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九年正月,大隊大隊的騎軍沿著臨夏故道向南而行,軍容整肅,戰馬嘶鳴。天野盡頭,除了荒丘,還是荒丘。七天前的那場大雪還未化盡,一團團積雪殘留在泛黃枯萎的草甸上,平添了幾許冷意。


    自打在東南監軍司駐地臨兆府匯合了野利家的騎兵後,新成安便一直縮在成記商鋪的馱隊中,不太敢輕易拋頭露麵,小心謹慎的扮演著商鋪夥計的角色。有幾次趙然過來找他,都被他以眼神趕走。


    初時趙然還很奇怪,尋了機會硬拉著他探問究竟,新成安忐忑不安道:“這麽多夏軍就在身邊,咱們不應該小心一些麽?你沒看見野利家隨軍的這十多位供奉門客?一多半修為都要比咱們高,若是暴露了,怕是想死都來不及!”


    趙然寬慰他:“你大大方方的行事好不好?沒因沒由的,誰會來找你的麻煩?你自家不跳出來和人比試鬥法,不施展道術神通,誰看得出來?”


    新成安仍是搖頭:“總是心裏莫名的發慌……唉,不瞞你說,如今我是真的後悔了,早知道你在興慶把局麵鬧得那麽大,我就不應該接這趟任務。原本以為輕輕鬆鬆,誰想居然那麽複雜,現在竟然還身處夏軍之中。你說你當初結識那麽多夏國權貴、佛門高僧做什麽,這個真不是開玩笑的,風險太大!俗語雲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現在就擔心,萬一有什麽事,別人問起來我卻無法迴答,到時又該如何是好?”


    趙然問:“要不你幹脆別迴興慶了,等東方出關了再議?”


    新成安道:“那會死的更慘……算了,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一切為了道門。”


    趙然安慰道:“那就過段時間再迴去,多采買些貨物,拖久一點。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一點風險都沒有,那也不叫什麽暗樁了。”


    新成安一臉鬱悶:“如今說這些都是無用,隻望別半中間出什麽幺蛾子。總之咱們可是說好的,之前也留了傳訊飛符,你可一定要幫我,東方那家夥跑去閉關了,現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


    趙然道:“放心吧,有什麽疑難之處,到時盡管問我。你將來自己在興慶也小心一些,少說少做。但是要關注天龍院的性真和尚,此人很重要,從他嘴裏,你可以知道很多消息。”


    新成安道:“借著這次迴大明,我先呆上幾個月再說,有這麽段時間緩衝,或許能讓我後麵的日子順利些,不要被人看破。最好東方閉關能趕緊出來,我好讓他換人。”


    隨著大軍不斷南下,路上見到後撤的傷兵和受傷的佛門修士也越來越多,都說這幾日明軍猛攻白馬山,東南監軍司快有些撐不住了,不停催要援軍。野利懷德連日軍議,愈發沒時間顧及成記商鋪這些人,趙然樂得如此,就躲在野利家的騎兵中,避過一切麻煩,悠悠然然離明夏邊界越來越近。”


    從興慶出發,到臨兆府匯合騎軍,再度抵達葫蘆隘,這一路行了十天。葫蘆隘是兩國交界處夏軍控製的關隘,趙然對這裏非常熟悉,來了好幾次。


    自打去年從這裏進入夏境後,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了一年多,駐守關隘的仍舊是那位李光憲,軍職也依然是東南監軍司都巡檢使。這位李都司見了野利懷德,整個身子都恨不得矮下去三分,當真是曲意巴結、百般討好。


    除了恭維野利懷德之外,對野利家小侯爺的好朋友———成東家,自然也是恭敬的很,晚上擺酒接風的時候,更是把趙然的席位擺到了自家前頭。一口一個成東家,不停介上來勸酒,和當年趙然過關時的那副勒索嘴臉完全變了個樣,趙然都以為這位是不是把自己忘了。


    但很顯然,這位其實並沒有忘記,反而主動提及:“去年成東家過關的時候,我就看著富貴氣,果然在興慶做下好大局麵,這一年成記商鋪從我葫蘆隘口入夏,一次次我都看在眼裏,當真是越來越興盛。過去我還提著心,怕成記商鋪有什麽犯禁的夾帶,如今既然有野利侯爺作保,那今後貴鋪的一切往來全都放行!”


    這位李都司的意思很明確了,今後成記商鋪再從葫蘆隘口過關,統統不再收取關費,你們放心通過就是。


    趙然自然不會當真就一個銅子都不給,李都司的做派其實是表明以後過卡絕不為難之意,這也就足夠了,至於個人的好處,該給的還是要給。


    賓主盡歡,一夜無話,第二天天明的時候,野利懷德就率軍向著白馬山方向而去,趙然則領著成記商鋪的馱隊,由明軍控製中的葫蘆驛入了境。駐守葫蘆驛的明軍軍官同樣沒有為難馱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吃了成記商鋪的孝敬,揮揮手放行了事。


    別看明夏相爭六百多年,但邊境互市其實從沒斷過。兩國物產差別較大,大明多的是綢緞布帛、瓷器生漆、茶磚食鹽等等,夏國則盛產藥材、牛羊、皮毛之類,雙方互補性非常強。所以哪怕是戰時,隻要不是正好處於戰場之內,依舊有絡繹不絕的商隊來來往往,也算是兩國戰事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當然,明朝的鐵器,夏國的戰馬,這些貨物想要出境都比較困難,就算成記商鋪也很少夾帶這類物資。


    從葫蘆驛入境後,成記商鋪馱隊要繼續南下前往成都府,那裏有“成”記商鋪的大倉。


    於是趙然和“新成安”話別,新成安戴上麵具繼續扮演成記商鋪東家,趙然則正式恢複了身份。


    忽然間卸下了包袱,趙然好一陣解脫感,心下輕鬆暢快了不少。想起很久沒有跟蓉娘聯係過,便發了一張飛符出去。


    自從去往興慶後,趙然把這姑娘得罪的不輕,剛開始,蓉娘還三天兩頭給他發飛符,但趙然身在敵境,要是頭上總是莫名其妙的“泛出點點白光”,那還怎麽做暗樁?所以趙然的迴訊很少,即便迴了,說的也很簡單、很含糊——這點保密常識趙然還是有的。


    然後蓉娘的迴訊就漸漸少了,翻過年來直到現在,將近半年時間兩人都沒怎麽聯係。


    趙然飛符發出去很久,都沒有接到蓉娘的迴訊,心說這小娘皮看來是真生氣了,也罷,愛誰誰,老子先迴君山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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