:“果然是你。”


    飛蠅說道:“你早就知道了?”


    常軒說道:“這南柯一夢之術,也是我傳授於你,你因此返老還童,再由童至老,反複輪迴,我自然能猜出個大概來。”


    飛蠅說道:“灰炎,你可知我來找你,所為何事?”


    常軒說道:“除了殺我,還有什麽要緊事麽?”


    此言超乎飛蠅預想,他身子一震,萬料不到此人居然知曉,急忙問道:“你怎麽知道?”


    常軒哈哈大笑,說道:“飛蠅啊飛蠅,你殺了血元、蒹葭、覺遠之後,咱們若再一無所知,豈不是無能至極麽?”


    飛蠅急忙後退半步,以蛆蠅屍海劍心法刺探方圓三十裏,並無絲毫異樣,他見常軒從容不迫,本擔心這是山海門的埋伏,此刻瞧來,似乎不像。


    他臉色愈發陰沉,說道:“既然你如此清楚,那為何要孤身隨我前來,莫非...莫非山海門其餘眾人,正在趕來麽?”


    常軒瞪大眼睛,愣了半晌,霎時捧腹大笑,似乎聽到世上最為滑稽之事,飛蠅見狀大怒,一道紅色劍芒刺來,停在常軒麵前,說道:“快快迴答我!”


    常軒止住笑聲,神情又是高傲,又是冷漠,他說道:“你也是山海門之人,難道竟不知咱們心思麽?咱們人人知道你有何打算,但卻絕無聯手之意。你若憑單打獨鬥,能夠勝過咱們任意一人,管你用陰謀詭計也好,陷阱邪術也罷,咱們認輸認命,這一身軀殼,縱使滅卻,又有何妨?”


    飛蠅長久遊離於山海門之外,對此門派唯有恨意,避之不及,也從不以此為榮,然而此刻聽常軒侃侃而談,視死如歸,心中頓生豪情,又覺惺惺相惜,幾乎便想罷手,但剛有此念,腦中不明不白生出滔天怒火,那休止之心立時消散。他呆了許久,說道:“原來...原來你一直...一直在等我殺你。”


    常軒搖頭道:“你錯了,飛蠅。你以為贏了血元、蒹葭、覺遠之後,其餘人便再也非你敵手麽?我今夜隨你前來,便絕無認輸之意。”


    飛蠅捏緊拳頭,紅劍斬落,常軒袖袍一拂,手掌化作樹枝,與紅劍一碰,竟將紅色劍芒化解,但他手掌立時起火,常軒令樹枝脫落,手掌完好無損,原來他於彈指間生出一層樹皮,擋住劍芒,隨後將業火隔絕。


    飛蠅說道:“你內力深厚,能令草木瘋長,但我擅長紅色劍芒,正好是你功夫的克星。”


    常軒笑道:“飛蠅,你今日所以必敗,便是由於你太過執著,以至於粗心大意,對我一無所知,竟敢來向我挑戰。”


    飛蠅說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見過你那神農天香經的功夫,也知道你精通萬蛇過海的掌法。”


    常軒陡然露出愁苦之色,眼神淒涼,問道:“你....你都知道了?你還想到什麽?”


    飛蠅見常軒心神微亂,暗生喜悅,說道:“許久以前,你練成神農天香經之後,不知為何,又忘了其中關鍵所在。故而你將此書整理成冊,采集藥物,製成最後幾張書頁,以香氣入腦傳功,你將此書散布出去,要在世間武林醫術世家找尋一位傳人,能夠煉出一個‘藥人’來,對麽?”


    常軒唿吸微亂,眼中竟淚光閃爍,說道:“不錯。”


    飛蠅又道:“你找到的那位傳人,便是神農山莊的段隱豹。他心領神會,體悟到你昔日煉藥之法,隨後對自己女兒施展,機緣巧合之下,他受高人相助,將那女嬰煉成那個‘藥人’,你等候數百年,夢寐以求,苦苦追尋,便是為了得到此人,是麽?”


    常軒喃喃說道:“香兒,香兒,你說的半點不錯。我等了無數歲月,終於.....終於再次與她碰麵。”


    飛蠅大聲道:“你處心積慮,絞盡腦汁,以至於走入魔道,舉止拘謹小心,不複往昔勇猛,功力也不及昔日精純,昨日在紫薇殿上,你使出秘術,化人為妖,竟不能盡數生效,內力武功,隻怕遠不及血元、蒹葭。今日一戰,你難道竟真以為能夠逃脫麽?”


    常軒長歎一聲,說道:“你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飛蠅驀地劈出一掌,無形劍氣化作滔天巨浪,朝常軒咆哮而至,常軒出掌一擋,掌力化作波動,擴散開去,周遭樹木催倒一片。常軒晃了一晃,退後半步。


    飛蠅目光如刀,射向常軒,常軒拍了拍手掌,似乎頗為酸痛,說道:“我不擅長掌力,招式也遠比不上玄夜。你的眼神,果然不差。”


    飛蠅抽出金羽劍來,正欲速戰速決,卻聽常軒笑道:“古人雲:‘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飛蠅兄,你可知其中道理麽?”


    周圍樹木紛紛搖曳,仿佛在唿應常軒所言,但林間卻無一絲微風,飛蠅臉上變色,心中突然極為不安,即便他遇上覺遠之時,也不曾有這等猶疑。他驟然害怕起來,隻覺眼前少年神秘莫測,他竟全然看不透此人,先前設想,此刻早已落空。


    常軒朗聲道:“在數百年間,你執泥於仇恨,苦苦逃避舊事,浪費心血,舉止亂七八糟,不知所雲,怎及得上我永世追尋舊夢,不曾有片刻鬆懈?飛蠅,你隨我走入此地,便是你潰敗之因。金鱗馭風,化身成龍,在這山林之中,即便是門主親至,也絕不是我的對手!”


    飛蠅大駭之下,急忙朝常軒殺去,但他心中早已明白:自打他步入密林中的刹那起,他便已深陷泥潭,不知勝算幾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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