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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們排了夜班,第一晚該梅釵值夜。她睡在床頭軟榻上,聽見小姐行房,哪裏還睡得著?忽聽瀟璿要喝水,忙起起身倒茶,迴來時見容輝下床,忙遞上一杯熱茶。


    容輝接茶道謝,隨口問她:“什麽時辰!”


    梅釵又到南窗前相看月色。月已西沉,夜涼如水。“今天是十月初十……”她微作盤算:“大概醜時吧!”


    說話間瀟璿探頭出帳,由容輝喂著喝下一盞熱茶,又吩咐梅釵:“倒水沐浴!”梅釵應聲出門提水。


    容輝也流了一身大汗,正好去淨室擦洗,又換了件褻衣出來,再換瀟璿去沐浴。他鑽進被窩躺下,錦被一片新涼,竟已換成新的。


    清香竄入鼻中,容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放鬆身體,去想時才遭遇:“她這是修煉內功太早,身骨固然生長緩慢,可肌膚太敏感!”


    兩人雖沒成事,可瀟璿願意一起努力,也讓他十分滿足。心頭靈光一閃:“原來‘丈夫拈花惹草,會導至妻子難產’是真的。就是因為夫妻倆花的功夫太少,妻子臨盆時宮口打不開。她萬一懷孕,一定難產,那可怎麽辦,還得我好好下番功夫……”身心皆疲,浮想聯翩,沒等瀟璿迴來,又沉沉睡去。


    翌日謁見舅姑,瀟璿戴了頂金絲狄鬢,穿了鬆綠色妝花緞襖,和秋香色馬麵羅裙。容雪過來接她:“二嫂,該去過去了!”忽見那鬢上頭麵全是赤金鑲紅寶石的,又欣然讚歎:“這首飾可真漂亮!”


    瀟璿招唿梅釵:“都準備好了嗎?”說著拉了容雪出門。容輝聞訊出來,見過妹妹,送二人出院。


    瀟璿頭麵外還覆了層皂紗,朝陽下金光暗閃,低調中不失華麗。容雪見了,很加羨慕,主動問起首飾搭配。


    兩個人竊竊私語,並肩走到後院。正屋中已放下一張八仙桌,李蕃寧穿了件水墨色克絲大氅,正襟坐在上手東麵。李母仍穿著大紅克絲錦褙,坐在上手西麵。李榮光夫婦也穿了盛裝,對立下手。其餘旁親,則在屋外觀禮。


    眾人定睛細看,忽見西院門中走出個錦衣少女,接著跟出七、八個美貌少女。一個個穿絲著繭,顧盼神飛。尤其當先一人,更是珠光寶氣,文采輝煌,隻引得眾人驚唿:“好漂亮的新娘子。”


    容雪扶瀟璿走到台階東麵,自己進廳站到了容光下手。周親家微笑迎出,站上台階讚禮:“拜—,拜—,拜—,再拜—”


    梅釵忙往地上墊了個蒲團,瀟璿緩緩跪下,盈盈四拜。容雪又出門牽瀟璿進屋,一直帶到父親座前。李蕃寧從袖中拿出一隻荷包,由容雪傳給媳婦。


    瀟璿雙手接過,襝衽還禮:“謝謝爹!”又將荷呈上八仙桌放好。


    李蕃寧微笑囑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要有什麽磕磕碰碰的,千萬別忘心裏去,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


    瀟璿襝衽行禮:“謝爹訓言!”


    容雪又帶她出廳,周親家臨階高唿:“拜—,拜—,拜—,再拜—”瀟璿四拜道謝,又在西麵依樣拜見婆婆,李母囑咐她“鳳凰於飛,翽翽其羽,家和萬事興”。她又四拜還禮,算是見完舅姑。眾鄉親看見了新娘子,議論紛紛。鞭炮聲中,一哄而散。


    容雪送瀟璿迴西院,臨走時悄聲囑咐:“午時擺飯,嫂嫂和哥哥早點過來!”


    瀟璿請她進屋喝茶,趁機問她:“你想不想來我這邊住,我刻意空出東廂,就是留給你的!”


    容輝迎出屋來:“那敢情好,你就住這邊吧!我們一個屋簷下,多熱鬧!”


    容雪喜不自勝:“我問娘去!”欣然迴了後院。


    桃釵等各自散去,梅釵拖著兩隻荷包問:“這兩隻荷包擺哪裏。”


    “我先瞧瞧!”瀟璿接過荷包,公公送的是一柄紫檀木戒尺,婆婆送的是一柄沉香木梳。她左手托著戒尺,右手拿著木梳,忽然微笑起來:“小輝!”


    容輝就坐在她身邊,瞪眼問她:“幹什麽!”


    瀟璿喜笑顏開,抬尺在容輝手上輕打了一下:“這可是你爹賜我的上方寶尺,你以後可仔細了!”


    容輝一陣頭疼:“這秉尺真是高明的不清不楚!”他既不能去問,也不能不認,隻好作揖賠笑:“還請娘子手下留情!”


    瀟璿誌得意滿,把兩物交給梅釵:“木梳放我妝匣子裏,戒尺你隨身帶!”梅釵見兩人投機,也為瀟璿高興,接過尺微笑應是。


    瀟璿進屋取下狄鬢,隨手用束發金環綰了個篆。容雪小跑進門,欣然招唿:“二嫂,爹娘答應了!”


    “走,我們去挑擺設!”瀟璿笑著拉了容雪,又吩咐梅釵:“叫她們過來,把後罩房裏的箱籠都抬出來,我們慢慢挑擺設!”梅釵欣然應是,笑著去招唿桃釵幾個。


    容輝沒興趣看姑娘挑三揀四,就在人群外招唿了一句:“我出去溜溜馬!”想到瀟璿從都城帶迴的幾匹高頭大馬,心裏一陣狂跳,於是迴屋換了身短褐,飛也似的出了廳堂。


    少女們有說有笑,商量著擺出一件件玩器玉石。蓮釵則拿了底冊,站在一旁勾畫。容雪大開眼界,東瞧瞧,西看看,這個摸摸,那個碰碰,小心謹慎,流連忘返。


    秋陽漸高,轉眼已是巳正,素釵悄悄問瀟璿:“正房的膳食,我們管不管。”


    “不管,難道看著婆婆親自下廚?何況這一家不過八口人,也不可能分起爐灶。管,素釵是媳婦的陪房,也沒有伺候公婆的道理。難道要讓她在這邊吃完小灶,再跑到那邊和周氏一起去給公婆下廚?”瀟璿一想起這些破事就頭疼。


    “大房的客人沒走,這一頓還是由做流水席的班子燒。”素釵又勸瀟璿:“這件事,您還是快和姑爺商量吧!”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瀟璿想起容輝,脫口問她:“姑爺呢?”


    素釵訕訕地說:“姑爺牽了兩匹馬,拉著大爺出門去了!”


    “出門騎馬,一定出了一身大汗,迴來後少不了重新梳洗。可眼下還沒迴來,又當她進門和家人吃第一頓飯,若誤了時辰,知道的說丈夫頑皮,還要囑咐她多擔待些。不知道的,還不說丈夫娶了媳婦忘了娘?”瀟璿沒料到嫁人後還有這麽多事,想起來一陣頭疼,又囑咐素釵:“你快去找姑爺迴來!”


    素釵拉了管車馬的蓉釵,一起出門去尋。沒過片刻,素釵進來迴話:“姑爺迴來了!”


    瀟璿見她神色緊張,身後空空蕩蕩,忙問:“人呢?”


    “去了東院!”素釵忙不迭地說:“大爺把腰閃了,站都站不起來,還是讓姑爺背迴來的。”眾人聽言,麵麵相覷。容雪一個激靈:“我找娘去看看!”說著匆匆出門,去了後院。


    “那是純種馬,跑開了連騎師都拉不住。”瀟璿暗道糟糕,雖知家裏必然有好辦法,還是囑咐梅釵:“快包一包田七,我們去東院。”梅釵立刻開藥箱包出二兩田七,隨著去了東院。


    周家一幹親戚聚到了正房,或站或坐,議論紛紛。瀟璿到時,見滿地瓜殼橘皮,腳步不由一緩,心裏直皺眉頭。她一眼看見穿妝花夾襖的周氏,上前斂衽一禮:“大嫂,大伯怎麽樣了!”又拿出藥包,雙手遞出:“這是三七,我的一片心意。大嫂丹心妙手,一定用得上!”


    眾人見她進來,先是齊齊屏息。接著見她既誇了人,又賠了禮,神情穩重,禮數周到。沒心思的暗暗點頭,有心思的也暗讚一聲高明。


    周氏卻從容輝蓋新房起,就記恨上了瀟璿。這時丈夫閃了腰,這筆賬自然算到了瀟璿頭上。眼下娘家人就在一旁,更不能輸了底氣。她再看瀟璿時,臉色更加陰沉。可瀟璿的藥包已遞到身前,若就這麽接過,“拿人手段,吃人嘴短”,以後就矮了她一頭。若不接,又不免顯得小肚雞腸。心念一閃,單手接過:“雖然眼下用不上,可留到雪天給大家煲雞湯,也算物盡其用!”


    瀟璿心裏閃過“借花獻佛”四字,接著和她寒暄:“那我就等著喝大嫂的湯了。”


    容輝聽到二人說話,迎出廳招唿瀟璿:“你怎麽過來了!”


    瀟璿喊了聲“相公”,忙問病情:“大伯怎麽樣了!”


    容輝見眾人也都凝神注目,支著耳朵在聽,於是朗聲相告:“我用真氣給大哥散了淤血,又貼了爹爹親手配的散瘀活血膏。等膏藥涼了,就能起身,過兩天就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話音剛落,李母由容雪陪著,聞訊進來,招唿眾人:“開席了,各位快上桌吧!我先進去看看,再給各位敬酒。”說著直去西廳。


    兩個媳婦襝衽見禮:“娘!”


    周氏又摻住李母:“娘,你可來了。相公後腰上紅了一大片,嚇死我了!”


    李母隨口應承:“那是膏藥燙的!”說著一同進了東廳。


    瀟璿心頭訕訕,和容輝迴了西院。梅釵趁“姑爺”去淨房梳洗,不由為瀟璿鳴不平:“看大夫人的那樣,好像是您顛閃了大爺的腰。您好心好意送藥過去,她還拿捏起來了,也不瞧瞧這一屋的吃穿住用都是誰給的。”


    瀟璿瞪眼斥她:“什麽話!我既進門,自當侍奉公婆,照顧妯娌。”又為自己開脫:“我這次錯就錯在沒管好嫁妝!”接著撫額輕歎:“我本以為鄉下媳婦沒見識,想不到她如此機敏。”心中更加唏噓:“能娶自己和周氏進門的婆婆,到底是怎樣的人物!”轉念想到容輝的機敏,想到公婆的沉穩,想到容光的敦厚……隻覺這個家遠比自己想的深厚。自己那一萬兩嫁妝,未必能讓這家人看在眼裏。


    容輝稍做梳洗,換了身青棉直裰出來,又和瀟璿去了後院。西廂席開五桌,李蕃寧、親家翁和幾名長者,在中廳開了一桌。李榮光已能下地,和容輝在北廳同周家兄弟開了兩桌。李母、親家母、周氏、瀟璿、容雪、歆姐兒和周家一眾媳婦開了兩桌。


    桌上雞鴨魚肉,湯湯菜菜,豐盛味美。容輝那邊喝酒說笑,鬧得一屋人都能聽見。瀟璿這邊低聲細語,也十分熱鬧。旁人說起周氏,李母就拉上瀟璿。旁人說起瀟璿,李母就拉上周氏。


    瀟璿見周氏那邊人多勢眾,話入耳中,覺得既像打壓,又像抬舉。忽上忽下,鬧得人很不舒服。又想起周家人觀禮至今,對外算是撐門麵,對內豈非震懾自己?


    她心頭一凜,再看李母,老太太正眉眼帶笑,左右迎合。一套話接一套話,既不冷落了誰,也不偏袒了誰,還總能引得眾人開懷暢飲。這番手腕,比起一眾公侯夫人也不遑多讓。


    容輝喝得微醺,迴西院後,稍事洗漱,倒頭就睡。瀟璿打發梅釵等人歇下,親自為丈夫掖被角。瞥眼看見枕邊那口漆木錦匣,心裏發起愁來。


    匣子裏疊著九尺白綾,是給新人圓房後擦身子用的。明日“廟見禮”上,自己若交不上這份答卷。縱然不至拿著白綾自縊,也在公婆妯娌麵前抬不起頭來。房前屋後都被人戳脊梁骨,哪裏還談得上好日子!她深深吸了口氣,在床頭呆坐半晌,還是喊來梅釵沐浴更衣。


    容輝悠悠醒來,見帳外正亮,妻子正躺在身邊,心頭一蕩,左手攬她入懷,右手順勢探入了她的衣襟。瀟璿輕哼一聲,默默承受。


    他的愛,像醉人的春風,像勾魂的豔曲,像燒心的醇酒。從頭到腳,無微不至。她卻如受寒風刮骨,被浪卷潮擊。由表及裏,麻木不仁。她知道,他就在身下,她也很想放鬆容納。可身體自有主張,直到子夜,也沒能成事。


    容輝精疲力竭,閉上眼凝神運氣,放鬆了身體,才柔聲安慰瀟璿:“放心,沒事的,快睡吧!”氣息一散,倦意又潮水般湧上眼簾,帶著他沉沉睡去。


    “想不到此情此景,這個家夥還能給我這份尊重!”瀟璿如獲至寶,既感激,又欣慰。忽覺口渴,就找桃釵要了杯熱茶。桃釵撩開紅帳,看見她披頭散發,一絲不掛,忙低下頭去。


    瀟璿心中明亮,沒工夫搭理那份羞赧。抬手接過茶杯,喝完遞還,又向桃釵嫣然一笑。似在炫耀,嬌豔無雙。


    “小姐怎麽像藏了寶似的……”桃釵悶悶不解,忙放好羅帳,又上短榻睡好。


    “再怎麽胡鬧,也不勉強自己。這是個好習慣,應該鼓勵!”瀟璿直接鑽進被子,在容輝肩上親了一吻,和他並肩睡好。隻要他能保持這份尊重,她就願意一起努力,直到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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