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小的院子,但是裏麵掛著許多洗過正晾幹的衣服,紅的紫的藍的綠的,顏色豔麗,衣服上還都是精致的刺繡,我打眼一瞧,應該都是女子的服裝。迴頭看是什麽人拉我進來,先前那個丫頭模樣的女子一臉不快的站在我身後。我微微一笑,做了個揖:“多謝姑娘了。”她嘴一撇:“你別謝我,要謝,就謝我家姑娘吧。”說完她抬頭看著不遠處,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女子站在一棵合歡樹下,穿著淺藍繡雪梨花的錦裙,手中一隻雪白的團扇半遮住了她的臉,不過能感覺出是個美人。我緩步上前,她沒有躲閃,我在離她四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深深一揖:“多謝姑娘相助。”她看著我,搖搖頭:“公子不必多禮,隻是舉手之勞而已。”她的聲音柔美動人,想來應該是個性情溫和之人。“小姐,”之前那個女子走到她身邊,一邊用眼梢瞥我,一邊小聲的說著什麽,不過,風還是把這些話送進了我耳邊。“小姐,他是什麽人您都不知道就讓他進來。”同時上下打量著我的衣服,我自己也低頭看了看,這是一件深藍色的男裝,較廉價的組布製成,上麵還有幾個同色布塊打的大小不一的補丁,的確是寒酸了些。我抿抿嘴,用手擦去額間的汗,看著那主仆兩人,然後對著那小姐說:“多謝姑娘,我片刻就走。”說罷走到牆邊站著,有些累,也就不顧什麽席地而坐了。想起和他在煙波亭相遇的那次,他就是席地坐在亭外台階上,還記得他笑著說“這樣也是坐著,更親近天地,豈不更好”,嘴角不由浮上一絲淺淺的笑容。一個身影擋住了陽光,我抬頭,是那個丫頭。“我家姑娘請你去樓上。”她指指遠處一座高大氣派的樓閣一臉不悅的說。我站起身,不解的看著她:“你家小姐讓我去樓上?”。“是的,請吧。”她加重了口氣,我略一沉思雖心中很多不解但還是笑著說:“那有勞姑娘帶路了。”

    跟著那女子走進那幢高樓中,我突然發現這不是一般人家的居所。這裏布置的奢華頹靡,處處都是濃鬱的脂粉之氣,自己很不習慣。我拉住前麵帶路的女子,四下看著問:“姑娘,這裏是……”她白了我一眼:“這裏都不知道?”言語中分明是不屑與鄙視,突然她臉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也是,你這種人,怎麽可能來過這萬春樓呢,更何況是我家姑娘在的藏春閣。”“萬春樓?藏春閣?”我驚訝的說出,心裏全明白了。一般的小姐怎會讓陌生的男子去自己的繡樓,更何況是內室。一般的家庭又如何會如此裝飾。難怪這丫頭如此以貌取人,不,應該是以財取人才對。萬春樓,我心裏笑著,看來今天是可以長見識了

    呢。

    這萬春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樓,即使我是相府小姐也聽說過,據說裏麵收盡天下絕色,但是卻也是達觀顯貴才去得起的地方。兩位兄長曾經來過,倒是稱讚過,卻沒有再來。大哥說這萬春樓是真正的享樂窩,卻也是害人的地方。如今,沒有想到自己竟進來了這裏,還是這樣的貧寒裝扮,不由搖搖頭。難得啊。

    這藏春閣有五層,一層是五個房間,二層四個,三層三個,四層兩個,五層是一個。我想起以前聽家裏的仆人說,這裏住的都是最有名最美最有才情的十五位姑娘,其他的大部分都不是在這裏的,住的越高的姑娘纏頭就越大,據說就是一層住的姑娘,隻聽首曲就要百兩銀子,當時我聽的瞠目結舌,心想這要什麽樣的人,才有這能力進來,果然,也是隻有那些達觀顯貴才可以了。

    在三樓那丫頭停了下來,指著左邊的門說:“姑娘在裏麵,你進去吧。”說完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撅著嘴走了。我知道憑自己的這身打扮怎可能進來著藏春閣,恐就是這萬春樓的大門都進不來吧。走到門前,心裏卻有些遲疑,畢竟以自己的身份,不論哪個,都是不能進來這等汙人雙目的地方的。正猶豫著,門開了,那女子平和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很淡,卻耐人尋味:“公子,請進來吧。”說罷就自己走了進去。我隻好影著頭皮跟了進去。

    房間很大,分了幾層用紗簾隔開,布置的倒也算雅致,起碼,和我以為的青樓布置不同。一進門的前廳旁有一間側室,裏麵是一張方桌,上麵擺著文房四寶還有一張宣紙,那女子跟我打了聲招唿請我先坐坐就走進了裏間,我自是不便去的,走到那桌前,宣紙上是一幅水墨,沒有完全畫完,畫的是一枝秀荷,不過底下的流水還沒有著墨。那荷畫得極好,我一時手癢,拿起一旁的畫筆,隨手畫將起來。

    先是一捧荷葉,下麵是幾尾遊魚,一隻我畫得高高躍出水麵,再在後麵勾出淡淡的群山做背景。畫完輕擱下筆,還不錯,這水墨是大哥從小教我的,後來父親為我請了師傅,可是我卻覺得師傅沒有大哥的技藝高,就常常纏著大哥教我。那時大哥剛剛入仕,官級不高做的事也沒有如今這麽繁雜重要,因此還是悉心教了我幾年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先前那個丫頭走了進來,手上托著一個裝著吃食的盤子,看見我在側室,不滿的說:“快出來,我家姑娘的畫室可是你隨便就進去的。”我心中有些小小的不悅,可是想到自己現在的裝扮,就覺得好笑,什麽也都不再想了。我走了出來,歉意的朝她笑

    笑,她將手裏的托盤放在我麵前的八仙桌上,開始沏茶。這時,前麵的紗簾被掀開,那個女子走了出來喚著一旁的那個丫頭:“采菱。”那丫頭連忙說著:“姑娘,這人剛才進了你的畫室呢。”我心裏有些奇怪這個丫頭的舉動,可是轉念一想,這裏畢竟是青樓,自然和平常百姓是不同的吧。那女子笑著沒有說話,走到我身邊,微笑著說:“裏麵有衣服,你進去換了吧姑娘。”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她怎麽看出來的?一旁的丫頭也驚訝的看看她又看看我,“秀荷姑娘,你說他是個女的?”那女子淡淡笑著,點點頭,看著我驚異的眼神,平和的說:“我畢竟自小就在這萬春樓裏了,男人什麽樣子女人什麽樣子還是分得清的。”我也笑了,走進她的內室。

    紗簾隔了很多層出來,不過擺設都很清雅,最裏麵是她的臥房,床上放著一件淺綠的襇裙,我穿戴起來,還算是合身的。頭發也放了下來,不好用她的首飾,隻取了一根水綠的絲絛隨意的將頭發挽起一部分,沒有施脂粉,將自己先前穿的小祿子的衣服疊好用惠菊大哥的衣服做包袱裝起來,提著走了出去。

    秀荷正在看我之前的畫,聽見腳步聲沒有迴頭,那個叫采菱的丫頭迴身看到我就驚訝得定在那裏。我朝她笑了笑,她才迴過神來,拉了拉她身邊的秀荷。秀荷迴身,驚訝的神色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很快她就淺笑著說:“過來坐吧。”又想起什麽似的,讚許的口氣說著:“你的畫真好。”我淡淡笑著說:“過獎了。”“可惜,沒有詩。”她搖搖頭,惋惜的說著。我走到那畫桌前看著畫上的流水荷花,想起那日在西子湖上和他泛舟賞荷的情景,唇邊浮著一抹笑提筆寫下“不見峰頭十丈紅,別將芳思寫江風。翠翹金鈿明鸞鏡,疑是湘妃出水中。”

    秀荷走到我身邊,我寫完抬頭看她時,她的眼神從淡然變成驚訝,然後她用欽佩的口氣說到:“我看過萬春樓頭牌姑娘牡丹的詩畫,那時我覺得是我永遠不能企及的高度,可是你比她……”她沒有說下去,低了頭又抬起:“可是,看你之前的裝扮,不象……”“不象大家閨秀,或者說可以學這些東西的人家的女兒。”我接著她的話說完,她被我說出紅了臉,指著外麵的桌子說:“采菱沏了茶,喝點吧。”說著走過去坐下,我微笑著跟她坐下,心裏卻有些焦急了。她看著我微笑著遞過茶杯,正要開口跟我說什麽,門被猛得推開了。一個半老的女人站在門口,滿臉的怒氣,秀荷的臉色一變,慌忙站起身:“媽媽,您怎麽來了?”我明白了此人就是這萬花樓的老鴇了。“聽說你帶了個窮酸相的男人

    進來了。”那老鴇提高口氣說著,眼睛朝屋裏看,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一亮,推開秀荷徑直走到我麵前:“你是何人?”同時仔細打量著我,我站起身,微笑著說:“您誤會了,剛才秀荷姑娘帶上來的人是我。”“哦。”老鴇圍著我看了半天,發出嘖嘖的聲音。我心裏有些驚慌。她突然笑著迴頭問秀荷:“這是?”秀荷沉靜的走過來,臉上堆著笑:“媽媽,這是我一個遠房的姐姐,來看看我。”我淡淡笑著以示迴應。那老鴇又仔細的看了看我,收住了笑,看著秀荷說:“既然是來看你的就坐一會吧,隻是別耽誤了接客。”說完要走,又迴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著說:“在這裏住幾天也可以啊,我們秀荷可是很想家的。”說完便走開了。秀荷見她走上樓,拿起我放在一旁的那個包袱塞在我手裏:“快走,從後門出去。”我不解的看著她,她一邊推我一邊說:“我的親戚裏沒有一個家境好的,她經常強拉窮苦人家的女兒進來。我當初也是這樣。你再不走,小心一會就走不了了。”我停住腳步:“強搶?沒有王法了麽?這裏可是京城啊。”秀荷搖搖頭:“她在官場上有個遠親,但是這麽多年來一直來往,交情很深。據說那遠親的女兒是當今皇上的寵妃,自然大家都怕了。再說,窮苦人家,她給點銀子也大多就放了。我是她十兩銀子買迴來的。爹娘也沒有辦法,我下麵還有個弟弟。”我盯著秀荷:“可知她那遠親的官職?”秀荷搖搖頭:“快走吧。”她抬頭看著那老鴇從五層出來,匆忙拉著我就下了樓去。我聽見那老鴇的聲音響起:“攔住她們攔住她們!”

    還好我們比較快,跑出藏春閣的大門,後麵有幾個人追來,秀荷一把打開那小門將我推了出去:“快跑。”門就砰的關上了。

    我快速的跑出那小巷,心突突跳個不停。想起秀荷說的她的遭遇,心裏既難過又氣憤。怎麽可以這樣。看來,還要跟大哥說說這事。

    太陽有些偏西了,但陽光還是充足。街上人來人往,經過我身邊都會迴頭。我想起自己穿著秀荷的衣服的確有些紮眼,找了個店鋪說了很多好話,終於老板借給我了一間屋子讓我換迴了之前惠菊大哥的衣服,之後快步向大哥的府宅走去。

    大哥前年就搬出了家,皇帝賞給他一處宅子,離淩府不遠。我雖沒有去過但是從下人的口中知道地方,畢竟父親不讓我出門,甚至是去淩府的前堂。

    我摸索著來到之前聽說的地方,門口的牌匾上寫著“禦賜”旁邊是“淩府”二字。我知道是這裏無疑了。大門緊閉,我上前敲了敲,沒有人應,

    又敲了敲,終於有了迴應:“誰啊?”門卻沒有開。“我找淩大人。”我大聲說著。門吱呀開了一道小縫,一個看門人模樣的人探出頭來:“你是何人?”“我……”我一時不知如何迴答。那管家仔細的打量了我,露出鄙夷的神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人就來這,快走快走。我拉著他:”我一定要見到淩大人。“他甩開我,砰的就將門關上了。我再次敲著,終於他不耐煩的又打開:”說了大人不是你這種人可以隨便見的。“”我有急事。“”急事也不行。“說著他就要再次將門關上。我猛得上前:”我一定要見。“口氣堅定。他被我如此嚴肅的口氣和架勢震了一下,看了看我,口氣有些緩和下來:”就算你想見,大人現在也不在。“”那他在哪?“我心裏慌了。”我一個看門人怎麽知道大人的行蹤。“他的口氣滿是嘲諷,隨後就再次關上了門。我頹然的站在門外,都怎麽了,怎麽都這樣以貌取人呢,隻是因為這衣服麽。大哥不在,真的不在麽?大哥在鴻鸕殿做事,那是宮內前朝我是進不去的。不找大哥,可是父親我是絕不能找的啊。該怎麽迴宮去呢?

    我思量著,慢慢走到了街上。心中滿是愁緒,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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