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一下下敲打在雕花窗棱上,我輾轉難眠,錦被光滑冰涼,稍一翻身便滑落到一旁,一天的心計算計自己感到很累了,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討厭自己的作為,可是我知道,我還要繼續下去,如果我想在這深宮中自保,甚至於保護我的家族。有淚靜靜的滑過麵頰,今夜的他重新迴來了這皇宮,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是否會有不同的心境。

    想到他,心裏不由一凜,像有人用手輕輕的捏著心房上最柔軟的地方,即使是輕輕的,也感到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疼痛。唿吸憋澀起來,感到夜涼薄的空氣,我抓過繡枕將臉深深埋進去,四周黑暗下來,我終於睡著了。

    惠菊一早便來喚我,服侍我穿上繁複秀麗端莊的衣衫,再一次帶上那些金光耀目的璀璨的珠寶,我隻定定的看著鏡中那個我越來越不熟悉的身影,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扶著惠菊的手走到了正殿。已有一群妍麗的女子在那裏守侯,我堆上溫和的笑接受著請安,目光早已空洞起來,透過半開的鸞鳳殿的大門,我看見外麵的天空濃雲密布,鉛灰色的天空沉重得壓抑下來,我有些喘不過氣,兀自拿起手上的絹帕輕按住唇邊。低下的那些妃嬪們在說著什麽,鸞鳳殿裏一直迴蕩著輕盈的聲音,可是在此時聽來卻感到異常的煩悶。我凝神看著自己護甲上鑲嵌的一顆貓眼,微一動就有一道瑩綠的光閃過,突然周圍安靜下來,那麽靜,以至外麵突然刮起的大風的唿嘯聲那麽清晰,我突然就迴過神來,底下坐的那些妃子們都看著我,似在等待什麽。我看向一旁的惠菊,她輕俯下身小聲的對我說:“小主們在說柳妃娘娘即將臨盆的事呢。”我點點頭,惠菊繼續小聲的說到:“剛才謝昭容問娘娘到時是否坐鎮昭陽宮。”我笑起來,看著下手一個淺紫衣裙容貌秀麗的女子:“柳妃這是我大羲的第一個皇嗣,說什麽我也是會去的。”臉上的笑越發溫和起來:“等謝昭容或者你們誰將來有了龍脈,本宮都會坐鎮的。所以,”我眼睛微彎:“各位妹妹還要多為我大羲誕育皇嗣啊。”下麵的女子們忙福身謝恩,一時眼底明光閃耀,金光璀璨。我稍閉眼,浮上笑。眾嬪妃又說笑了陣,見我麵露疲態聰明的紛紛告退,待最後一個娟麗的身影消失在坤寧宮門外,我扶著惠菊的手慢慢起身迴到了東暖閣。

    外麵的天色越發的陰沉起來,鉛色的濃雲密密的壓下來,空氣裏是令人窒息的沉重,走進東暖閣惠菊奉上茶,我坐到桌邊端起品了一口,人僵在那裏。“這茶,”我的語氣平和,可是

    內心起伏不定:“這茶是哪裏來的?”惠菊端上時新的瓜果,她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如往日般隨口說到:“先前去給月美人送賀禮,月美人告訴奴婢的,說是她的房中有娘娘喜歡的上等茶葉,讓我好生收著,今日就泡來了。”我點點頭:“是好茶,你要好生收著,輕易不要泡來。”惠菊不明所以的看著我,我沒有在意她的目光拿起茶杯再品了一口淡淡的說到:“今日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坐會兒。”說罷再不看她,隻慢慢的飲著杯中清香的茶,可是不知為何進到口中我卻感到苦澀。

    惠菊出去了,我走到鏡前看著鏡中那個華麗妖嬈的女子,她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如幽蘭般的女子了,她已經變成了一朵富麗的牡丹,一朵眾人皆羨我獨悲的牡丹。我一伸手就掀掉了自己頭上那些沉重的首飾,一頭光滑的秀發披散下來,“咣鐺”一聲,那些精致的首飾掉落在地,一顆珠子在地上滴溜溜的滾動著,我看了它好半天,緩緩的俯身將它撿起,那是一粒小小的珍珠,握在手中的刹那我迴過神,沒有時間在這裏感傷,下朝的時間就要到了。我連忙脫下了之前身上華麗繁複的衣衫裙釵,換上了一件水藍色繡白蓮花的襇裙,一枝累絲孔雀簪,雀首垂下一串碧藍的寶石。鏡中人明麗高貴,可是臉上卻依舊有著一份清雅。我看著雕花銅鏡中那個不一樣的自己兀自笑了,這個是他熟悉的,也是我熟悉的淩雪薇。

    海晏堂建在離禦花園不遠的地方,是先皇建與全貴妃有孕休養之所,沈羲遙即位後便將這裏賜給了裕王做宮中居所,即使裕王早已開衙建府。這裏寧靜安和,周圍是淺水柔花,看不到宮中飛簷的一角,也沒有那深紅的宮牆時時告誡著,這裏,充滿了血的氣息。

    我跟在沈羲遙的身後,他一直輕輕拉著我的手,他的手溫暖寬厚,可是我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卻絲毫沒有感到溫暖,我的心中緊張無比,可是臉上還要裝做什麽都沒有的神情,微笑著聽他跟我說話。走過一段香花滿徑的路,一轉彎就看見了海晏堂,外表看起來這裏樸實無華,但是卻透著無盡的閑適,即使知道自己身處深宮,我還是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仿佛還是那個在閨閣中自在的淩家小姐,那個無憂無慮的快樂的女子。可是也就隻有那麽短短的一刹那。

    海晏堂內的裝飾擺設也透著樸實,可是卻都是精細的玩意,許是裕王住進來的原因,這裏也看不到絲毫的女人的留存,到處都是男子平易溫和的氣息。有侍女站在四處,當我隨沈羲遙走進的時候紛紛跪了下來,沈羲遙隻一揮手,就匆匆的走進了一間內室,

    我卻邁不開步子了,因為我知道,他就在那裏。

    可是還是走了過去,他半靠在床上,沈羲遙早已免了他行禮的規矩,可是在看到我走進的時候,他卻掙紮著起身半彎了腰:“小王參見皇後娘娘。”他的臉色是那麽的蒼白,我分明看見他唇角細微的抽動和他額上細密的汗珠。我心痛到了無法言語,可是沈羲遙看著我,他不知道之前那些我和裕王的交集,他隻以為這是裕王全家禮的表現。我隻有帶著溫和的笑走到他的床邊,用那麽陌生的口氣說到:“王爺為了國家受此重傷,本宮在此替大羲的子民謝過了。”說完微微福著身,不由想起初次我單獨遇見他的情景,那時我告訴他自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他那時爽朗的笑迴蕩在耳邊,我的眼角有些濕潤,早已物是人非了。他勉強笑著:“皇後娘娘過獎了,這是羲賀應該做的。”就這樣說了很久的話,其實一直都是沈羲遙在說,我偶問上幾句關於裕王如今傷勢的話,囑咐著裕王好生的休養,一切都那麽正常,仿佛我們就真的是第一次見,我盡一個做嫂子的責任而已。“王爺一定要好好的養病才是,禦醫開的藥如何,可有效果?”“藥一定要讓手巧心細的宮女煎來,王爺這裏的侍女可還夠用,本宮再派些人來吧。”……就這樣說著郝無意義的話,夾雜在沈羲遙的關心中。外麵的天傳來低沉的隆隆做響的聲音,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張德海走到沈羲遙的身邊小聲說著什麽,我看到他的目光一轉,臉色微露喜悅,輕輕的點了點頭,站起身,我也跟著起身,羲賀的眼神中有一抹不舍和悲傷,我知道自己亦是。“魏王今日已入京了。”沈羲遙說著:“朕和他可有三年未見了。”羲賀也笑起來:“去歲我倒是見過大哥一迴。沒有什麽變化。”沈羲遙點點頭:“他一直都是那樣子。朕已下令明日賜宴,不過就是家宴,你身體可還行?”羲賀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轉過眼去含笑看著沈羲遙:“可以的皇兄不必擔憂。”沈羲遙點著頭:“你好生的休養,朕走了。”他一迴身卻一下撞在剛剛端藥低頭進來的侍女身上。“砰”的一聲,那紫砂的藥碗摔在地上,黑色的藥汁灑了滿地,他的身上也都是散發著濃重的苦味的藥汁。那侍女嚇得跪在地上,沈羲遙沒有說話立刻就有侍衛將那女子拖了出去,我站在他身邊拿出絹帕仔細的為他擦著,餘光處就看見羲賀哀傷的目光緊緊的落在我的身上,手不由慢了下來。沈羲遙抓住我的手說:“不擦了,朕迴去換件。”說完看了看腳下一群忙碌的收拾的奴才,黑苦的藥汁被迅速的擦去,我看見他皺皺眉:“這藥……”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心裏“突突”跳著,帶著一

    絲的期盼和緊張,但是大多都是溫柔得體的笑著說到:“這藥可是要按時用的,如今灑了,這些丫頭做事不力,臣妾擔憂這藥煎的火候。”沈羲遙看著我,他的目光明亮:“朕也是擔憂這個。”我輕輕的福身半跪下:“若皇上相信臣妾,臣妾願為裕王親熬一次藥,以帶我大羲百姓感謝王爺的功勞。”沈羲遙看了我好久好久,我擔憂得不敢抬頭,自己這話,似有些過了,他不會起疑吧。可是他後麵的話讓我放下心來:“也好,那就委屈你一次了。”我心裏感到巨大的欣喜,強按住笑說到:“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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