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仲萬萬沒想平地一聲起就能大禍臨頭。


    老家碩陽沒人管便罷了,他手裏也沒兵,京城也被彭睿圍得死死的,別說一隻鴿子,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好不容易懿德卷土重來了,他以為可以翻身。


    沒想到啊沒想到,多年前失蹤的楊全,竟然出現了,還成了禍根!


    明德帝將他叫進來,剛才秋樘始等人的話再重複一遍,楊仲心中大罵明德帝昏庸,又罵顏時忍秋樘始不是人。


    ‘昏君!佞臣!老天不佑,大庸危矣!’這幾個字在看到楊全的時候就說不出來了,憋得他雙眼都充了血。


    什麽叫含冤莫白,他今兒可算是明白了。


    趙淑借著細縫看去,覺得楊仲下一刻要瘋,憑心而論,他近來很倒黴,首先當初王寬祁之事,他選擇明哲保身,王寬祁直係後人現在恨他都快恨死了,跟了王繼陽的王家人也不搭理他。


    這不算什麽,最要命的是前幾日霍白川要他交稅,補齊十年的稅,彭睿那武夫長劍大刀往他門口一亮,稅不得不交。


    他想著這樣便事了了,再過分就不像話了,但碩陽出了事,他撞牆的心都有,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碩陽之事還沒解決,楊全冒出來了。


    楊全被趙淑關了五年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早就想一了百了了,奈何連死也不被允許,他又不是那會背主的,五年後乍見楊仲,他堂堂七尺男兒是淚流滿麵,五年了,他終於見到主子了,主子老了……


    看楊全這副模樣,明德帝更是大怒,楊仲現在有三悔。


    一悔當初沒弄死趙淑,若不是她請來了霍白川,就沒人不怕死的真的敢變法。


    二悔當初沒弄死趙淑,若不是她練什麽府兵,彭睿哪裏有那麽高的戰鬥力?他的死士幾乎都死光了。


    三悔當初沒弄死趙淑,若不是她王家不會那麽早落入王繼陽手裏,謝運不會去江南,顏時忍也不會來京城。


    “楊愛卿,你為何要陷害四皇子?”明德帝換了個概念。


    顏時忍與秋樘始也不揭穿,在舊黨麵前,他們與明德帝還是一條戰線上的,趙弼的事,可以稍後再說,先弄垮舊黨領頭羊。


    出頭鳥被打,看誰還敢冒出來,不敢冒出來就盤著,夾尾巴做人!


    楊仲顫顫抖抖的跪下,老態龍鍾的臉龐悲悲戚戚,“皇上,您有什麽吩咐,臣照做便是,臣真的沒有陷害四皇子。”


    “哼,好你一個楊仲,有膽做沒膽承認,朕且問你,此人是不是你的人?”明德帝今兒絕對不會放過楊仲,這老匹夫處處和他作對,早該死了。


    他想不承認,但明德帝既這樣問,必定是鐵了心讓他背鍋,辯解一無用,“是臣的人沒錯,但數年前便已消失,不知被誰擼了去,為的是今日誣陷老臣。”他充血的目光盯著顏時忍和秋樘始,覺得人定是落入了他們的手裏。


    但明德帝擺明了不會去追究,又道:“臣,願聽皇上差遣,隻求皇上給臣查明真相的機會。”


    楊仲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此時唯一要做的就是給後輩留條後路,將來不至於差人太多,隻是他至今不懂謝運等人為何要同意變法,往自己身上刮肉下去,心多痛。


    其實,守護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也沒錯,但當守護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人多了,且地不是一畝三分,而整個村,數個村,都是他們的時,問題就來了,老百姓吃什麽?朝廷去哪裏收稅?朝廷吃什麽?


    至今科舉形同虛設,大部分人入仕還是靠世家人的舉薦,壟斷了官場,皇帝便形同虛設,種田的祖祖輩輩種田,他們是良民,是國朝的中堅力量,朝廷是在他們身上收稅,他們窮,國朝窮。


    窮,則弱!


    弱,則挨打!


    楊仲不能理解,做了擋路石,既是擋路石,就要被踢開,甚至是死。


    明德帝一甩龍袍,“既是你的人,那便沒什麽好說的,來人,楊仲陷害皇子,證據確鑿,打入天牢,擇日再審!”


    楊仲想起前朝,古時那些被冤死的臣子,後來時間為他們正名了,但人卻是實實在在的死了,家族從此在曆史長河中消失,政治舞台再也找不到他們後人的蹤跡。


    那些冤死臣子的君主,雖被稱之為暴君,但那是身後名,身後名於他何用?


    難道他的結局是這樣嗎?不,絕對不能這樣,粱允四還未上前,他便立刻道:“皇上,臣自今日起,擁護變法,擁護新政,還請皇上給臣一個查出真相的機會。”


    拐彎抹角,已不能表達立場的轉變,他生怕說錯了一個字,就會成為冤魂一縷,就算明德帝不敢真的殺他,顏時忍和秋樘始以及霍白川敢呀。


    明德帝眼珠一動,顏時忍與秋樘始對視一眼,隨後三人微不可查的交換了下意見,秋樘始便道:“皇上聖明,楊大人是朝廷重臣,這些年為國朝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如便給他一個機會吧。”


    “臣覺得秋老弟言之有理。”


    兩人一唱一和,楊仲心裏恨得牙癢癢,罵了無數遍佞臣,最可恨的是自己將來也要和他們一樣做個佞臣!


    老天要亡他呀。


    明德帝思量片刻,就驢下坡,沉痛的道:“既是二位愛卿求情,也罷,楊愛卿便去查吧,朕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希望到時楊愛卿能給朕一個滿意答複。”


    “是,多謝皇上,多謝兩位大人。”楊仲此刻的心是滴血的,一個月哪裏是用去查案,是用去遊說,京中來了許多身份不明的人,仿佛是兩股力量扭成了一股,明德帝是讓他去把這兩股力量分開。


    真是陰險狠毒!


    “不客氣,不客氣,都是同僚,說句公道話是應該的。”顏時忍道。


    秋樘始也跟著抱拳虛禮。


    楊仲心中大罵,去你大爺的公道話,公道話是這樣說的嗎?


    明德帝成功將鍋甩到楊仲身上,揮手讓楊仲退下後才對顏時忍道:“顏愛卿,此事可否等一月後再論?先跟朕說說江南的情況。”


    顏時忍分寸把握得很好,楊仲的事解決了,趙弼的事等等也無妨,道:“臣遵命。”


    明德帝吩咐粱允四給兩人看座,又將假趙弼和歐陽不凡押了下去,才認真聽顏時忍稟報。


    顏時忍自然是添油加醋的稟報,“皇上,您是沒看到,餓殍遍野,死傷無數,那個慘……臣都不忍看……”


    泰和殿君臣剛才還劍拔弩張,現在卻是一派和諧,而未央宮和鳳棲宮卻不是這樣了,先是未央宮,懿德還不知假趙弼的事,皇後早已得知,此時辦事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很是穩妥。


    “妹妹,你看,這軟金枕挑的都是庫房裏最好的,還有這高腳瓶,出自景德官窯,闔宮上下隻有這麽一個,德妃找本宮磨了好久,本宮也沒給她,要說最難得的還是這雙麵繡屏風,外一麵是仕女圖,裏一麵是雲舒圖,最適合夏日裏擺在屋子裏,賞心悅目不說,還有股清涼,不信你摸摸,料子用的都是北地進貢來的絲緞,邊上的題字出自前朝大家緋長,畫出自顏家顏友龍,都是名家大家,他們的真跡,萬金難求。”


    懿德冷冷淡淡的,皇後卻很熱情,雖熱情卻並不卑微,一路將未央宮都介紹了一遍,淑妃的東西,已全部搬走,找不到一絲絲殘留,所有擺件都是剛從庫房挪來的,樣樣都好,唯一不好的灰塵還未散去。


    就此時,突然有宮女闖進來,見到皇後驚慌下跪,“娘娘恕罪,奴婢是雀兒,前幾日得娘娘恩典出宮省親,今日方歸來,原打算先給淑妃娘娘磕頭,再去鳳棲宮給您磕頭。”


    皇後揚手製止了她,視線落在她的背包上,“好啦好啦,既是迴來了,便好生伺候,頭今日磕過了,便不用去了,路途迢迢,怕是辛苦,去找淑妃去吧,哦,對了,她已搬去欣悅宮,不在此處了。”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宮女砰砰磕三個響頭,站起來出了未央宮。


    皇後看著她,麵露羨慕,“是個有福氣的,還有家人可看,不像本宮……瞧我說這些做什麽。”她看向懿德,發現她臉色鐵青,眼裏像是淬了毒,皇後忙笑道:“對不住了妹妹,一時感慨,說錯了話,咱們繼續往裏走,本宮帶你去寢殿。”


    “不必了。”懿德冷冷的道,甩袖而去。


    皇後含笑目送她離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收了笑容,“枝柳,本宮年紀比她還小些,但看著本宮還真是姐姐。”


    “娘娘,您就是姐姐啊,誰也越不過您呢,貌美的人多了去了,重華宮的郝妃不也美得六宮無顏色嗎?但又怎樣?不還是要給你磕頭行禮?現在看著是好,沒個兒女傍身,將來指不定如何落魄呢。”枝柳出言寬慰。


    皇後自嘲一笑,“本宮不圖什麽,隻要儀兒能順利登基,本宮就知足了。”


    “殿下可出息了,不但能找來金礦,還能治水,治瘟疫,現在人人都誇咱們殿下呢,顏大人都迴來了,殿下選妃之事,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娘娘?”


    原本給太子選妃,日子都選好了,卻出了二次水患,還有瘟疫,被迫擱淺,耽擱到了現在。


    皇後聞言搖頭,“還不是時候,娶妻娶賢,本宮看到這位,就止不住的擔心,怕將來儀兒的魂兒被誰勾了去。”


    “瞧娘娘說的,殿下還能不孝順您?”


    說話間,明德帝已到宮門口,沒見著懿德,有些不悅,問道:“阿傾呢?”


    粱允四在他身後衝皇後搖頭,意思是皇上不讓稟報。


    皇後反應很快,立刻福身道:“皇上恕罪,方才淑妃宮裏來了個小丫頭,時間太緊迫,她還不知淑妃搬去了欣悅宮,便尋了過來,讓妹妹知曉了未央宮被淑妃住過,她怕是心裏別扭,讓臣妾不必跟著進去了,是臣妾治宮不嚴,還請皇上責罰。”


    明德帝環視一眼周圍,發現擺件盆景都換了最好的,整個未央宮富麗堂皇,半點錯都挑不出來,且時間緊迫,在短短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的成果,不但無過,還有功。


    “皇後起來,不是你的錯,是淑妃沒好好約束她宮的人,來人,罰淑妃禁足三月。”


    皇後這迴跪下了,“皇上,那宮女出宮省親剛迴來,她不知淑妃已搬走,還請皇上寬恕淑妃。”


    “禁足一月。”他丟下一句話,便拐過了抄手遊廊。


    粱允四留了下來,他待會還得親自去欣悅宮傳明德帝口諭,“娘娘,奴才告退。”


    “去吧。”皇後疲憊的揮揮手,看了一眼明德帝消失的地方,出了未央宮,剛出未央宮便與永王撞上了,永王哭喪著一張臉,身後跟著一群太監宮女,高喊:“皇兄,皇兄,你出來見見我。”


    乍見到皇後,他還愣了一下,“給皇嫂請安。”


    “十九弟這是作甚?”皇後詢問。


    永王表情萎靡,“阿君身受重傷,需要開庫取救命藥材,偏偏慧王叔不肯給,於是便來宮裏求求皇兄。”


    皇後輕笑,“小郭子,去給王爺稟報稟報,慧王確實太死板了些。”


    粱允四知道慧王與永王府不和,哎了一聲先去稟報去了。


    此時,趙淑不知永王尋到了未央宮,她辭別秦吉,七拐八拐的準備出宮,剛出到宮門口,剛上馬車,準備乘無人注意趕緊迴府,便聽秋樘始道:“楊大人,雖說你我政見不合,在朝廷上吵兩句,但下了朝,大家還可在一處喝茶下棋,不妨礙交情,害你的事不至於。”


    “秋老弟言之有理,你我不過政見不合,不是不死不休的大仇,老夫也沒道理害你,怪就怪四皇子……哎,不多說,此子你要小心,與此子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楊兄,你好好思量才好,一個能拿數十萬百姓的命來謀劃的人,愚弟我不敢恭維。”


    顏時忍與秋樘始你一言無一樣,就剩沒直白的告訴楊仲,害你的人是四皇子,不過和直白也沒什麽區別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若死了,他能有什麽好處?”秋樘始再接話。


    “好處可大了去了,楊兄德高望重,若被皇上一怒之下下了獄,楊兄的門生,姻親,摯友,以及屬下必定會鬧起來,這麽一鬧,受益的是誰?”


    這理由,楊仲莫名的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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