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造訪是江南的織錦大戶,旗下的染布坊、織布坊、繡芳遍布江南。


    雖是商賈,卻勢力不小。


    當然,它也非常非常的低調,從來不惹事,從來不爭搶,在外人眼裏,錦造訪是靠實力吃飯的。


    沒有錦造訪染不出來的布,沒有錦造訪織出來的布,甚至有人還會說,天底下最好的繡娘就在錦造訪。


    趙淑看完關於錦造訪的情報,冷笑,公關做真不錯,她得點個讚。


    “人請來了嗎?”放下手中的卷軸,趙淑靠在椅背上,伸手便吃了口蘇繡做的雙皮奶,味道差強人意,還是杏兒做的好。


    果然,術業有專攻,聖人誠不我欺。


    小郭子抱著拂塵站在邊上裝死已兩個時辰了,他們家郡主與別人家的主子不一樣,從來不讓他這個貼身下人扇風。


    很多時候,他也沒個事做,平白便很羨慕小朱子,起碼能帶人在外麵辦事,聽聞現在小朱子可是名氣不小,但凡是有點能力的家族,都知道小朱子這個永王府的大總管。


    突聞趙淑問話,他很機靈的立刻迴答:“迴郡主,已去請了,大當家的這會也該到了。”


    他話音剛落沒多久,錦造訪大當家便被請到了江南府,這是一個年紀在五十多歲的婦人。


    如今大庸女人的地位依舊極低,但卻也那麽幾顆明珠,與一般婦孺不同。


    眼前這位,就讓趙淑很驚訝,很難想象,錦造訪會是女人當家。


    錦造訪與許多家族產業不同,它與趙淑的三顧齋和春園相似,好些人都摻了股。


    所謂大當家,就是總裁。


    “小婦人鍾氏參見郡主。”她不卑不亢的道,低著頭,趙淑隻看得到她滿頭珠翠,鬢邊簪了朵深海棠。


    衛廷司不在,趙淑單獨見的她,在陳劍波準備的院子裏。


    士農工商的社會裏,趙淑慶幸自己是站在頂端的那一層,錦造訪經營了幾十年,肯定比她有錢。


    鍾氏?臉上閃過冷笑。


    又是鍾氏啊,有錢的鍾氏,但有錢又如何?趙淑現在不知是仇富,還是咋地,看著眼前的婦人低著頭,給她行跪拜禮,心裏就很痛快,並不是因為她姓鍾。


    鍾氏也感覺到趙淑對她不加掩藏的敵意,讓她更不敢隨意動彈,如今天下大亂,處處得靠朝廷的軍隊保護,若朝廷不庇護,亂民很容易將他們累年積攢洗劫一空。


    “起來吧。”趙淑淡淡的道,“給太太看座。”大庸的等級,要講究起來,處處是講究,比如這稱唿。


    有身份地位的才可稱之為夫人,而尋常人家的女主人,也隻能稱之為太太。


    趙淑私心也覺得夫人比太太好聽,隻有第一夫人,沒有第一太太的……


    鍾氏並未因為一個稱唿而有什麽表現,事實上,她也是人精了,道了謝,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抬頭,“本該一早來給郡主請安的,但卻是今日才得知郡主到了蘇州,實在是罪過。”


    趙淑恍然,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都是信得過,人品可靠的,平日裏出門,她也是多以男裝示人。


    “無事,聽聞錦造訪如今是太太掌舵,不知太太可做幾成主?”她並未透露出將人請來的目的。


    鍾氏吃不準趙淑有什麽打算,這些日子,她也是做了好多準備,不管趙淑有什麽打算,她都有信心對付過去。


    趙淑在查她,她也在查趙淑,且對趙淑的性格做了深度透析,事實上,她並非今日才知道趙淑來了江南。


    斟酌一番後,她道:“八成。”


    也就是說,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做不了主,不過大部分的主都能做。


    點點頭,很好,很悠然的抿了口茶,茶蓋撥著嫩綠細長的茶葉,茶香幽幽。


    這番動作做下來,時間便浪費了好些,鍾氏額頭上都起了細汗,不過她還是表現得很鎮定。


    士農工商治下,商賈在麵對士階層的人,天然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擔心,很少有例外的,若例外,那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鍾氏也算個人物。


    要知商是賤籍,趙淑這種身份的人,予殺予奪,全憑喜好,殺了至多被罰在家閉門思過,嚴重的不過是賠點銀子,根本不會受到什麽懲罰。


    世家當道的當今時代,良籍寒門弟子都很難出頭,更何況連參加科考都沒資格的商賈?


    世家子殺了良籍寒門弟子,若有人肯主持公道,照樣讓世家子償命,而商賈不可能有這種待遇。


    這就是等級不同,所擁有的特權。


    當然,理論與現實,是不同的。


    趙淑悠然的將茶杯放下,“既是如此,你將能做十成主的人叫來。”


    說罷便沒了下文,連做個送客的動作都懶,這個鍾氏,相處越久,越讓她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仿佛天生就相克般。


    鍾氏站起來,福身行禮,“小婦人告退。”


    “不是讓你去叫人,你且說出名字來,本郡主自會派人去喚他。”趙淑臨時改變主意,不打算放她走。


    鍾氏驚訝的看著趙淑,“郡主,那人等閑人不見,隻見小婦人。”


    “說名字。”趙淑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浪費口舌。


    鍾氏臉色一白,她不敢覺得受了侮辱,隻覺得這郡主著實刁蠻,與外邊傳的賢淑貞德半點不搭邊,以她對趙淑性格的透析,她不該如此。


    難道是漏掉了什麽消息?


    五年後,再來查趙淑,根本查不出什麽來,除非趙淑主動讓她知道。


    自從上次在天津港看到那麵八仙花麵具,趙淑與衛廷司便都立刻派人監視錦造訪的一舉一動,豈能不知錦造訪在查她?


    當然,錦造訪遠遠不止表麵上的身份,它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結草居士的錢袋!


    雖無直接證據,但趙淑做事一般不需要太直接的證據,證據太充足反而可疑。


    更何況,上次那麵麵具,如此重要的線索,趙淑與衛廷司,若不確定點東西,那也太沒腦了。


    故此,錦造訪最近對趙淑的情報,都是經過篡改的。


    雖還有以前的情報,但人是會變的,想要左右一個人的判斷,易如反掌。


    “八人投票,有五票才能通過一項議案,那八人分別是……”


    “行了,小郭子,帶她下去,把這些人都給我找來,若敢少些一個,就別怪我不客氣,恰好如今水患肆虐,朝廷也拿不出更多的災銀,錦造訪想來能值幾兩銀子。”趙淑像是閑話家常般,讓鍾氏大顆大顆的汗水直流。


    不知為何,趙淑此時有股暢快之感,莫名非常。


    小郭子打起十二萬精神,郡主今日很反常,她極少無緣無故討厭一個人,這婦人其實長得慈眉善目的,看著沒有任何攻擊性,但偏偏不入郡主的眼。


    走兩步,倨傲的對那婦人道:“走吧。”郡主不給臉,他也沒必要給,做王府的下人,有時候就要拿出做五品官的氣勢來。


    鍾氏這次覺得受侮辱了,身體一抖,眉眼間有戾氣閃過,但畢竟是做大當家的,很快便低下頭躬身下去了,連小郭子都沒發現她一閃而過的戾氣。


    餘光目送她離去,趙淑終於知道霍白川為何總表現得不羈和悠然了,因為這樣無需說難聽的話,就已將心理素質差的人,壓倒在泥土裏。


    “郡主,這人練過。”蘇繡突然道。


    趙淑沒練過武,看不出,不過她相信蘇繡,皺了皺眉,“是你對手嗎?”


    “屬下不是她的對手。”蘇繡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


    “那就是自幼習武。”不可能是將門世家,那麽隻有一個解釋,某勢力的打手?


    趙淑想了許久,小郭子已派人去請錦造訪幾大股東,她才道:“你們能從武功招數看出人的來曆嗎?”


    蘇繡一窒,不知郡主哪裏來的靈感,竟問出這種問題,“有些能,有些不能。”


    “也不用試了,將她關起來,告訴小郭子派人將錦造訪買下來,價格能壓多低,就壓多低,我倒要看看背後有什麽勢力在支撐。”價格太低,真正的東家必然不樂意,不樂意就要出來談判。


    若不能出來見人,更好了,白賺了銀子。


    蘇繡領命下去。


    大約兩個時辰,錦造訪所有股東都請來了,趙淑並未出麵,而是讓小郭子去辦。


    她也未走遠,便隱在暗處,與衛廷司麵對麵坐著對弈,想著這場商談,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結束,兩人下的是圍棋。


    一子落下,便聽外麵有人道:“要買下錦造訪?”


    “是的,郡主看得起錦造訪,也體恤各位經營了這麽多年,實屬不易,願意給個合適價格。”小郭子一本正經的瞎扯、顛倒黑白,臉不紅心不跳,半點不心虛,這樣捧高踩低的事,他早就學會了。


    來的八位錦造訪股東,無一官家背景,甚至都不是良籍,全是商賈。


    很顯然,鍾氏沒說實話,偌大的造坊,不可能沒有大勢力在身後撐腰。


    說罷將寫好價格的紙立起來,讓幾位股東能看到。


    看了價格,幾人神色一變,麵無死灰,相互用眼神交流,竊竊私語一番後,才有人問。


    “郭公公,郡主看得起,是我們的福氣,但這價格,能否再提些?”他們知道趙淑如此強勢要強賣,抵抗是沒用的。


    “是啊,郭公公,這價格實在是不高,錦造訪有染布坊、織布坊、繡坊以及成衣鋪子,且都遍布江南,雖不是禦用作坊,卻是江南最大的衣料布匹作坊,五萬兩,實在……實在太低了。”


    小郭子冷哼,方才還隻是倨傲,此時卻是冷著臉,很不高興,“雜家隻是傳達郡主的意思,郡主可不是在詢問各位的意見,這銀子,各位若是不收,郡主是不強求的。”


    這話並不是說你不賣我就不買,而是錢你們可以不要,但作坊卻是要歸永王府名下。


    “公公。”有人塞給小郭子五百兩銀票,“煩請讓郡主多好加些。”他說罷使了個眼色,意為‘少不了你的好處。’


    小郭子看出趙淑是要整錦造訪,哪裏願意幫忙?不過這銀子卻是要收的,不收白不收。


    至於忙幫不幫,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收了銀票,他倨傲的道:“各位在處候著吧。”


    語畢,他拐過屏風,來到趙淑所在的暗室,壓低聲音稟報:“郡主,您看?”


    “既是嫌價格低,就讓他們好好想想,想不通不要離開。”說話間,又落了一子,但衛廷司卻吃掉了她大半黑子,“你耍賴。”


    前世,本便不擅長下圍棋,好不容易學得差不多了,除了那個別的,等閑人她也能虐一虐,偏偏衛廷司,這個傳說中的武夫,卻下得極好,她就沒贏過。


    小郭子躬身退下,吩咐人給那些股東們上茶,連麵都不露。


    他走後,趙淑吩咐蘇繡,“以四皇子的名義,低價收購錦造訪的東西,若不給,就搶。”


    和我鬥,黑不死你!


    蘇繡渾身一冷,郡主竟能幹出這種事來,不過她不敢不遵,躬身下去辦事去了。


    衛廷司抬眸看趙淑,“你就不怕趙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若有農民起義,你說皇上是詔安,還是殲滅?”趙淑不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甩了另外一個問題過去,說罷怕他不懂農民是什麽意思,解釋道:“就是百姓起義。”


    “若果真如此,自然是詔安為好,屠民自古都不是良策,不過如此刁民,皇上是無法忍受的,怕是會殲滅的多。”


    趙淑深以為然,“但,若百姓將世家搶光了呢?”她邪惡一笑,“歸順太子哥哥的,派兵保護,不歸順的,別說被搶,被殺光,我們都裝不知道。”


    “這樣做,容易引起公憤,不妥。”衛廷司無情的打擊,“太子也不會同意,他正義感強。”


    趙淑有些泄氣,多好的計策啊,百姓不起義,可以煽動,煽動百姓將世家搶光,看他們還囂張……


    可惜,太子確實不像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不過,與她有同樣想法的人,也不是找不出來。


    起碼,霍白川便這樣想,還這樣做了。


    時間,退迴十日前,賢王還沒找到,蜀王和景王起兵,京城難民有許多。


    難民一多,難免會鬧事,不好管束。


    偏偏此時他正在大刀闊斧的改革,他改革的宗旨隻有一個,取消大部分不利於國朝的特權。


    比如,世家的舉薦權,這是世家把持朝政的利器之一。


    比如,書院,大部分的地方書院,都是各族的族學,寒門學子,根本不知去哪裏念書,而開私塾的條件非常苛刻。


    再比如,土地私有,有些大族,坐擁一個縣,一個郡的土地!土地上的居民九成九是他家的佃戶!


    還有很多很多特權……


    他要改革,被改革的人就會反抗,於是他開始煽動難民起義……


    這些趙淑,都暫時無暇去關注,現在最重要的是將潛在的威脅除掉!雙生兄弟和懿德皇後,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活著?還有趙弼到底是不是懿德的兒子,一件件,一莊庒,都讓她興奮不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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