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城北南安巷,祖儒府,樞密副使野利旺榮正在書房中批閱軍報,遇一事猶疑不決,抬眼凝視窗外,陷入沉思之中。正在仔細權衡之際,就見一個身影打月門處閃了出來,沿著牆根兒偷偷摸摸溜向門外,當即臉色一沉,喝道:“兔崽子,給我迴來!”


    那身影一震,慢慢轉過來,低著頭進了書房,垂頭喪氣立於房中。


    野利旺榮沉聲道:“你又要往哪裏去?”


    被野利旺榮喚迴來的正是長子野利懷德,他接了好友的邀約,本打算偷偷溜出宅子赴會,卻沒想到還是被父親給發現了,此刻心下懊惱,暗道早知如此,就麻煩一點從後門繞出去了,為了省兩步路,卻被父親逮了個正著,看來今日是出不去了。


    “兒子接了個帖子,準備去金波湖……唔,金波湖會館……”


    不等懷德解釋完,野利旺榮喝道:“成天沒個正形,就知道吃喝玩樂,你這樣子,哪裏像個即將掌兵的模樣?下個月去樞密司磨勘之時,怕不是要把我這張老臉丟光?”


    野利懷德嘀咕道:“馬上步下,弓箭刀槍,我自問還是不怕的。”


    野利旺榮一拍桌子,怒道:“你是要出任指揮使的軍將,光有一股子武勇那是蠻夫,怎麽帶得好兵?一個指揮五千人,不熟讀兵書戰策,打仗的時候就要害死人!不要以為你二叔執掌祥佑監軍司,就能遮護你一輩子,祥佑監軍司是石州,不是內地,那是邊關戰區……”


    野利懷德抗聲道:“這個指揮使我是憑戰功實打實掙來的,不是二叔照顧的!父親你去打聽打聽,弟兄們都服我!”


    野利旺榮氣道:“這個指揮使是朝廷給的還是你那幫大頭軍兵給的?他們服你頂個屁用!我可告訴你,樞密司磨勘時是要考校兵法的,到時候出乖露醜可別來找我!如果磨勘過不去,你二叔的舉薦也不好使,乖乖滾迴第三指揮,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捉生將去!”


    野利懷德無奈,隻得道:“知道了,我這就迴去看書。”又堵氣道:“好不容易迴來一趟,見見好友也不行。那父親你找人幫我迴了高大郎吧,就說是你不準我出門。”


    野利旺榮眨了眨眼,問:“哪個高大郎?開封府高懷恩家的?”


    野利懷德沒好氣道:“還能有誰?他發了帖子給我,請我去金波湖那個會什麽館的地方喝酒……”


    野利旺榮想了想,又問:“高大郎如今在哪裏公幹?”


    野利懷德道:“翊衛司馬軍左衛,教練使。嘿嘿,這一點他不及我。”


    野利旺榮一瞪眼:“你傲個屁,人家那是禁軍,再說你這指揮使還沒當上呢!唔……念你迴來一趟不容易,這次便準了你罷。”


    野利懷德一愣:“真的?”


    野利旺榮道:“多和這樣的朋友結交結交,少沾那幫狐朋狗友!對了,你迴頭問問他,想不想做左衛指揮使——就說你自己的意思,別攀扯我!如果想的話,讓他家大人遞個話過來……高懷恩當了開封府尹以後忙於政事,和咱們家走動得少了,也該抽出空來聚一聚了。”


    野利懷德立馬炸了:“憑什麽高大郎當指揮使你就願意出力,我這個指揮使就得自己一刀一槍廝殺?父親你處事不公!敢情我不是你親兒子!”


    野利旺榮喝道:“說什麽胡話,趕緊滾!”見野利懷德還在忿忿不平,抄起硯台作勢欲砸,野利懷德立馬飛奔而出,轉眼間逃之夭夭。


    出了祖儒府大門,早有奴仆牽過白玉獅子驄,這匹馬渾身雪白,是極西之地大食商人販來的良駒,野利懷德為此付出了整整三百兩銀子,這兩年伴隨身邊。他左手一搭馬背,飛身一躍而上,縱馬就走,一路穿街過坊,小半個時辰便來到月河巷。


    順著月河巷往裏走,來到一座大宅門之前,有身穿一身黑服的小廝上前接過馬韁。


    野利懷德抬眼一看,就見門前階下有個熟人相候,卻是好多年未見過的梁興夏,不禁笑道:“我說怎麽這宅子眼熟,原來是你家的。”


    梁興夏也笑了:“小侯爺還記得?上一次來,大約是十多年前了吧?”


    野利懷德道:“怎麽不記得?那時還小……對了老梁,雖然多年不見,也不至於生分成這般模樣,叫什麽‘小侯爺’,還是叫我大郎就是了。你近況如何?在哪個衙門供職?”


    梁興夏歎了口氣:“家父辭世後,便再無門路進官了,隻能做些買賣貼補家用,我這宅子也改了,如今不住人,跟別人合夥營生。”


    野利懷德看了看大門上掛著的匾額,寫的是“金波會.所”,不由道:“怎麽是會.所?這是何意?不應該是會館麽?”


    梁興夏笑道:“大郎別在這上頭較真,會.所就是高級會館,沒啥區別,走,咱們進去,高大郎已經到了。”


    野利懷德隨梁興夏進了大門,當麵是一個大照壁,繞過一看,見這照壁之後搭了個大戲台,圍著正院的三排屋子全都敞亮著,堆滿了各色貨物,不禁好奇道:“老梁,你這是搞什麽鬼?”


    梁興夏道:“迴頭大郎就知道了,先去見見高大郎,他可念叨你半天了。”


    圍著戲台下已經擺放了幾排桌椅,小桌上放了些精致的水果和糕餅,還有一些身著長裙的年輕女子正在桌椅間穿梭,不停給已到的客人斟茶。這些女子長裙緊身束型,顯得凹凸有致,惹得野利懷德不停瞄來瞄去,大感興味。


    高衙內和趙然迎了上來,見麵就當胸捶了一拳野利懷德,大笑道:“你小子跑去石州,一待就是三年,如今倒是黑了許多,不過身子也壯了許多。”


    野利懷德感概道:“邊境風沙,真不是好熬的,真羨慕你們這幫子混禁軍的。”


    高衙內拉過趙然向他介紹:“給你介紹個好朋友,成安,成記商鋪的東家,從大明過來的,今天他做東,迴頭大夥好好喝一場,不醉不歸!”


    趙然拱手:“還請小侯爺多多關照。”


    野利懷德微覺好奇,不知這個大明來的商家怎麽攀上高家了,抱拳迴禮:“好說好說。”他此時也不好多問,便隨高衙內和趙然入了座。


    一邊飲茶吃果,一邊閑談,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賓客,主要還是由梁興夏出麵接待,隻偶爾有幾人到來時,高衙內會上前引薦。來的這些人大多互相都熟識,見了麵少不了寒暄幾句,落座後都開始互道近況,就連野利懷德也被幾個軍將拉到一邊嬉笑怒罵起來,軒場中逐漸熱鬧起來。


    來的賓客有禁軍軍將,有外鎮軍官,有貴族子弟,有官宦顯貴,還有豪商巨賈。本來說好頭一次開業隻打算邀請五十位賓客,結果來了足有七八十個。這些人平常也難得相聚,如今日這般熱鬧的場麵更是罕見,是以聊得極是熱烈,趙然應酬得也相當忙碌,不得不將貨物拍賣會的時間延後了半個時辰。


    眼看不能再拖下去了,趙然端了個酒杯便登上高台,將自己營建“金波會.所”的由頭、目的簡略說了一下,然後向四周拱手道:“敝人來自大明,如今在興慶府開辦營生,還望諸位多多幫襯,也希望這座金波會.所能給諸位搭建一座交流的平台,更希望諸位以後能把這裏當作自己家,常來走動走動。”


    有人在台子下喊:“放心吧成東家,來了興慶就是客,我們夏人最是好客,有什麽難處言語一聲就好。”


    還有人喊:“你說了半天,這會.所到底是酒樓還是商鋪啊?”


    更有人道:“成東家,趕緊開始吧,有什麽好東西亮出來,少不了你的銀子!”


    趙然點了點頭,然後舉起酒杯道:“今日金波會.所開業,預祝開業大吉,成某向諸位敬酒,來,先幹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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