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往山巔行,紛紛卻朝山腳去,正是秋月穿林之時,樹影斑駁,偶有烈風,至於鶴鳴猿啼,更是不絕於耳。腳踩落葉,沙沙作響,走起來頗為舒服。


    莫憂忽然長歎一聲,說道:“鵬遠大哥,我其實好生不快活。”


    蒼鷹問道:“旁人各個不快活,偏偏就你麻煩多,不若陪我打一架,看看還能怎般說?”


    莫憂笑道:“你就知道打架惹事,我心裏煩悶,與你打起來,隻怕把你揍得狠了。”


    蒼鷹笑了笑,也不真的動手,問道:“你又怎麽不舒坦了?可是李聽雨怠慢了你?又或是旁人又拿你容貌取笑了?”


    莫憂秀眉微蹙,紅唇抿緊,微微沉吟,說道:“他們...他們似不信任我,來此快一月,李堂主始終讓我歇著,仿佛我當真是金貴瓷器一般。”


    蒼鷹勸道:“那是李堂主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功夫這般高,即便在北方武林,在江湖上也極為罕見了,李堂主最愛英雄豪傑,隻要你稍顯身手,他驚歎之餘,怎能不用你?”


    莫憂搖頭道:“他這人有多大的好處,便有多大的缺陷。他雖然△︾,愛惜朋友,極重義氣,揮金如土,心胸寬廣,但行事卻婆婆媽媽,經常舉棋不定,那黃鬆公先前對他如此無禮,換做江湖上任意幫派首領,如何能容忍此事?早就下手剪除,以絕後患,可他偏偏還想著向黃鬆公賠禮致歉,當真迂腐至極!我即便告訴他我武藝高強,隻能更增他心中懷疑,引起他的忌憚。”


    蒼鷹說道:“你前幾句話說的不錯,不過最後可著實冤枉李堂主啦,他一旦信任於你。那真是雷打不動,風吹不搖,莫說你不過是靖海王義子,就算你是江湖上人人憎恨的大魔頭,他也絕不會介懷。”


    莫憂心情複雜,故而愁眉不展。他見到李聽雨手下雖然人才濟濟。實力雄厚,果然前景光明,但他性子過於懦弱,少了一股橫刀立馬的氣勢,自己若跟著他辦事,難免處處受製,心中已有離去之意。可他自己武功雖高,形單影隻,沒有幫手。孤身一人,又能有什麽作為?而這江龍幫近年來昌盛興隆,有目共睹,若能為自己所用,自然遠勝於白手起家之苦。他思索良久,不禁說道:“鵬遠大哥,你說這...李堂主真能驅逐韃靼,光複河山麽?”


    蒼鷹笑道:“他一個人自然是不成。單靠江龍幫也不成,但若天下眾位英雄好漢紛紛歸心。武林群豪爭相跟從,大夥兒擰成一股繩,把力道使到一處,如此拚個十幾年、二十幾年,沒準還真能有些名堂。”他見莫憂聞言寂然,神情憂鬱淒美。當真如山中仙子一般,心中一動,又問道:“不過莫憂你活了千年,還真在乎這一朝一代的更迭麽?”


    莫憂身子一顫,淒然道:“我時常忘了自個兒年歲。也忘了前世春秋,仿佛自己確隻有十八歲年紀。不錯,不錯,我目睹過蒙古人殘暴惡行,心裏恨他們入骨,而且我此世父母皆為漢人,自然要反元助漢。”


    蒼鷹見他目光宛若秋潭深水,隱隱波光流動,令人捉摸不透,心想:“他與飛蠅不同,與我蒼鷹不同。我是當真強迫自己忘了個幹淨,偶有想起,但隨即驅散,莫憂並非忘記,他其實記得清清楚楚。”


    他似乎覺得蹊蹺,仿佛這莫憂心頭確實懷著極大的憤恨,但這憤恨並非單單針對蒙人,而是整個天下,世上所有活人一般。他無法窺探莫憂內心,但莫名之間,他卻生出這般念頭,迴想起來,自己也不禁顫栗。


    兩人沉寂不言,氣氛極僵,蒼鷹最不耐沉悶,心頭惱了,探頭往山下望望,偷偷繞到莫憂背後,一把將他抱起,跟著朝山坡下一扔。莫憂驚唿道:“你做什麽?”不由自主,筆直下墜,這山坡不過三、四丈高,底下堆著厚厚枯葉,莫憂躲避不及,嘩啦啦一聲,摔入落葉堆中,滿頭滿臉,都是落葉。他呸呸呸幾聲,抹了把臉,剛想跳出來,卻見蒼鷹大吼一聲,也躍了過來,激起一陣黃葉狂舞,莫憂翻身出來,站在地上,怒道:“鵬遠,你胡鬧什麽?”


    蒼鷹躲在枯葉堆中,嗚嗚嘟囔幾句,莫憂心生疑惑:“莫非他受傷了?”走近幾步,蒼鷹突然探手出來,一把又將他拽入落葉堆,笑道:“小王爺,這金玉葉子鋪成的床鋪,你還滿意麽?”


    莫憂大怒,伸手亂推,從落葉中爬出來,剛剛站穩,頭頂又是一陣落葉飄落,將他罩了個嚴實。又聽蒼鷹在樹上大叫道:“小王爺,我這是天山金杉樹葉織成的錦被,還算受用麽?”


    莫憂衣衫淩亂,滿頭滿腦都是枯葉,氣衝衝的罵了一聲,足尖一點,飄然上樹,躲開蒼鷹拋來的泥球,抬眼一瞧,卻見蒼鷹在樹枝間縱躍如風,動作跟猴子似的,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莫憂憤憤不平,喊道:“三十幾歲人了,還這般頑劣!”見不得蒼鷹得意,沒頭沒腦的追了上去,兩人在大樹蔓藤間一追一逃,奔行迅速,莫憂素來鎮定嚴謹,此刻卻熱血上頭,恨不得將蒼鷹逮住,痛揍一頓解氣。


    蒼鷹不時迴過頭來,出言嘲弄,莫憂心道:“我使出全力,憑借靈花之子的神功,難道還追不上你了?”氣往上衝,足底運力,輕忽忽的往前一趕,乃是一招“鳳舞九天”的身法,頃刻間趕到蒼鷹前頭,在空中微扭纖腰,隨心轉身,笑道:“這下你可往哪兒逃?”突然砰地一聲,後腦勺撞在一根樹枝上,他哇地一聲,徑直落下,蒼鷹笑得前仰後合,說道:“莫憂公子,好一招‘平沙落雁’。”


    莫憂下落之時,脫下長袍,揮舞成繩,一把扯住蒼鷹腳踝,蒼鷹咦了一聲,被他一同拉下樹來,剛巧下方又是一堆落葉。兩人如墜湖中,激起葉浪陣陣。蒼鷹奮勇前逃,卻被莫憂翻身騎了上來,滿手泥巴樹葉,塞到蒼鷹嘴裏,怒道:“血債血償,讓你嚐嚐滋味兒!”


    蒼鷹嚷道:“求饒了,認輸了,你這人太也認真,玩笑都開不起。”


    莫憂見他模樣狼狽,不由得放聲大笑,這麽一笑起來,隻覺心情舒暢,半點煩惱也無,先前功名利祿之心,權謀手段之憂,登時煙消雲散,又覺得眼前黑臉橫肉的大漢說不出的討喜。


    蒼鷹見他笑得歡暢,說道:“你看看,我原說是要打上一架,煩惱盡消。”他生平遇上憂心忡忡,滿臉嚴肅之人,便最喜捉弄,與他們玩耍,不僅自個兒心情舒坦,也能令那人喜笑顏開,當真是百試不爽。


    莫憂收斂笑容,佯怒道:“什麽煩惱盡消,你看看我身上衣衫,還成什麽樣子?”


    蒼鷹說道:“咱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莫說衣衫上沾了些枯葉樹脂,就算混入丐幫,也是家常便飯。”


    莫憂道:“嗯,你若入了丐幫,見我錦衣玉帛,向我乞討,恭恭敬敬的朝我磕頭道:‘莫憂大老爺,小人鵬遠認你做祖宗,隻求賞些剩飯剩菜給我,讓我果腹糊口。’你這般說,我才賞你些銅錢,倒些剩飯剩菜給你。”說罷格格嬌笑起來。


    蒼鷹怒道:“咱們倆過命的交情,你才賞些銅錢剩飯,太過涼薄。”


    莫憂奇道:“那你待怎樣?”


    蒼鷹說道:“你這人極講義氣,最重舊情,一見我如此潦倒,將渾身金銀全掏給了我,還嫌不夠,又將裏裏外外脫得精光,讓我穿的神神氣氣,自己光著屁股,挨凍受寒,灰溜溜的跑迴家去,唉,真是苦了你也。”


    莫憂聽他說的無賴,隻覺好笑,又想蒼鷹一雙大手,伸到自己身上,脫去自己衣衫的情景,突然之間,竟覺得萬分嬌羞。


    他立時醒悟,心想:“我這是怎麽了,我...我可是男子,怎會有這等荒唐想法?”他不知自己乃靈花之子,非男非女,性情搖擺不定。若戀上女子,身形變化,便以男子自居。若是對男子戀慕,身心便往女性轉變,一旦成形,百年難變。他千年來一貫自居為大丈夫,大豪俠,不好男風,從未遇上過這等事,靖海王對他鍾情,他心底其實萬分厭惡。此時怦然心動,自己又驚又怕,可又十分歡喜。


    蒼鷹怎知他此刻心思?若是稍有察覺,隻怕會當場嚇成風癱。他說道:“你現下不鬱悶了麽?是不是該隨我迴去了?”說罷嗬欠連連。


    莫憂迴過神來,搖頭道:“那屋子雖然寬敞,但怎及得上此處風景如畫,草堆舒適?不如就在此處歇一晚上,你也不用迴去了,就在此陪我聊聊天,解解悶如何?”


    蒼鷹尚未迴答,忽然間,隻聽遠處馬蹄聲響,原來此處雖然仍處山上,但也臨近官道,自然有馬車往來。隻見一輛氣派非凡的大馬車沿路馳來,月光之下,那車夫揮鞭催促,行的甚是匆忙,瞧他手法,功夫頗為不弱。


    蒼鷹急忙矮身躲起,莫憂伏在蒼鷹身邊,在他耳畔說道:“說不定也是為那蒼鷹而來的。”


    蒼鷹老大不爽,說道:“那蒼鷹也不見得是什麽了不起的貨色,這些武人難道不長腦袋麽?”


    莫憂嘻嘻一笑,說道:“別生氣啦,這些人如此愚昧,不如我替你教訓教訓他們如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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