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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邊擺好了米酒和香粥,讓人隨去隨取。堂主們難得聚首,紛紛拿起酒壇,紮堆敘舊。新弟子們也隨著散開,各玩各的。一時間三五成群,零星般散坐在篝火前。


    夕陽落幕,月上枝頭。篝火燒得越發旺盛,“唿啦啦”半丈來高,似要焚山燎天,照得場中猶如白晝。眾人漸漸放開心來,有的三五成群,各持酒壇賭酒。有的圍成一圈,行令劃拳。還有的三三兩兩,眉飛色舞,指手畫腳。


    事到如今,瀟璿再不避諱,主動拎了兩壇酒來找容輝。火光在側,照得她麵如朝霞,嬌豔欲滴。容輝接過酒壇,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米酒入腹,熱氣上湧,直燒到心裏。長出一口氣,笑了起來。


    瀟璿二話沒說,抱起酒壇,“咕嚕嚕”連喝三口,也長長透了口氣,容輝笑著再喝。兩個人交錯喝酒,相視無語,看得旁人目瞪口呆,還以為他們在拚酒量。


    酒未見底,已有人在場中大喊:“楚師妹,楚師妹!”聲音渾厚,中氣十足,卻帶著三分醉意,正是陸瀟誠。他左手持劍,神采奕奕,站在火堆前迴視眾人,見四下再無人喧鬧,又提氣高喊:“楚師妹,此間無以為樂,師兄願同師妹論劍助興,還請賜教一二!”一麵說,一麵環視四周,似乎還不知瀟璿在哪。眾人一聽這話,當即有好事的領頭叫“好”,叫好聲隨著響成一片。


    容輝心頭一凜,低唿出聲:“來了!”


    瀟璿眉梢緊蹙,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輕歎一聲:“好一個‘項莊舞劍’!”放下酒壇,一把抄起身邊寶劍,縱身躍起,直掠出去。倩影一閃,人已落到在火堆旁。又有人跟著起哄:“好輕功!”“好身法!”“不愧是掌門弟子!”……


    瀟璿蹙眉輕笑:“我當誰有這麽大膽子,果然是趙長老的高徒。莫非眾位師兄拿小妹做了彩頭,陸師兄賭酒輸了,又仗著自己技高一籌,來拿小妹戲耍!”這一語風輕雲淡,直入心肺。


    眾人心頭一凜:“好精深的功力!”連忙深吸一口氣,凝神屏息,運功相抗。陸瀟誠身後幾人方知事情鬧大了,紛紛低下頭去。一時間鴉雀無聲,隻有柴火爆裂,“劈啪”脆響。


    瀟璿不等迴話,又說:“既然師兄看得起小妹,小妹若再推辭,就是不識抬舉。恭敬不如從命,隻好請師兄指教兩招了。”話音剛落,左手一抖劍鞘。


    “唰―”,長劍出鞘。三尺寒光破風激射,直撞陸瀟誠胸口。劍柄在前,劍鋒在後,旨在以內勁震敵,讓人知難而退,正是蓮山劍法的起手式,授人以柄。


    平輩過招,絕不至以劍柄相授。眾人所料未及,嚇了一跳,紛紛後退。唿吸間已圍著火堆,圈出了一片空地。容輝提起兩隻酒壇,趁眾人後退,擠到前排,隻見劍柄已撞至陸瀟誠胸前。


    陸瀟誠主持庶務以來,處處被人掣肘。追本溯源,豈能不知主使是誰?當下深吸一口氣,凝立不動,伸手去抓,就要出了這口惡氣。他剛握住劍柄,隻覺一股巨力撞來。於是鼓蕩內勁,奮力相抗。真氣到處,立刻占了上風。


    瀟璿低哧一聲:“撒手!”縱身竄出,隨後跟上,右手食中兩指夾住劍鋒,一拗一彈。劍指相擊,“錚―”,一聲輕響。劍刃嗡鳴,鋒芒迴掃,毒蛇般刺向陸瀟誠側頸。


    這一招借勢用力,既刁鑽,又巧妙。陸瀟誠見劍鋒對準自己,嚇了一跳。若再奮力奪劍,與自戕無異。若就此撒手,勢必被二人合力反震所傷,實在是進退兩難。


    “我若受傷,你也別想好過!”他雖驚不亂,左手抬劍封住要害。右手勁力急吐。勢要以二人合力,震斷長劍。一時間劍刃激顫,嗡嗡鳴響,震得眾人心驚擔顫,頭腦發昏。劍刃若斷,劍鋒勢必刺向陸瀟誠,斷劍則會插向瀟璿,當真是兩敗俱傷。


    瀟璿看得分明,不由心歎:“他若受傷,猶可醫治,自己若傷,隻有死路一條。看來你們是非殺我不可……”當下急撤勁力,隻覺一股大力撞來。


    她氣行全身,借勢飛退。陸瀟誠收勢不及,長劍脫手,倏地飛出。鋒芒一閃,已至瀟璿身前。劍快人慢,這一劍若照實刺下,她豈有活路?


    眾人大驚失色,目瞪口呆,隻見瀟璿右手倏出,食中兩指並指如刀,在劍鋒上一點一帶,接著揚手畫了個半圓,向前送出。劍鋒被指力牽引,繞了半圈,迴鋒急刺,正是“雲指”中的一招,仙人指路。


    攻守互易,好似電光石火。眾人隨著鬆了口氣,可心緒大起大落,竟出了一頭大汗。又見長劍飛刺,直指陸瀟誠,不由歎服:“能以一指挾持如此勁力者,又有幾人?”形勢急轉,好似拘魂的鉤,鎖得人透不過氣來。


    瀟璿駐足站定,左手拍出一掌。勁風唿嘯,直抵劍柄。她縱身前躍,右手再出一掌。前掌掌力未消,後掌掌力又至,雙掌勁力疊加,裹挾三尺青鋒,直向陸瀟誠壓去。


    火勢被勁風所逼,“唿啦啦”竄起丈許。眾人膽戰心驚:“這哪裏還是相互指教,分明是作生死相搏。”不覺又退了兩步。


    瀟璿後發先至,右手順勢握住長劍。陸瀟誠雖不知瀟璿功力深淺,但看出了這一劍非同小可,也不敢小覷。他深吸一口氣,雙掌齊齊推出。掌力滾滾,勢要和瀟璿一爭長短。


    勁力相撞,“隆隆”作響,震得眾小輩弟子心煩氣躁,眾同輩師兄弟也均麵色大。瀟璿挺劍飛刺,勢如破竹。


    “明清武功平平,她還不到二十,怎有如此功力?”陸瀟誠嚇白了臉,心裏雖然不信,雙掌卻隻撐了片刻,已大為不支。冷哼一聲,橫下心力凝山根,上身後仰,雙臂向上一分,將兩股勁力泄向高空。


    陸瀟誠鬆了口氣,眼見瀟璿劍勢未收,劍鋒已至身前。自己力凝左足,正好踢起右腳,直取瀟璿劍脊。瀟璿右手輕抬,劍鋒上指。左足疾出,足尖在陸瀟誠右腳上一點,接勢躍起,扶搖直上。


    陸瀟誠雙掌推出,內勁已虛。這時被瀟璿借勢一踩,立即身形不穩,躺倒在地。他仰麵朝天,隻見瀟璿淩空倒掛,左掌推出,一掌裹挾兩股力道,正直壓下來。


    勁風撲麵,壓得陸瀟誠氣息澀滯。他腦中靈光一閃:“若非以氣禦勁,全身真氣時時循環。能以一掌之力,挾持這兩股氣勁者,絕非隻有她這個年紀。難道她的內功已至‘先天境界’,怎麽從來沒人提過?”越想越怕,一顆心再也沉不住。


    他畢竟是江湖老手,雙腳向後一蹬。身形如強弓硬弩,貼著地急滑出去。雖避開了正麵,仍覺勁風透體,好似似被尖針刺心,利刃刮骨。眼見火光漸暗,喉頭一甜,再無知覺。


    瀟璿乘風下落,青磚被真力所逼,寸寸碎裂,四下飛射。火焰被勁風所迫,猛地撲向一邊。柴火飛濺,火花爆裂,逼得眾人連連後退。眾人大驚失色,有的抱頭鼠竄,有的揮掌格擋,“哎呀呀”亂成了一片。


    瀟璿衣發飛揚,輕飄飄持劍落地。略一迴首,見陸瀟誠躺在地上,胸口微動,還有口氣,不由輕歎一聲,還劍入鞘,仍是風輕雲淡。


    醉酒鬥劍,縱有死傷,也是無心之失。趙長老冷眼旁觀,原期必勝,臨了輸的卻是陸瀟誠,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其他長老也都沉下臉來,紛紛看向他,隻見他氣得全身發抖,忽然低吼一聲,縱身衝出。又有六名長老掌身而起,隨後跟上。


    眾人驚慌稍定,隻見火光中人影晃動,趙長老已蹲在陸瀟誠跟前。他屏氣凝神,搭腕號脈。眼見出氣多,近期少,脈息躁亂,漸行漸弱,不由輕歎一聲。


    他出手如風,連點陸瀟誠任脈諸穴。又凝神聚氣,右手食指點在他“承漿穴”上,一股氣直拉到“會陰”,給他通了“血脈”。又在他“會陰”上聚氣一指,側過身將這口氣拉到了額前“齦交穴”,又通了“氣脈”。氣血歸流,才算保住了條性命。


    但凡內家高手運功療傷,旁人隻能協助,斷不能代勞。不然他人真氣滯留體內,日久必然相衝。輕則要調理年許,逼出體外。重則落下病根,功力終生不得寸進。若非性命垂危,斷不至此。


    其他長老看見,歎息陸瀟誠傷重之餘,無不佩服趙長老功力深厚。其中有人問候:“趙師兄,師侄的傷勢不礙事吧!”


    趙長老深吸一口氣,沉下臉看著瀟璿說:“命是保住了,這身武功算是是廢了。”不鹹不淡,聽得人心頭一凜。


    瀟璿冷眼旁觀,見趙長老看向自己,不由冷笑:“你要為他出頭嗎?”


    “好好好!”趙長老站起身大笑:“好高明的掌法,恕老夫眼拙,剛才沒看清楚,還請再試一次!”說著抬起左手,手掌微曲,勁力急收。陸瀟誠的佩劍憑空躍起,被他握住。


    陸瀟誠重傷在先,場中人有目共睹。趙長老既拿徒弟的佩劍出手,按照江湖規矩,就不算以大欺小。


    “趙師兄息怒!趙師兄息怒!”馬長老見勢不妙,從後麵小跑上來,一邊按住趙長老,一邊幫瀟璿圓場:“楚師侄隻是一時失手,現在明清師弟還臥病在床,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嘛。趙師兄現為宗門魁首,身係門中安慰,哪能妄動肝火!”


    瀟璿不以為然,襝衽道謝:“有勞馬師伯費心,既然趙師伯想看師侄舞劍,師侄舞一段又何妨?”


    馬長老吃了一驚,怔怔地看了瀟璿片刻,隻好搖頭退開。眾長老隨著退到一角,靜等二人動手。容輝提起酒壇,心中豪氣幹雲:“事到如今,我怎能再退,大不了和這幾個老頭拚了!”喝了口酒,盤膝坐下。


    這一下奇變陡生,眾弟子不免嘀咕。年輕人見識淺薄,隻道瀟璿向師門長輩叫囂,實在不自量力。管事堂主們卻心知肚明,瀟璿剛才使的招術雖然平常,但功力精深,絕不在趙長老之下。眾長老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卻不相信瀟璿能相隔數丈,單憑氣勁震傷陸瀟誠。


    瀟璿拔劍出鞘,隨手拋出劍鞘,恰好被容輝接住。趙長老左手持鞘,循勢望去,見是那給明清真人寫藥方的小子,冷哼一聲,手中勁力微吐。


    長劍被氣勁所逼,金鐵交鳴,“嗆啷”一聲,直飛出鞘。他縱聲躍起,淩空接劍,順勢一個筋鬥,挺劍刺出,直向瀟璿掠去。功力深厚,身法迅捷。劍出如電,既快且準。衣發飛揚,勢挾萬鈞。又似風中看花,閑庭信步,正是名家風範。眾人得見如此風采,紛紛心馳神往,恨不得開口叫好。


    趙長老本沒將瀟璿放在眼裏,輕飄飄棲身直上,忽覺她身上散出一股氣勢,體內氣血被她氣勢所引,翻滾不能自已。他心頭一凜,好似再進一寸,就是地獄,直嚇白了臉,強提一口氣,淩空側轉,遠遠落下,腳下一陣踉蹌。


    瀟璿等的就是這一刹,縱身襲上,一劍刺出。劍鋒所指,正是趙長老咽喉。趙長老闖蕩江湖幾十年,從未覺得離死如此相近,本能似的偏過頭去。劍鋒從他頸邊掃過,削下了他一縷花發。他又踉蹌兩步,算逃過了一劫。


    瀟璿緊追不舍,三尺青峰如一條毒蛇,咬著趙長老不放,“刷刷刷刷……”,十來手劍接連刺出。趙長老身經百戰,已知實力懸殊,見她如此辣手,心中大駭,隻靠輕身步法躲避,時而也出劍招架一二。


    瀟璿三十餘手劍刺過,趙長老左支右絀,隻能一味躲避。眾長老見他身法比從前慢了許多,不由納悶,低聲議論起來。


    瀟璿七十餘手劍刺過,趙長老隻能圍著火堆閃避,心中叫苦不迭,哪敢招架分毫。


    瀟璿一百手劍過後,趙長老的一身絲絨大氅已化作一簇布條,裂帛聲此起彼落,嘶嘶悅耳。眾弟子見一代名家轉眼成了隻“掉毛雞”,直驚得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趙長老卻老羞成怒,暗怪自己趟了這一灘渾水。


    瀟璿一百三十餘手劍過後,趙長老已是急急如喪家之犬,匆匆如漏網之魚,東逃西竄,毫無章法。


    瀟璿一百五十餘手劍過後,趙長老已狼狽不堪,瞅準一個機會,飛也似地朝眾長老衝去。


    瀟璿見他落荒而逃,隨手舞個劍花,收劍站定,蹙眉冷笑:“承蒙趙師伯相讓,卻不知這路劍法可還入得師伯法眼!”雖是謙辭,但譏諷之意,溢於言表。


    趙長老站在人群裏直喘粗氣:“眾位師弟,看清楚了吧!這是先掌門‘蒼木真人’的絕學,還不拿下她!”


    “蒼木真人”是瀟璿的高師祖,二十年前名震江湖。弟子們隻知如今山門是他營建,別的一概不敢多問。馬長老一驚,連忙勸慰:“我等若對她出手,又如何向明清師弟交代。”


    話音剛落,已有人響應:“掌門師弟若知此女殺兄弑長,也會大義滅親的。”


    趙長老聽有人附和,又提氣號召:“好!結‘六和陣’,拿下此女!”


    容輝凝聽方知,瀟璿傳給自己的內功是“蒼木真人”的絕學,自然不再是什麽“玉女功”,不免失笑。卻見瀟璿神采飛揚,不怒反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幾位動手就是。”


    趙長老身經百戰,哪裏吃這一套?又提氣怒斥:“少跟廢話,一起上,拿下她!”說著縱身躍起。


    又有六人拔劍出鞘,依次握住對方手肘,結成一圈。趙長老飄然落下,踏在了兩人臂上,六和陣頓成。


    馬長老連連搖頭,領著另外五人退到一邊。眾弟子早驚呆了,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眾堂自知是來作“見證”的,原以為“一邊倒”,還要自己說幾句場麵話。如今勢均力敵,又是高手過招,索性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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