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高日昌寺中湧出來許多僧人,各持棍棒兵刃,將山口小道封住,又有幾個修為高低難辨的和尚,沿小道向山口方向而來,趙然和裴中澤都知道這裏是呆不住了。


    二人慢慢後退,借助灌木遮掩身形,足足退出去一裏多地,鑽入一片小樹林中。


    裴中澤皺眉道:“這下可好,被堵在山裏了,看來須得原路返迴,或者從西北方向試試?”


    趙然沒有迴應,他靠在一棵樹下,正低頭思索。想來想去,似乎裴中澤所提的建議是當下最為可行的,無論如何,也比恃強硬闖要靠譜得多,何況自己二人其實真的不強。


    可如今都到了貢布山口,眼睜睜不遠處就是山區之外,馬上就可以逃離巴顏喀拉山這一“苦難之地”,這時候再迴頭,真心令人感到沮喪和難以接受。


    正苦思間,趙然忽地靈機一動,向裴中澤道:“有了!裴師兄,快,使出你的竹離劍芒,咱們削樹皮!爭取揉搓出一條長些的繩索,咱們墜著繩索跳峭壁!”


    裴中澤一聽恍然,也道了聲“妙”,很快就開始削割起來。他專門負責切削,趙然則將樹皮進行篩選,挑出那些纖維長、韌勁足的樹皮,不停打扣結繩。


    個多時辰過去,趙然結出來的繩索便已達到二十丈有餘。


    裴中澤大致目測了繩索長度,止住趙然:“差不多了。”於是二人將繩索收起,向著後山爬去。山頂上各處高低起伏不定,背向也自不同,二人選了一處高日昌寺看不到且又不算太高之處,將繩索垂了下去,繩索一端則固定在一處岩石上。


    “似乎還差一些,沒有垂到底,五六丈?還是七八丈?裴師兄,你看你能行不?”


    “差不多了,這點高度不算迴事。”


    裴中澤也不攀繩,直接就跳了下去,每降下去幾丈,便伸手在繩索上輕輕一扯,將下墜的勁力泄去大半,然後繼續往下墜,不多時,便已到了繩索底端。他掛在繩索上頓了頓,然後撒開繩索,身子在空中一轉,便輕輕鬆鬆落在地麵上,隨即向上揮手示意。


    趙然可沒有裴中澤的本事,隻能笨手笨腳轉過身來,攀著繩索一寸一寸往下挪。若是放在前世的趙然,恐怕攀到一半時就沒力氣了,這個世界嘛,他還是能堅持下去的。


    等終於攀到繩索底端時,他往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好嘛,至少還有四五層樓那麽高!他看了看等在下麵的裴中澤,裴中澤兩手向內一招,示意趙然跳下去。趙然深吸了口氣,雙手撒開繩索,身子直接就墜了下去。


    快要摔到地麵時,趙然隻覺後背上傳來一股大力,將他橫著擊飛了出去,等趙然落地時,又覺得好像摔在了棉花堆裏一般,感受不到絲毫疼痛,這就全靠了裴中澤的修行手段了。


    裴中澤低聲喝道:“走!”拉起趙然的衣襟,帶著他就往遠處躥了出去。


    這裏已不在高日昌寺視角範圍之內,周邊又滿是丘陵可以遮擋,算得上暫時安全。兩人出於謹慎,仍然先行向東疾奔了一個時辰,然後才認準方向,掉頭向北。一路上毫不停頓,也不知翻過多少座小山丘,穿過多少片老林子,趟過多少條滿是碎石的小溪,跨過多少條溝壑,兩人身上的僧衣早被樹枝和尖石鉤掛得破爛不堪,僧鞋也破了好幾個大洞,直累得筋疲力盡,才趕到一處破廟外。


    此際已是傍晚,紅彤彤的雲霞在遠方山頂上緩緩流動,趙然趴在斜坡上的雜草叢中,一邊吐著嘴裏的酸水,一邊喘著粗氣:“不行了,裴師兄,咱倆,得歇歇。我看這座廟不錯,先跟這兒睡兩個時辰吧。”


    這破廟年久失修,孤零零一座單獨的殘殿靠在高不過三丈的土丘下,門口立著根光禿禿的杆子,大門已經倒塌了半邊,上麵結滿了蛛網。廟牆也不知被風吹雨打了多少年頭,翻露出裏麵的土石,唯有周圍幾棵老槐樹枝葉茂密,樹上幾隻不知名的鳥雀時不時鳴唱幾句,顯出一絲生氣。


    裴中澤趴在趙然身邊,抬頭打量著不遠處的這座破廟,看了看廟門口半人高的蒿草,又轉著頭四處查看了一番,見此處似乎沒有人跡,於是點了點頭:“今晚就歇在這裏。”說完當先起身,小心翼翼來到廟門口,用竹仗在那倒塌了半邊的門上輕輕一捅,連帶這剩下的半扇也嘩啦啦碎成一片殘塊。


    將掛在門口的蛛網撥開,裴中澤邁步而入,在裏麵轉了一圈,隨即出來,向趙然招手示意。趙然撐著酸軟不堪的腰背,艱難地向破廟走去,之前逃命的時候還不覺得,剛才趴著土坡邊稍一停下來,便感覺到雙股戰栗不止,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的不成樣子,當真是疲憊到了極處。


    進了破廟,不管不顧的靠著牆根處一屁股坐了下來,喘了幾口氣,才開始打量廟內的布置。倒了半截的佛龕上拱著一尊泥像,泥像沒了頭顱,隻剩趺坐著的半個身子,左胳膊也斷了一半,根本看不出供的是哪尊神佛。


    除此之外,廟內便一無所有了。


    不過這地板倒是幹淨得很,俱由石磚鋪成,不見半點灰塵,牆角木梁上也無蛛網鳥巢之類,就像剛被清洗過一般。


    趙然立時警覺地坐了起來,衝裴中澤道:“裴師兄,這廟裏是有住家的,你看,剛被打掃過!”


    “趙師弟,我剛用了一張清淨符……”


    “呃……原來如此……”趙然靠迴角裏,又問:“裴師兄,你這清淨符很不錯嘛,就那麽會兒工夫,廟裏幹幹淨淨的。對了,你身上有多的沒,借我兩張以後用。”


    裴中澤搖頭:“去年出門時帶了不少,卻都用盡了,這是最後一張。”


    趙然略感失望,又不甘心,遂問:“迴去後能不能畫些符給我用用,我這根骨未開,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修行,還是符籙簡單些,和陣盤一樣,比較適合我。”


    裴中澤想了想,道:“我可以去給你求取一些,但我家不擅此道……”


    趙然驚訝道:“不會吧?堂堂慶雲館的道士,居然不會畫符?呃,裴師兄,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


    裴中澤一笑:“無妨。我家幾代專修全真法門,以內丹為主,對符籙不甚通透。”


    趙然“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全真道的師兄,失敬失敬。不知是哪一派?”


    裴中澤道:“也談不上就是全真道的……我家祖上曾遊曆洛陽,後拜入鳳仙洞為記名弟子,得了清靜派內丹功法。但全真道戒律甚嚴,不倡妻室,老祖不敢因此絕後,故未入鳳仙洞內門。”


    趙然讚道:“不錯,該學他的功法便學他的功法,自家該做什麽做什麽,隨心而安,與天道相合……”


    裴中澤想了想,道:“話是這麽說,卻也不盡然如此,我家幾代天才輩出,最終能夠得成證道者無一,家中長輩曾言,或許便是因為沒有澄心遣欲的緣故,得不到真功。”


    趙然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天才多得是,能證道者又有幾人?不能證道不意味著路子不對,也可能是機緣不合罷了。”


    裴中澤歎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趙然從扳指中取出烤肉,和裴中澤分著吃了一些,因為太過疲倦的緣故,便不再多話,又取出烏參丸兩人吞服了,他便唿唿大睡,裴中澤閉目養神。


    也不知睡了多久,兩人同時睜眼,裴中澤衝趙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來到門口,向著廟外黑暗處凝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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