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你到底是哪個旗的?”多爾袞緊挨著我,隨著馬步顛動,他時不時的借機將唇噌到我的麵頰上。我開始不耐,特煩他有意無意的占我便宜,隻是眼下還得指望他帶我迴大淩河,所以隻能隱忍不發。

    可惜這小子得寸進尺,一點也不知好歹,借著雙手握韁,竟是將我牢牢圈在懷裏。我暗加掙紮,他假裝不知,仍是笑嘻嘻的低頭抱緊我。

    我呲牙,一字一頓的迴答:“我哪個旗都不是!”“哦?難道真是漢人?”他垂目輕笑,“不可能啊!”“有什麽不可能的?”一掌拍開他湊近的下頜,他卻忽然彎下腰,抓住我的右腳腳踝提了起來。

    我驚唿一聲,整個人仰後側翻在他懷裏。他喉嚨裏發出兩聲低沉的輕笑:“漢人女子都裹小腳……我府裏的漢女不下十數人,個個如此,我還沒見過不裹腳的漢女呢。今兒倒是開眼了……”“放開!”我輕輕蹬腿,他渾然不理,充滿戲虐的瞅著我。

    我冷哼,左手悄悄捏拳,右腿假裝掙紮,趁他分心用力拽緊之際,忽地一拳搗中他的下顎。

    “嗷!”他痛唿一聲,鬆開我的腳踝,捂住下顎,怒道,“你這女人……”“你自找的!”我嗤之以鼻,“早就警告過你了。”“你不怕我……”“嘁!”話才吼到一半便被我冷蔑的目光給瞪了迴去,他一時氣急反笑:“你真不怕我?你可當真弄清楚我是誰了麽?”說實在的,我心裏還真不怕他。至於到底什麽原因,我想大概是潛意識裏不知不覺的就是愛對他擺嫂子的架子,畢竟眼前這位墨爾根代青貝勒爺曾經在家宴上,給我行過大禮。而且,等我找著皇太極後,他興許還得照著大禮給我磕頭。

    “嗬嗬!”想像著他給我磕頭的樣子,我忍不住莞爾一笑,斜眼挑釁的睨著他,“怕你做什麽?瞧著吧,咱倆以後還不知誰怕誰呢。”“好大的口氣!”他又氣又笑,連連搖頭,“你到底是誰?不是漢人,不是女真人,難不成你是朝鮮人?”“不是!不是!都不是!”我統統給予否決,故意吊他胃口。

    小子,你就慢慢猜吧!任你想破腦袋也不會猜得出我來自二十一世紀。

    一想到再過不久就可以見到皇太極了,我心情變得愉快起來,對於多爾袞剛才的那些小小輕薄也就沒再放在心裏。

    他先還賭氣似的不和我講話,可是沒過十分鍾便又忍不住湊了過來,小聲的問:“你到底是誰?”我倏地迴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唬了一跳,上身急急的往

    後一仰,雙手抬高,急切的擋住自己臉麵。

    我忍俊不住,哈地笑出聲。

    他放下手臂,柔柔的看著我,婉言懇求似的說:“別再打臉了,一會兒迴去見大汗,他若是見我臉上帶傷,又會問個沒完……”我心中一動,柔聲問道:“大汗他……他對你好麽?”想到他母親阿巴亥,我麵有愧色,不禁替他感到心疼起來。無父無母的孩子,族內的兄弟子侄們完全不會把他們兄弟三人當迴事。這麽些年,誰關心過他?誰又真正為他著想過?他過得應該很苦吧?

    多爾袞先還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似的咧著嘴笑,然而下一刻目光與我相觸,驀地愣住了,笑容一點點的收起。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的表情,眉宇間有點哀傷,又有點感動。

    “喂,別拿那種看貓貓狗狗的眼神盯著我。”他撇嘴,別過頭去,“大汗是我八哥,他自然待我極好。”“怎麽個好法?”他轉過頭來:“你還真囉唆呢……”我麵上一紅,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這是我的私心在作怪,我其實就想引他多講些皇太極的事情。

    “天聰二年二月,大汗親征蒙古察哈爾,命我和多鐸……哦,多鐸是我弟弟,率精兵為先鋒攻打多羅特部……那年九月我和多鐸再次隨大汗出征察哈爾……喂,你怎麽了?”我茫然心惻。

    皇太極……親征察哈爾林丹汗!

    同一年裏居然打了兩次!

    “好好的怎麽哭了?”“沒……”我慌亂拭淚,可是眼淚卻不停的湧出來,越擦越多。

    “你這女人真的好奇怪啊,年紀也不小了,一會兒尋死覓活的,一會兒又拿了把大刀奮勇抗敵,悍如男子……才好些了,這會子倒又哭上了。我真給你弄糊塗了!”“啊……不是。”我抽抽噎噎,隨意的扯了裹在身上的麾袍袖口塗抹眼淚,心裏既是傷心又是感動。這種心情自然無法和多爾袞明說,於是隻得胡亂找話題岔開,“你就是那時候創下軍功,得大汗賞識的麽?”“嗯,大汗待我兄弟二人極好,在族內那麽多人棄我兄弟不顧時,隻有他願意給我們機會……”他撇著唇,帶著一種孤傲似的笑容,昂起頭顱,“大汗甚至命我做了鑲白旗固山額真,賜我墨爾根代青封號,又賜多鐸為額爾克楚虎爾。你想想,這是何等風光之事,如今滿朝文武哪個還敢小覷我兄弟二人呢?”我心裏咯噔一下,多爾袞講的這些未盡詳實。他隻講了一半,卻將另一半藏了起來——皇太極登上汗位後,便將原先努爾哈赤所屬的鑲黃旗十五牛錄劃分給了多鐸,作為八和碩貝勒之

    一的多鐸由此接掌下鑲黃旗一個整旗兵力。

    之後沒多久,皇太極又將自己所掌的正白旗改成正黃旗,將豪格掌管的鑲白旗改成鑲黃旗,同時卻將原先的正黃旗改旗號為鑲白旗,將鑲黃旗改為正白旗。

    四旗之間隻是互調旗號,旗下牛錄人口卻並未做絲毫變動。鑲白旗仍由阿濟格和多爾袞分掌十五牛錄,阿濟格為旗主。然而阿濟格因記恨生母殉葬之事,心裏又極不服皇太極為汗,所以時常挑一些事端出來,與皇太極尋隙作對。

    這些枝枝節節的原由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多爾袞卻隻字未提。現在仔細思度皇太極的本意,他廢了阿濟格,把旗主之位轉送多爾袞,其實也不過就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多爾袞立功在先,在鑲白旗中亦掌有十五牛錄的兵力,廢阿濟格而選多爾袞,原在必然的情理之中。

    當下,我驚疑不定的打量著多爾袞,這個十九歲的未來攝政王,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是否真如他所言的那樣,對皇太極的破格提攜懷有一片感恩之心,還是……根本和阿濟格一般心思,對皇太極虛以委蛇,陽奉陰違?

    如果是後者,那這個人就實在是太可怕了!

    皇太極能掌控得住他嗎?

    大淩河城明人稱之為中左千戶所,位於河西走廊東部、大淩河西岸,距錦州四十裏,屬錦州守備管轄,初建於明宣德年間,周長三裏。

    然而此刻城外卻是四麵壕溝遍布,據說皇太極率同八旗精兵在這裏圍困了三個月,隻圍不打,硬生生的將城內的明兵部令祖大壽、何可綱等人逼得彈盡糧絕。而無論關外關內,隻要是明廷一經派出救兵支援,便會被大金八旗精銳打得潰不成軍。

    好一招“圍點打援”啊!

    遠眺黑沉沉的夜裏點點火光,我情緒激動,心口隱隱抽痛。

    皇太極的話語猶然在耳:“悠然!明廷的火器甚是厲害,若是咱們大金也有這等犀利的大炮,那……”“悠然……八旗擅於奔襲戰術,所向無敵,然而明兵固守城池,頑抗不出,八旗縱有良將勇士,也無計可施……”“悠然……用咱們的弱勢去拚對方的強勢,無異以卵擊石……你是對的,袁崇煥一日不除,寧遠、錦州便永遠拿不下來……”“悠然……如果不硬攻強取,那又有什麽法子能打下一個城來?嗯,我得好好想想……”“悠然……不取寧錦,繞過山海關,繞過袁崇煥的關寧鐵騎,我亦能將八旗精兵插入他大明腹地,打到北京去!”“悠然……悠然……”“悠然

    ……”“……”“我來了!”我輕歎,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我來了,皇太極……我在這裏,我、迴來了……”我迴來了!迴來找你……

    我想你!好想你!

    東方微白,紅霞漸漸從地平線上透了上來,映得天地一線間燦芒四射。眼淚?髯∷眼,我喜極而泣,近了,很近了!我與皇太極不過隻隔了一個大壕溝,他的明黃汗帳就搭在百丈開外,日出的霞光將它的頂子映得通紅,煞是好看?

    “你跑這裏來做什麽?”身後陡然響起多爾袞的聲音,我忙伸袖擦幹眼淚,迴眸淡然道:“看日出啊!你不覺得日出很美嗎?”朝陽緩緩升起,橘色的光芒籠在多爾袞白色的戰袍上,朦朧耀眼。我微微眯起眼瞼,看不清他的臉色,卻能清晰的聽到他的輕笑:“不錯!是很美!不過不是日出,而是你——”他突然踏前一大步,伸手摟住我的腰身,我心生警覺,蹙眉叱道:“做什麽?鬆手!不然我翻臉……”“嘖……”他雙手勒住我的腰身,將我騰空抱裏地麵,大笑,“你翻臉吧,我喜歡看你翻臉的樣子!”“無賴!”我踢腿掙紮,心裏直冒火。怎麽小時候沒看出這家夥的本質,竟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色狼——方才在他的營帳,居然發現七八名稚齡女子,一個個哭天抹淚的,一打聽才知竟是從大淩河城內俘獲的女子,滿漢蒙三族皆有——他可真是一網打盡,生冷不忌。

    別看多爾袞身材削瘦,力氣卻是大得出奇,我被他圈在懷裏根本無法動彈,那些花拳繡腿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渾不在意,臉上掛著痞賴的笑容:“你越是鬧騰,我便越是喜歡!”“多爾袞!放開我!不然要你好看!你會後悔……”他突然騰出右手壓住我的後腦,我又驚又怒,眼睜睜的看著他湊過臉來,厚實的嘴唇封住我的喊叫。

    “唔!”我頓感一陣惡心。

    抬手怒不可遏的抓向他臉,他悶哼一聲,急速撤離:“不是告訴你別打臉的嗎?”他鬆開我,摸著左臉頰上被我指甲撓出的兩條血痕,麵露悻色,“你這女人……”他作勢揚了揚手,我驚懼的跳後一步,閃避一旁。

    “哼!”他惱怒的甩手,“你成心讓人看我笑話呀?”“你這頭豬!色膽包天的大豬頭!”我逃開他五六米,迴身叫囂怒罵,“你倒是什麽人都不放過,見女的就撲?瞧你那德行,豬圈裏養了那麽多頭豬,你怎麽不衝它們發情去!”“你說什麽?”多爾袞氣得麵色鐵青,跨步追來。

    我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往壕溝裏縱身跳了下去。

    多爾袞跟著跳下,我惶然失色,撒腿往那黃帳奔去。

    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有好幾次多爾袞的手指甚至夠到了我的背心,我嚇得渾身冒汗,抓過壕溝邊的泥塊沒頭沒腦的往後丟,耳聽他悶哼聲不斷,我隻是驚懼的拚命往前跑,連頭也不敢迴。

    眼看壕溝拐彎了,我攀住溝沿,手腳並用的爬了上去。明黃色的汗帳此時離我不過三四十米,我驚喜忘形,歡唿一聲,往那汗帳直衝了過去。

    “迴來——”多爾袞的聲音近在咫尺,著急的大叫,“那裏不能亂闖……”我緊張得要死,哪裏顧得上聽他嚷些什麽,隻求能快些擺脫他的糾纏。而且……皇太極就在那裏!我如何能不去?

    他就在那裏呀!

    心跳如擂,情難自禁。

    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

    “站住!”守在汗帳外的正黃旗士兵手持長槍攔阻我,我略一掃目,足足有二三十個人,不由頭皮一陣發麻。正琢磨著接下來是硬闖還是放聲大叫把皇太極引出來,倏地身後探來一隻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跟著腰上一緊,多爾袞拽住了我,武斷強硬的把我往迴拖。

    士兵們麵麵相覷,不敢阻攔,傻傻的呆愣當場。

    “蠢女人!想找死也拜托你找個好點的地方死去!”他恨聲咬牙。

    就在多爾袞不顧我的掙紮,帶著我重新跳入溝壕的同時,我分明看到對麵黃色帳簾嘩啦掀開,由內魚貫而出四五名青衣太監,隨即簾後閃過一道黃色身影,略低了頭穩步邁出。

    我渾身劇震,陡然間忘記了掙紮,兩眼發直的盯著那抹熟悉的身影。

    眼淚潸然而下!

    他就在那裏呀!近得似乎隻要我大喊一聲,他就會像以前無數次的那樣,迴頭對我報以溫和一笑。

    可是……我發不出聲!我喊不了他!喊不了這個在我心裏念了千百迴的名字!

    在多爾袞鋼鐵般牢固的鉗製下,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低聲和身邊的小太監喃喃細語,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環顧四周,然後緊了緊領口的狐裘,重新返迴帳篷。

    悵然若失,多爾袞什麽時候放下了我,我也不知道,隻是默默抽噎,無聲的流淚。

    “你還哭?老天啊,要哭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才對!你知不知道,剛才若非我拖得夠快,你此刻鐵定已經人頭落地!”他伸手一指對麵營帳,氣勢洶洶的教訓我,“你知道那是什麽

    地方嗎?大金國聰明汗王龍帳,剛才那個人就是我的八哥,大金國汗……”我一掌推開他,吼道:“誰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怒火中燒,想到他方才的無禮輕薄,真是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恨不能手裏有把刀子一刀捅了他。哦,不對!是一刀閹了他,省得他留著那禍根再來殘害無辜少女!

    “我多管閑事?”他怒極反笑,“嘿,敢情你天不怕地不怕,不把我當迴事也就是了,居然連我八哥也不放在眼裏麽?你是真沒領教過他的手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捏死你就好比捏死一隻小螞蟻那麽簡單……”他冷冷一笑,“別說我是在恫嚇你,事實上那些曾經敢於忤逆他,和他作對的人,如今不是一個個的作古化灰,也定然是身陷牢獄,死期將近!”心裏莫名一緊,我喉嚨裏又幹又澀。作對的人……難不成是說三大貝勒!那麽代善他……

    才欲張口探問,驀地頭頂灑下一片困惑的聲音:“哥,你躲這下麵做什麽?”倏然抬頭仰望,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屈膝蹲在土沿邊,清爽俊秀的五官上刻有三分阿巴亥的影子。他神情漠然的掃了我一眼,視線仍是挪迴多爾袞身上:“快些上來……”我下意識的垂下眼睫,比起四年前,此時的十五阿哥明顯添了一份肅殺之氣。腦海裏不自覺的浮現出阿巴亥被逼殉葬那晚,多鐸欲哭無淚的悲傷眼眸,我胸口頓時堵得發慌,方才還對多爾袞又嚷又吼的,這會子那股氣焰卻早給多鐸徹底澆熄了。

    “何事?”許是見兄弟蹙眉不悅,多爾袞便也收了玩笑之心,難得正經的問了句。

    頭頂半天沒吱聲,我不安的挪了挪身體,屈膝僵硬的肅了肅:“我先告退。”才往後退了一步,胳膊上猛地一緊,多爾袞拉住了我,笑說:“真是奇了,在我跟前沒大沒小,蠻橫無禮的像是瘋婦。怎麽一見我十五弟,竟又乖得像隻小貓了?”我不耐煩跟他拉拉扯扯的,連連甩手,他卻隻是拉緊我的衣袖,不依不饒的追問,“難道我看上去比多鐸好欺負……”強壓的怒火噌地又直躥了上來,我才要發飆,頭頂的聲音已是甚為不耐,搶先喝道:“哥!你怎麽老愛跟這些娘們纏一塊?我有正事跟你說,你聽不聽?”“說!”簡簡單單一個字,聽起來似乎比多鐸更為不耐,“但如果是十二哥的事情,那就別再在我跟前提上半個字。你叫他趁早打消念頭,那種蠢話我已經聽了不下百遍了,不想再聽!”多鐸表情一僵,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轉瞬即逝,沒留下半點痕跡:“不關十二哥的事,是嶽托……”“嶽托又怎麽了?”多爾袞示意我爬上去,我沒理他,他反手

    抓住我的腰,猛力一托將我架了上去。多鐸原想閃避一旁,可也不知身後的多爾袞給他打了什麽眼色,他竟板著臉不情不願的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了上去。

    多爾袞身手敏捷的從溝壕裏翻爬上來,利落明快的撣落身上的塵土:“說起來昨兒個夜裏起大霧,我和嶽托、七哥、十哥他們幾個都走散了,也不知後來情況如何。祖大壽那老小子該不會使什麽詐,趁機落跑了吧?”“這倒沒有。”話鋒一轉,多鐸降低了聲音,“嶽托昨兒個比你早迴營……為了五哥被廢的事,他居然膽敢直言衝撞大汗!你說他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多爾袞濃眉一挑:“嶽托這小子有點血性,比他老子強!”頓了頓,臉上滑過一抹不屑的冷笑,“他老子是個軟蛋!”我聞言大怒,火冒三丈的瞪了多爾袞一眼,他正巧背對了我沒有瞧見。可我這一舉動卻恰恰被多鐸撞了個正著,他麵上漸現狐疑之色,我忙諾諾的低下頭去。

    多爾袞找了個大石頭坐了下來,指著多鐸說:“你接著說,嶽托替五哥鳴不平,那大汗什麽態度?”“還能如何?要怪隻能怪五哥性子急躁,幾句話不合,公然頂撞大汗不說,竟然還衝動的在禦前拔刀相向……這和碩貝勒的封號被廢,那是意料中事。”“意料中事?嗬嗬……那倒是……的確是意料中事。”多爾袞打了個哈哈,一慣嘻笑的口吻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十五,八哥的心思你能捉摸到幾分?禦前露刃,五哥之所以會那麽衝動,我看其實早就在八哥的謀算之中,他罵五哥什麽來著?你難道不記得了麽?”多鐸皺眉:“難道大汗故意的?”“誰人不知我大金聰明汗素來睿智冷靜,你就是拿枝箭鏃指著他的腦袋,他也未必會有半分動容。為何獨獨在這場無謂的爭執中,他會對五哥的言辭犀利,竟然失了常理般破口大罵?甚至還用詞狠毒,一語刺中五哥要害!這分明就是要將五哥氣得跳腳……”我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有心想問個清楚明白卻又不敢輕易出言打岔,這會子聽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喁喁對答,真好比將我擱在了燒沸水的蒸鍋裏,裏外煎熬。

    我不清楚莽古爾泰出了什麽事,但聽起來好像是三貝勒的封號被廢了——這的確是意料中事,早在皇太極登上汗位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他不可能容許長期間的四人南麵並坐,共理朝政。

    要坐擁江山,做到獨裁獨權,必然得翦刈一切競爭對手。

    我此刻唯一擔心的……隻是代善!不知道他在這場風波中,又是站在怎樣的立場來對待。

    多鐸沉吟片刻:“那天

    大家情緒都很激烈衝動啊,我看不出大汗哪裏像是在作假,他罵五哥兇狠殘暴、手弑親母,也確是事實啊……”“得了,多鐸!你……”多爾袞指了指多鐸,欲言又止,“唉,算了。你接著說,接著說……嶽托現在怎麽著了?”“還能怎麽著,和五哥一般下場,奪了和碩貝勒的稱號,降為貝勒,另外罷去他的兵部之職!”這下連多爾袞也坐不住了,從石塊上一躍跳起:“這麽嚴重?”轉念一琢磨,“是了,大汗這是殺一儆百呢,嶽托是他的親信尚且如此重罰,這下子旁人可再不敢替五哥求情多言……啊,好啊!去年阿敏才被罰終生幽禁,今兒個轉眼就輪到老五頭上了。三大貝勒一下就去了兩,且看老二接下來一個人還怎麽唱完這台好戲吧!哈哈……”我越聽心裏越發不是滋味,隻覺得酸、甜、苦、辣、鹹、澀種種味道全被打翻了,攪混了,一股腦的塞進了我的嘴裏。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多爾袞拍手稱笑,那般無邪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令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位毫無心機、天真忱摯的頑皮少年。可惜……我現在卻再不敢小覷他,把他想像成如表麵那般的純真無知了。

    攝政王就是攝政王,雖然年紀尚輕,可是他的鋒芒已顯,雖然他收斂得較為沉穩,但是比起我打小看慣的皇太極而言,多爾袞還是略遜一籌。

    “女人!過來!”多爾袞忽然向我招手,臉上掛著壞壞的笑容。

    我不進反退,瑟瑟的往後挪了兩步。

    “又想跑?”他衝上來一把捉住我,“爺肚子餓了,沒力氣再跟你完追逐遊戲!乖乖的跟我迴去吃早點……否則爺我餓慌了,可是會饑不擇食的。”他言語曖昧猥褻至極,熱辣辣的唿吸從我耳朵裏直灌而入,我放聲尖叫,低頭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發出一聲怪叫,我趁著他鬆手之際,撒腿就往汗帳那邊跑。

    “又來?蠢女人!怎麽老想找死!盡給我惹麻煩……”“哥——你搞什麽?”“少囉唆,趕緊幫忙追啊!”“哥——”這迴我長了個心眼,趕在那黃帳周圍的侍衛圍上來之前,便早早的迂迴繞道,闖到旁邊其他的營帳堆裏去。

    我就是想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越亂越好……我不介意跟二十多人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最好是把整個正黃旗的士兵都給引來,反正外頭動靜大了,皇太極自然就會出來了……當然,前提還得是我有命活到皇太極出現,可別在半道被人逮到,就地哢嚓正法。

    就在我滿心算計,準備轟轟烈烈的

    搞出一場騷亂來,突然斜刺裏從邊上的營帳後閃出一隊人來。我跑得正起勁,一個沒留神直接撞了上去,當場便把那個領頭的男子給撞翻在地。

    我仆倒在他身上,左手撐地的時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的疼。

    那人哎喲喲的喊起,估計仰天摔倒時後腦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輕。我滿心歉疚,忙忙的伸手想拉他起來:“對不住!對不住……”手才抓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掌揮開,多爾袞微惱的聲音跟著傳來:“留下你這女人可真是個禍害!”那名男子很快便被人扶了起來,隻見他約莫三十來歲,膚色略白,相貌清臒,舉止儒雅。馬褂長辮,體型與尋常女真人無甚分別,我卻橫豎瞧著他覺得有點別扭和眼熟。

    他在瞧見多爾袞、多鐸兄弟二人後,麵色微變,來不及拍幹淨身上的泥土,忙恭恭敬敬的行禮:“兩位貝勒爺吉祥!”多鐸冷哼一聲,態度甚是傲慢,多爾袞似乎也沒把他多放在眼裏,隻是淡淡的衝他略一頷首。

    我聽他說話,猛地腦子裏靈光一閃,涼涼的吸了口冷氣。

    是他!原來竟是他——那個在蘇密村時告知我“七大恨”的範秀才!

    正覺驚異震撼,範秀才身後唯唯諾諾的走出來一個人來,身上居然穿了一襲青色漢衫,對著多爾袞兄弟恭身一揖到底:“兩位貝勒……”“唷!”多爾袞突然笑起,滿臉堆笑,“祖大人客氣了!”他說了這句話後,對麵作揖之人麵露困惑之色,範秀才見狀,小聲在那漢人耳邊嘀咕了一句,他這才恍然笑起。

    這種場麵在我看來相當詭異——很明顯一邊是漢人,一邊是滿人,雙方語言溝通不是很順,頗有雞同鴨講的味道,關鍵時刻全靠範秀才在旁細心翻譯——然而詭異之處就在於此了,他們彼此間聽不懂在話語,在我聽來卻都是一樣的,完全沒分別。

    我汗毛直豎,寒森森的打了個激靈,吸了口氣悄悄往後挪了一步。沒曾想多爾袞死死的拉住了我的胳膊,小聲在我耳邊恐嚇說:“你再動動試試,我拿刀剁了你的腳!”語音森冷,竟不像是在玩笑。

    我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輕舉妄動,悄悄側目望去,卻見多鐸在一旁冷眼瞅著我,幽暗的眸光裏藏著深徹的探究,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雙方沒有太多的語言交流,事實上由於溝通不便,大家好像都沒什麽興致要說話,彼此寒暄幾句,也權當走個過場罷了。於是沒過幾分鍾,多爾袞便扯著我往鑲白旗的營帳走,便走邊直嚷著叫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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