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原以為隻要跟著毛祁他特,就不愁到不了沈陽,可沒想到越是心急,越是波折不斷。林丹汗發起狠來就如同瘋狗一樣死咬著不放,毛祁他特一幹人等被林丹汗派出的追兵追擊得狼狽不堪,雖然這一路逃得尚算僥幸,可統計下來卻也損失不小。

    每當我們不得不與身後的那些追兵正麵還擊的時候,我就會悔恨不迭,當初真該痛下殺手,一刀結果了林丹汗,一了百了。

    四月中旬,毛祁他特在蒙古草原兜兜轉轉了近一個月,最後不得已下竟是拉著人馬一頭紮進了科爾沁草原。

    科爾沁左翼中旗貝勒莽古思聞訊後,派子寨桑出十裏外親迎,我原沒多在意,冷眼瞧著毛祁他特和寨桑二人親熱得行著抱見之禮,而這頭女眷則由隨同寨桑前來的一名婦人熱情相迎。

    那婦人生得極為端莊秀麗,年紀歲已過四十,然風韻猶存,和她相比毛祁他特的福晉笨拙厚實,竟是被對方的熱情弄得有些舉足無措。

    相攜而行的一路上,隻聽得那婦人談笑風生,不住的介紹著科爾沁的風土人情,將原本尷尬的氣氛弄得十分活躍。毛祁他特原是被侄兒追趕得走投無路的喪家犬,這般貿然闖到科爾沁地盤來,狼狽難堪自不在話下,可是在這婦人的巧舌如簧的言笑下,那層尷尬的隔膜竟被輕易的揭了去。

    我被這婦人深深的吸引住,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一瞧卻讓我大吃一驚,隻覺得她眉宇間隱隱像極了一個人。我腦子裏“嗡”地一熱,不假思索的脫口問道:“福晉可認得布木布泰?”話一出口,我倒先悔了,捂著唇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和毛祁他特的福晉俱是一愣,轉瞬間隻聽她朗聲笑起,眼波放柔,極顯溫柔。

    “傻孩子!”毛祁他特福晉在馬車內笑著掃了我一眼,指著莽古思福晉說,“布木布泰可不就是這位側福晉的女兒麽?”“啊……”我低唿,隻覺得血液倒流,一下子湧上了腦袋。

    “瞧這閨女模樣真俊,難得的是性子嫻靜溫柔,我家大玉兒若是有她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說著,親昵的伸手拉過我的手,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細細打量我。我越發窘迫,尷尬的把頭低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這是你家媳婦?福晉真是好福氣……”“不……”毛祁他特福晉直覺得便要將實話說出口,我倏然抬頭,緊緊摟定她的肩頭,柔聲說:“迴側福晉話,我是額吉收養的女兒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福晉的肩膀明顯一僵,我卻沒有轉頭去

    看她,隻是對著布木布泰的母親輕笑。

    寨桑側福晉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笑說:“原來是這樣,那丈夫是貝勒爺手下的部將嗎?”我裝出害羞的樣子:“沒……我要留在額吉身邊陪額吉一輩子,是不會嫁人的!”寨桑側福晉張了張嘴,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愣了好半天才感慨道:“還是福晉考慮周到,我怎麽沒想到收個女兒在身邊傍老?”一時竟有些黯然神傷,“我統共隻大玉兒一個女孩兒,原是舍不得她嫁得那麽遠,可是……她年紀雖小,主意兒卻是拿得最頂真。這麽些年嫁去盛京,眼瞅著由側福晉成了西宮側妃,自己也有了三個女兒,也是為人母的大人了,我卻總覺得她還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兒。人都道大金汗王對科爾沁榮寵有加,汗王大妃又是她親姑姑,看似什麽都不用替她操心,她也算得是個有福之人,可每月瞧見她的書信,我這個做額吉的總會忍不住替她唏噓……”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住口,不再往下繼續,臉色亦微微泛白,似乎已察覺出自己方才失言的不妥。我不吱聲,毛祁他特福晉卻毫無心機的繼續追問:“側福晉可是為了皇嗣之事?這種事急不來,興許大妃這一胎就能得個阿哥了……再說大妃姑侄倆都還年輕,將來的機會也多的是。”安撫的拍了拍側福晉的手背,“以蒙古科爾沁在大金後宮中的地位,未來大金國汗王的繼承人隻會是科爾沁格格所出……”寨桑側福晉輕咳一聲,勉強笑了下。

    毛祁他特福晉見她似乎不信,反倒急了:“我是說真心的……其實你們貝勒爺若還不放心,大可再嫁個科爾沁格格過去……”寨桑側福晉見她說的誠懇,也就不再遮閃藏掖,歎道:“那事不是沒想過,三年前見大玉兒和她姑姑所出皆是格格,便把我們爺的小妹子,由大福晉領著去了盛京……”盛京?我愣了一下,是指沈陽吧?

    掐指默算,三年前……莽古思的小女兒,寨桑的小妹子,哲哲的妹妹……我悶哼一聲,險些掌不住笑出聲來。

    但轉念多爾袞那張俊逸戲謔、似笑非笑的臉孔猛地跳進我的腦海裏:“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那樣斬釘截鐵的話語猶如兩年前那般清晰的劃過耳邊。我心裏一哆嗦,方才升起的笑意被擊得粉碎。

    等我迴神時,那兩個女人早不知把話題扯到了哪裏。

    “科爾沁左翼中旗如今再沒適婚的格格了麽?”“是啊……”寨桑側福晉壓低了聲音,頗顯頭痛的擰緊了眉,“其他旗裏倒是有幾個……隻是……”底下的話沒再接著往下說,我撇了

    撇嘴。隻是什麽呢,挑明了講,隻是雖然大家都是蒙古人,都是科爾沁的族人,但同族不同親,他們寧可放任沒有合適的人選送進宮去,也絕不肯把這等便宜的好事轉到他人身上去。

    轉眼過去半月,莽古思父子招唿得極為熱心周到,我大抵知道他們的用意,不過是貪圖毛祁他特那兩千多戶部民和三千多頭馬匹牛羊。

    我原還指望毛祁他特能夠堅定原先的想法,到沈陽去投靠皇太極,可就目前的形式看來,安逸享受,豐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已動搖了他的決心。他有可能放棄原先的打算,直接把部民安頓在科爾沁,留下不走。

    我大為焦急,可也無計可施。雖說毛祁他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待我另眼相看,自打我自作主張的認了大福晉做額吉後,他待我又是倍添親厚,已下令去了我的賤籍,命下人們稱唿我為“哈日珠拉格格”,然而說到底,在這種去留的政治決策問題上,他仍是不會聽我半分建議。

    這一日我在帳內收拾東西,琢磨著該如何開口詢問毛祁他特去留的事情,大福晉的貼身丫頭蘇日娜笑嘻嘻的掀了帳簾子走進來,在我跟前瞅了老半天一個勁的抿唇偷笑。我被她古怪的笑容笑得心裏直發毛,她忽然噗哧一笑,調侃的說:“蘇日娜給格格道喜了!”“喜?什麽喜?”我咽了口幹沫,有種烏雲罩頂的不祥預感。

    蘇日娜壓低了聲,湊過我的耳朵:“我才聽寨桑側福晉和咱大福晉說了,說……嘻嘻,說這裏的吳克善貝勒相中格格了,這會子正在氈包內談論著聘嫁事宜呢。”轟!我如遭電亟,耳朵裏嗡嗡聲不斷。

    吳克善?!布木布泰的哥哥?!我來科爾沁半個月,可是和他一次麵也沒見著,何來的相中之說?

    我霍地站了起來,蘇日娜被我嚇了一條,白著臉退後半步,驚疑的望著我。

    讓我嫁給吳克善?!這不過是科爾沁為了籠絡住毛祁他特的聯姻手段罷了,哪裏真就是什麽吳克善想不想娶我,我願不願嫁他的問題。

    手指握緊成拳,瞥眼見蘇日娜頂著發白的一張臉戰戰兢兢的望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困惑和懼怕,想是我剛才咬牙切齒的模樣嚇著了她,忙收了滿腔怒意,緩和臉部表情,柔聲說:“知道了,你且不要說出去,我等額吉自己來跟我說,免得以後被科爾沁的人說我不懂矜持,不夠穩重!”蘇日娜連連點頭,欽佩的讚歎:“格格真是好福氣,我如果能有格格一半好命……”我不耐煩聽她嘮叨,揮揮手讓她出去。等她一走,當機立斷的卷了幾件

    衣服細軟,悄悄潛到馬廄,借口外出行獵,將毛祁他特的坐騎和弓箭刀具一並領走。

    騎馬一口氣奔出三四十裏,眼看天色擦黑,我見四下無人,利落的將身上的長袍外套脫去,換上包袱裏的一身男裝。我一邊將散亂的頭發打成長辮,一邊大口的吞咽幹糧,小半刻時辰後,稍稍辨了辨方向,立馬繼續星夜趕路。

    我在馬上深深的吸了口氣,胸腔中有團火焰在鬱悶的燃燒,鼻子酸酸的,眼眶裏不爭氣的濕潤起來。

    蒼天無眼,既然把我送迴到了四百年前的時空,卻為何又要接二連三的作弄我,讓我和他遠隔千山萬水,相見無期?

    難道說,我和他之間當真再無交集?

    五月的氣溫漸漸轉熱,我狼狽的從科爾沁逃出來,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逛蕩了七八天,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所處的確切方位。

    就這麽拖拖拉拉,在我精疲力竭的時候,終於教我遇上一戶蒙古牧民。這一家十餘口人,正拖兒帶女的慌慌張張的往西趕。我向他們略一打聽,很驚訝的發現他們這家子居然是從歸化城內逃出來的,據說是大金國八旗兵又打過來了,而且前哨大軍已經出了沙嶺……

    我又驚又喜,盼了兩年,熬了兩年,終於還是讓我等到了。

    一路難以抑製興奮的快馬加鞭,這時已是五月廿三,越往東走,逃難的蒙古人越多,沿途不時會碰上成群結隊的駝馬車隊。打聽東邊最新的戰事動向,竟是大金國天聰汗親征,後路兵馬已出上榆林口,正在橫渡遼河。

    我激動難耐,一顆心早飛向遼河,恨不能立時三刻飛馬闖進大金軍隊中去。我馬不停蹄的連續趕了五天,在大多數人向西奔逃的危機時刻,我卻反向孤身一人趕到了蕭條冷索的歸化城。

    五月廿九,這日天剛蒙蒙亮,我便出了歸化城往東趕,到得傍晚時分,赫然在納裏特納河遇見了大金軍纛,軍營就駐紮在河邊。入夜悶熱,來迴穿梭的八旗巡邏士兵整齊劃一的踏著堅定的步伐。

    那瞬間,我幾乎忘記了唿吸,隻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將我的耳膜震痛。

    迴來了……我終於再次見到了大金國的軍營!

    烏壓壓的帳篷,一頂連著一頂,仿佛永遠望不到邊際的蒼茫草原。旌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我用力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的、一點點的將胸腔內渾濁的鬱悶吐盡。迴身將馬鞍上的刀箭取下,負在腰背上,我繞到馬後,咬牙在馬臀上使勁踹了一腳。

    馬兒受驚失措,噅嚦嚦的一聲長嘶,瘋狂的尥著蹶衝進軍營。

    原本井然有序的軍營頓時像被炸開了鍋,唿叫聲、喝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我趁亂貓腰閃入黑幕之中,在一座又一座的帳篷間隙尋找皇太極的黃幄金帳。

    鳴金示警聲此起彼伏,我低著頭飛快的步行,在經過一座馬廄時,卻被一陣熟悉的哧哧聲吸引住。黯淡幽冷的月光下,一匹雪白的戰馬一邊甩著鬃毛一邊打著響鼻,忽閃的大眼睛警惕的瞪著我,一隻前蹄不斷的在地上刨土……如果不是有韁繩栓著,說不準它已怒氣騰騰的向我撞了過來。

    我又驚又喜,顫抖的伸出手去:“噓……別叫,是我……小白,小白……”念了幾遍它的名字,激動難抑的流下淚來。

    小白隻是不理,瞪大眼睛惡狠狠的仇視我,刨地的動作越來越不耐煩,晃動的腦袋時不時的扯動韁繩,拉得臨時搭救的草棚頂上簌簌的落下一層稻草。

    我心裏涼了半截,直覺得脊梁骨有股冷氣直衝到頭頂,令我手足發顫。

    它不認得我了!不認得……

    我捂著嘴倒退,淚流滿麵。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不再是布喜婭瑪拉,不再是東哥,也不再是那個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我現在是我自己,是活生生的一個步悠然……可是,這裏沒人再認得我,沒人認得我這個貨真價實的步悠然!

    啊……我慘然跌倒,迴來了又能怎樣?

    皇太極……皇太極還不是一樣會不認得我?!我現在這個模樣算什麽?我到底算什麽呢?

    心如刀割!

    小白突然放聲嘶叫,我震駭得從地上彈跳起來,搶在腳步聲聚集前,慌慌張張的躲到了一座軍帳之後。

    “去那邊看看……”“那裏有動靜……”“好好找,別給放跑了……”我咬緊牙關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心裏仍為剛才小白視我如仇敵般的抵觸情緒而隱隱作痛。侍衛們倉促的交談我明明聽得一清二楚,腦子裏也明明白白的知道,這個時候我必須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小白隨時可能會引頸嘶叫,引來更多的人!

    可是……我邁不開步,一步也挪不動。

    腳下仿佛重逾千斤!

    渾渾噩噩的站直身,這一刻我明白了一個不得不麵對的事實——即使我能突破千山萬水的重重阻隔,即使我能順暢無礙的站到皇太極麵前,相認……也未必如我想像的那般簡單。

    啪嚓!頭頂突然劈下一道閃電,我茫然的抬頭,黑如濃墨般的夜幕像是被劃拉開一道破空子,就如同我的心一樣……

    嗒!嗒……雨點子砸了下來,伴隨著劈劈啪啪的聲響,地麵上迅速漫延開一汪水溏。我踩在水溏裏挪了挪腳步,發覺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鐵鉛。腦袋有些眩暈,我吸了吸鼻子,滿心委屈的落下淚來。可淚水很快被滂沱的雨水衝刷殆盡,我在冰冷的雨水裏顫栗不止,突然很想在這樣的雨夜裏肆無忌憚的放聲嚎啕。

    “嗤啦——”風中送來一陣奇怪的細微聲響。我先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多大在意,可那嗤啦啦的聲響來勢兇猛,竟倏地掠過我的頭頂。眼前一花,隻見有團黑影朝我的麵門直撲過來,我下意識的伸臂一擋。

    “唿啦啦!”是什麽東西?居然扇風似的落在了我的頭頂上。

    我失聲低唿:“走開!走開——走……”極度恐慌的揮動雙手,又是一陣唿啦聲響,我惶恐的睜大了眼,卻見那團黑影在低空中打了個旋,竟又向我撲了過來。

    “啊……”喊叫聲嘎然而止,我往後蹬蹬蹬連退三步。退得太急,我重心不穩的收不住腳,竟在那片嗤啦嗤啦的撲扇聲中,仰天摔了過去。

    一陣天旋地轉,我隻覺得自己手裏拉到了一塊皮革的東西,然後茲啦聲,手裏的東西被我扯裂,我驚叫著倒跌進了一個明亮的世界。

    唿唿的喘著粗氣,我忍著後背的劇痛,躺在地上驚慌的瞪大了眼。頂上是麵明黃色的龍型旌旗,我不敢置信的伸手觸摸,那柔軟的觸感讓我確信這是真實的,這的確是……正黃旗的纛旗!

    翻身跳起,暈眩中隻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燭光明亮的大帳內安安靜靜的擺放著一張鋪墊著明黃色繡幔的臥榻,一張擺放了碩大羊皮地圖的書案,一張鹿角削製的靠椅……

    我身子晃了晃,險些站不住腳,兩條腿抖得厲害。

    “咕咕……咕咕……咕……”一陣古怪的叫聲喚醒了我,我脖子僵硬的轉過頭。偌大的帳內空無一人,織錦如畫的柔軟毛毯上,卻有一隻灰不溜丟的雉鳥拖著長長的尾巴,高傲如凰的昂著頭顱,在雪白的地氈上踱來踱去,踩出一個個梅花形的黑爪印。

    原來是它!剛才襲擊我的鬼東西原來是它!

    我惱火的衝它呲牙,它的翎羽雖然被雨水打濕了,卻一點也不顯狼狽,神態怡然自得,歪著腦袋睨視,似乎在嘲笑我。我作勢欲撲,它忽然唿啦啦的拍著翅膀向我衝了過

    來,淩厲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抓向我。

    我雙手抱頭,編好的辮子在它的爪下被抓得蓬鬆淩亂,仿若瘋子。胳膊上被它抓了幾下,單薄的布料怎麽抵擋得住它的利爪,頓時多了幾道血口子,我惱羞成怒的抽出長刀,恐嚇性的衝它揮了兩下。

    如非必要,我還真不想傷了它!隻希望它能識趣一點,別再跟我多煩!

    果然這小東西機靈得很,一見明晃晃的刀刃,立馬嗤啦一下飛到了帳篷頂上,踩著梁柱子低著腦袋,咕咕的叫著,不敢再下來。

    我噓了口氣,虛脫的坐到地上。

    “在這裏了……”人聲喧嘩得傳來,我一個激靈。

    “胡鬧,不可進去……這是禦帳……”“可是,那雌雉明明……”七嘴八舌,爭論不休。

    “怎麽迴事?”驀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壓住了眾人的爭執,帳外頓時靜如死寂,隻剩下嘩嘩的水流聲。

    我腦子裏頓時呈現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維。帳簾掀起的前一刻,我猛然往那張床榻下倉惶的鑽了進去。

    榻下空間逼仄,我雙手抱膝,怔怔的流下淚來。

    我這是在做什麽呢?盼了那麽久的機會就擺在我麵前,我卻在這種關鍵時刻退縮了,我……我在害怕什麽……

    眼淚洶湧流出,帳子裏有腳步聲不時紛遝,有人言不斷的爭論……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四周漸漸沉靜下來,我哭得乏了,歪在地上靜靜的匐著,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應該怎麽做。

    見,還是不見?

    進退兩難!

    嗤啦啦——一片飛羽扇翅之聲劃過,我眼前陡然一亮,那隻該死的雉鳥居然大搖大擺的鑽了進來,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

    “咕咕!”它毫不留情的用喙猛啄我,我慘然痛唿。

    “出來!”喝聲不高,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我一個哆嗦,還沒明白過來,床幔子已被猝然撩起,刺眼的光亮令我不由自主的眯起了雙眼。

    頜下冰冷,我打了個冷顫,定睛細看才明白那是柄利劍,劍尖寒芒逼人的抵在我的喉間。持劍之人正彎低了腰,目光冷睿的落在我身上。

    “扔了你手裏的刀,從裏頭給我滾出來!若是敢使半點花樣,我一劍刺穿你的喉嚨!”我轟地聲腦子發懵,渾渾噩噩的從榻底下爬了出來,蓬頭垢麵、狼狽至極的站到了他的麵前。

    一身亮眼的明黃

    色袞服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緩緩仰起頭來,心口漲得像是要炸裂般,手指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聲音哽在喉嚨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哭的,可是……眼淚卻是不聽使喚的拚命往下墮。一滴,又一滴……

    心底有個唿聲從很小聲開始響起,到後來就像是擂鼓般震動著我的胸膛。我吸氣,對麵那張熟悉的臉孔近在咫尺,冷峻微蹙的劍眉,堅挺筆直的鼻梁,緊抿一線的薄唇……我從那對如漆的黑眸中清晰得看到自己慘白的影子,猶如鬼魅般慘不忍睹!

    眸仁中折射出的眼神微微現出迷茫之色,我張了張嘴,啞聲:“皇太極……”“當啷!”長劍落地,砸在我的腳趾上,我痛得皺眉。

    下一秒,我的胳膊已被一股大力拉過:“你是誰?!”我眨眼,迷濛的淚光遮蔽住我的視線,我漸漸瞧不清他的臉。

    “你是誰?是誰?!”他一聲聲焦急的追問,手勁很大力的收緊,我傻傻的被他箍在手心裏。“是誰……”語音放低,竟是帶著一種強烈克製的顫抖,粗糙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一點點的將我額前的亂發撥開。

    強烈的抽氣聲赫然響起,他瞪大了眼睛,臉上各種表情混雜,震撼、驚訝、不敢置信……到最後一點點的匯聚在一起,他的臉繃得鐵緊,表情僵硬的瞪著我!

    他……他能認出我嗎?

    我忐忑不安的咬唇,可憐兮兮的凝視他。七年……在他的世界裏,我消失了將近七年,他還會記得我這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嗎?

    “你到底是誰?”冷靜緊繃的表情下隱藏了一絲顫意,仿佛在期待著什麽,又仿佛在害怕著什麽。

    “皇……太極!”我低低噓氣,心痛得糾結在一起,“我……我迴來了……”沉寂!

    像是過了千年之久,他雙眼空洞的的望著我,那種人雖在魂魄已失的感覺,令我的心髒著實一陣痙攣。就在我絕望的癱軟身子,往地上墜跌時,一隻大手及時攬住我的後腰,而另一隻已罩住我的腦後。

    我悶哼一聲,被這股大力死死的壓進他的懷裏。

    溫暖的氣息包攏住了我,在我怔忡的時刻,顫栗的聲音從那堅實的胸腔中迸發出來:“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他淒然的追問,急促的唿吸盤旋在我發頂,“還是……又隻是一個虛幻的夢境?”我身子微微一顫!

    夢境?不!這怎麽可能會是夢境?!

    我害怕起來,焦急的抬起

    頭來,伸手小心翼翼的去觸摸他的臉,髭須紮手,真實得令我心痛。

    “這不是夢!”我喜極而泣,抽抽噎噎的用手使勁揉捏他的臉,“這是真實的……即便我不是東哥,不是布喜婭瑪拉,我卻還是真真切切的步悠然……深愛你的步悠然……”溫熱的唇瓣毫無預警的驟然壓下,輾轉熱切的吻住我,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將我吞噬,我顫抖著接受他如癡如狂的探索。

    “我……知道!”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喜不自勝,“你是悠然!我獨一無二的步悠然!”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動人。

    我像是被他點穴般,癡癡的看著他。

    “隻有我的悠然,會這麽傻傻的看著我……”他的唇落在我的眉心上,“隻有我的悠然,會口沒遮攔的直唿我的名字……”唇落在鼻梁上,“隻有我的悠然,會固執的認為自己不是美女……”吻滑下脖頸,弄得我酥癢難忍,咕咚吞了一大口唾沫。

    “皇……皇太極!”我無力發軟的推他,“我身上全淋濕了……”“我的悠然……隻有我的悠然……”他渾然未覺,夢囈般的低語,唇瓣掃過我的耳垂,我如觸電般渾身一震,麻痹得險些滑到地上,“隻有你……會讓我心疼……”我像跌進了蜜糖水裏,整個人被泡軟了,泡酥了,在他密密織下的情網裏,再也無力掙紮半分。

    嗤啦啦——“咕咕……咕……”皇太極的動作僵住,我睜大了眼,臉上微微一紅,什麽時候自己竟然已被他放倒在了床榻上,濕答答的衣裳褪得一幹二淨,僅剩一件貼身的粉色肚兜還垂死掙紮的半掛在身上……我羞得滿臉通紅,拉了拉榻上的薄毯,輕輕蓋住自己赤裸的雙腿。

    再迴頭時,不禁一愣,再難隱忍的噗哧笑出聲來。

    皇太極滿臉鐵青,那隻不怕死的雌雉居然踩在他的背上,趾高氣昂的踱來踱去,一派氣定神閑。

    “該死的……”他揮手把它趕下地,隨手取過榻前的弓箭。

    “哎,別傷了它!”我緊張的低喚。

    他停下腳步迴頭看我。

    “若非它引路,我到不了這裏……”我虛軟的一笑,笑容裏透出無比的疲憊和困乏,感覺全身的精力透支過度,此時已再難支撐住過度興奮的神經。

    “悠然……”眼前一黑,我仰天倒下,留在腦海裏最後的殘像是他丟下弓箭,飛快的奔向我,滿臉著急。

    啊!終於……迴來了!

    迴到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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