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許多奇女子,或貞烈或忠孝或謀斷,曾經留下不朽的傳奇故事,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如花木蘭代父從軍,如穆桂英掛帥橫掃千軍等等。而任何一位奇女子勢必被逼無奈才做出有違常人的事情,白牡丹亦是如此。


    她隻想報仇。


    不是為宋載仁,而是為自己。她要為自己討迴公道。“公道”在哪裏?套用一句俗語,公道自在人心。白牡丹卻沒有感到人心之中有什麽“公道”,有的隻是貪婪和齷齪!


    三十七載光陰,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誰;風華正茂,親弟弟客死他鄉;新婚之夜,心上人被炸慘死;辛苦半生,家業被雀巢鴉占——她嚐盡人生百味,閱盡世態炎涼,遭遇命運多舛。


    所以她要尋迴自己的公道!


    清風庵的師傅想要化解她內心的仇怨,她卻一笑而拒。她沒有任何牽掛——生與死,榮與辱,得與失——與自己不公的命運相比,那一切又算得了什麽?


    錦繡樓前飄然閃進一抹虹影,夥計甚至還沒有看清楚進來這位的麵貌,人已經輕車熟路地走進來,嚇得夥計慌忙阻攔,兩個警衛立即端起槍:“站住,這裏是軍事重地,不得擅闖……”


    白牡丹笑意如花地停頓一下,環視一眼充滿脂粉和劣質香水味道的錦繡樓,不禁慘然一笑:“馬參謀長請我來赴宴,你們還敢攔著?”


    警衛驚詫不已地看著白牡丹:“你是誰?我們參謀長今晚沒有宴請任何人!”


    夥計老七拎著茶壺忽然闖了出來,看到眼前身穿紅色旗袍的白牡丹,不禁驚詫得把茶壺摔到了地上:“老……板……白老板……”


    白牡丹眉頭微蹙,嗔怒地瞪一眼夥計老七:“堂堂的錦繡樓變成了烏煙瘴氣的青樓,你還在這裏當夥計?”


    “老板啊……”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突然炸響,兩個警衛驚得差點把槍給扔了,再看夥計老七已然是老淚縱橫,眼皮一翻竟然背過氣去了。


    白牡丹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老七一眼,轉身一笑:“請稟報參謀長大人,陵城一枝花的白牡丹求見!”


    “白牡丹……”


    馬逸對白牡丹早就仰慕已久,不過豔福太淺,來陵城之際便聽說白牡丹香消玉殞,大感遺憾。不過現在白牡丹猶如孤魂野鬼一般地突然出現,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夥計老七,驚喜交加之際竟然昏厥過去。


    兩個警衛還沒有反應過來,白牡丹已經飄然上了二樓,竟然連狼族的動作都沒有來得及做,形同虛設一般。


    白牡丹輕叩雅間木門,裏麵立即出來兩個脂粉飛揚的青樓女,見到白牡丹竟然嚇得“嗷”的一聲驚叫,調頭便跑,抱住正在欣賞文玩古董的馬逸驚叫不已。


    白牡丹緩步走進雅間,優雅地笑了笑。


    “你是?”馬逸窘迫地看著白牡丹,臉色有些蒼白,額角的汗珠清晰可見,兩個花枝亂顫的女人發瘋一般逃出雅間,一路尖叫。


    白牡丹玉麵飛霞,咯咯笑出聲來:“我就是白牡丹,錦繡樓的真正老板……”


    白牡丹的話音方落,樓下一片大亂,一隊警衛匆匆忙忙追了上來,剛要闖進雅間,卻被馬逸瞪了迴去:“都給老子退下,今晚我有重要客人!”馬逸喝退了不知所措的警衛,才略顯放鬆下來:“陵城一枝花的白牡丹?你……你不是……被炸死了嗎?”


    “倘若不把我炸死的話,這錦繡樓的家業能到了耿精忠的手裏嗎?”白牡丹陰柔地看著馬逸,麵帶慍色地踱了兩步:“不過我的命很硬,非但毫發無損,而且活得還好好的!”


    馬逸的頭皮發炸,渾身雞皮疙瘩:“白小姐的確如傳聞那般漂亮……恕馬某愚鈍,我還是不明白!”


    “倘若說清楚這件事,恐怕得三天三夜,不過待到了那時候,恐怕您已經沒有機會了!”白牡丹妖冶的笑容忽然收斂:“我來見馬參謀長並非是講故事的,耿精忠謀反嘩變槍殺馮團長,這件事情您知道吧?一個連自己的頂頭上司都背叛的人怎麽會得到馬參謀長的賞識呢?”


    馬逸的老臉憋得通紅,唿吸局促,不安地看著白牡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馬參謀長清明得很,您來陵城是調查鐵路隘口暴炸案的吧?若非耿精忠允諾為您尋找王陵秘藏,您是不可能信任一個謀反的小人,以您的精明更不可能將一個小人當成親信來培養——不過,有時候利益會蒙蔽人的心智和眼睛!”


    “白小姐,您想說什麽?”


    “耿精忠收編舊部組成敢死隊,今晚要進攻二龍山,您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嗎?”白牡丹冷然地看一眼馬逸問道。


    馬逸眉頭緊皺搖搖頭:“難道白小姐有更好的辦法得到王陵秘藏?”


    白牡丹神色落寞地點點頭。藍掌櫃的消息果然準確,對馬逸的分析更是入木三分,他之所以信任耿精忠不過是出於私心罷了。耿精忠以王陵秘藏為誘餌,而馬逸甘願上鉤,雙方都有所需而已。


    “耿精忠與黃簡人唱了一出雙簧,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爭奪南運國寶文物,您不會不知道吧?南運國寶在陵城失落,至今下落不明,而他卻跟您玩了一出偷梁換柱的詭計。馬參謀長,餘下的還用我細說嗎?”


    馬逸咬了咬牙,此間的事情他比誰都清楚,南運國寶失蹤的案子有所耳聞,但他的確是有心無力——那批貨價值連城,但也是最要命的!


    馬逸不想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白老板的意思是?”


    “隻要馬參謀長願意,您可名利雙收,而且……”白牡丹深意地看著馬逸欲言又止。


    馬逸冷靜地坐在太師椅裏,點燃一隻雪茄:“我隻想求財!”


    “我卻是報仇!”


    “我們聯合?”


    “咯咯,馬參謀長精明!”白牡丹從懷中拿出三把五行花瓣鑰匙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這個是謝禮!”


    馬逸眼前一亮,拿起青銅鑰匙仔細觀察一番:“這是什麽?”


    “是開啟地宮的,具體如何用我卻不知道。”白牡丹不屑地笑了笑:“這個寶貝抵得過耿精忠一個加強團!”


    馬逸立即起身望著漆黑的窗外:“白小姐,你想要耿精忠的人頭?”


    白牡丹漠然地搖搖頭,麵如冰霜,眼中含著一抹仇恨:“是日本人,名叫高橋次郎,以您的軍事實力將會輕而易舉地辦到。”


    馬逸點點頭,剛想說話,卻見白牡丹已經起身走出雅間,一抹虹影飄忽著下樓而去。


    “來人!”


    門口的警衛營營長望一眼白牡丹的影子,正自呐喊,忽然聽到參謀長的命令,慌忙進入雅間:“參謀長!”


    “傳我命令,將八卦林的兩個營重新部署燕子穀一線,炮兵營調至北坡,警衛營準備進山!”馬逸摸著滾圓的禿腦袋:“還有,老子要親征二龍山!”


    “參謀長,耿團長……怎麽辦?”


    馬逸戴上軍帽,整理一下儀容,老謀深算地瞪一眼警衛營營長,快步走出雅間:“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嘩變的兵痞?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參謀長高見!”警衛營營長早就對耿精忠恨之入骨,一個外來的兵痞竟然毫無理由地成為參謀長的心腹,那些追隨馬參謀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情何以堪?不過從這番話才看出來,那家夥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


    夜色漆黑,無月。


    山風冷硬,尤其是二龍山燕子穀風口處,勁風嗚咽著衝出山穀,掠過老林子,吹得耿精忠臉直發麻。在他的眼中,燕子穀永遠是必爭之地,當初追隨姐夫圍剿二龍山土匪的時候,姐夫曾指出要想拿下二龍山勢必要占領燕子穀咽喉要地,而要占領燕子穀進入九瀑溝,必須要先奪下兩側的林子。


    耿精忠舊部的兩個營現在完全占據了主動,燕子穀兩側的老林子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完全沒有遇到抵抗——甚至沒有遇到二龍山布控的眼線!


    “狗屁的九鎖十八彎!”耿精忠陰狠地瞪一眼二龍山方向:“宋老鬼一歸西二龍山樹倒猢猻散,老子今天就要痛打落水狗,血洗龍山。”


    “團座,小心有詐,您忘了馮團長的教訓?”


    “狗屁!馮大炮把一個步兵營弄進了八卦林,他的腦袋讓驢給踢了,讓馬家軍守在那裏吧,一有風吹草動定然會鑽進八卦林,咱就沒喲後顧之憂了!”耿精忠撇著嘴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姓馬的估計也想不到老子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現在徐州正是用人之際,倘若丟掉一支精兵是什麽罪?”


    “當然是死罪……”


    耿精忠點燃一根煙,看一下腕表:“酉時一刻,發動進攻!”


    “是!”傳令兵慌忙鑽進林子。


    十裏之外的黑鬆坡,火把長龍逶迤慢行,警察隊尊奉黃簡人的命令——打著火把進山!


    方坤牽著韁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周圍的老林子裏不時傳來夜貓子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山剿匪,道路已經爛熟於心,甚至那個地方有埋伏都心情杜明。


    “局座,您前兩次都嚴令不準用火,今天怎麽?”


    黃簡人陰陰一笑:“你懂個屁?前兩次是剿匪,今天是看熱鬧,看熱鬧不打火把咋看!”


    “局座是運籌帷幄之中,巨神千裏之外啊!”方坤拍馬屁的功夫甚是了得,否則也不能接替二狗子的位置。


    黑鬆坡一帶的確風險很大,但黃簡人篤定二龍山的土匪絕對不會在這裏打埋伏。宋載仁一死,山寨群龍無首,宋遠航成了遊擊隊長,軍師老夫子獨木難支,況且現在耿精忠部大兵壓境,軍統局的勢力也滲透其中,還有更重要的一股力量沒有出動呢,日本人最擅長的就是趁火打劫,今晚的二龍山將會熱鬧非凡!


    一想起日本人,黃簡人的心裏就堵得慌。三番兩次地跟高橋次郎合作,從中撈取的利益不多,但沒少給他們當擋箭牌——為此差點被馬逸給斃了!


    不過,黃簡人此刻的心裏卻沒有看著那麽輕鬆。警察隊進山是應軍統局的要求,他已經答應了錢斌的請求,積極支持蘇小姐剿匪。此舉乃是一箭雙雕之計:一是借牽製耿精忠部,二是討好國府軍統局。


    他是國府要員,不是兵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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