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空空色色

    藍站在廊上時,幾位男女同事正架著發瘋似的又蹦又跳的秦霞往這邊過來。“你們放開我,他是陳世美,他現在每天晚上都不迴家了,與那個狐狸精鬼混。他是什麽書記,流氓。你們鬆開我,我要把那個狐狸精給撕了,看她以後拿什麽勾引男人。”

    秦霞被架著下樓去了,她頭發蓬亂、麵色鐵青的形象映入藍的眼底。藍想到一個女人站在水岸看一隻載著她的幸福大船馳遠,她的手再也夠不著那曾在她生命中駐留的東西,隻留下孤苦的身影煢煢孑立。

    大家七嘴八舌勸,“你別鬧了,你這樣鬧與事無補。”“是啊,你們都這麽一把年紀,睜隻眼閉隻眼算了,你這麽弄結果隻能離婚,吃虧的是你。”“不會吧,書記會是那種人,可別聽風就是雨。”……

    她依然歇斯底裏地大罵不止,一慣維護的書記夫人形象被摔得粉碎。她選擇了一個毀滅彼此的方法,然後在廢墟裏或許還能得到婚姻重生的機會。她絕不可以成一個局外人欣賞他們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生活,死是生的唯一途徑,她打定主意了。沒有人與她同盟,她隻能自己出手。

    等閑變動故人心,卻道故人心亦變。一番暴風驟雨,藍想到心瀾,也是一個在失敗婚姻裏掙紮的女人,摧心折肝的滴血之後,耗到精疲力竭。人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愛情,很多時候是一個誑騙男女進入圍城的謊言。除非真的幸運遇到稀少的舉世之愛。

    藍走向書記辦公室。敲門,沒人答話,輕輕推開門,一襲清瘦的身影僵直地站立成一動不動的浮雕,指間夾著煙卷,麵對著窗外,窗外還是那一座的小山丘,秋天的金黃在山丘上演繹最後的輝煌。曉峰書記並不優雅的吸煙姿態與他一身書卷氣息別扭地擰合一起。繚繞的煙霧把一個極度惆悵的男人連同散不開的惆悵緊緊地包裹在一起。藍進機關工作那天看到過相同的畫麵。吸煙並不能減輕痛苦,可吸煙是曉峰眼下唯一可做的事。國人看待婚姻的立場極為頑固地站在傳統的道德之上,任何一方率先邁出婚姻的門檻都將成為眾矢之的,他成了眾人眼裏大逆不道的花心男,並且他是一名黨員,局級單位的書記。在口口相傳的流言中更多一重罪孽。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為了愛情,用二十歲男人的熱情麵對,他做了,不瘋狂。

    曉峰的思路是停止的,不管他怎麽選擇,臨時轉道搭乘另一班車,總之要辜負一個人,要對一個人說對不起,要去愛,就得放棄一段情感,得到必然要失去。是舍棄自己,還是成全別人。是願意在空氣稀薄的婚姻裏保全自己,還是要以撞破頭的代價跑出去。他曾試圖把這個問題理清楚一些,終於看到一團亂麻後失去信心,於是將思緒推至一邊,木木地望著窗外發呆。

    感覺有人進來,他略略地恢複了一點感覺,煙是何時把眼角熏出眼淚來的呢?他的手指拭著眼角淚,冰冷徹骨。定了定心神,曉峰書記轉身,尷尬地笑了笑,“藍,出院了,怎麽樣,感覺還不錯吧?”

    藍盡量保持自然,若無其事地站在曉峰麵前。“是啊,向您報道。”藍沒用眼神看眼前這尊憔悴的雕塑,他肯定曉峰書記窘迫到極點。藍找到門後的工具,開始收拾滿地的玻璃。

    曉峰書記說:“別弄,讓清潔工來弄,去你那裏,剛好有工作上的事安排。”果然,他的語調喑啞,情緒低落。

    藍說:“哦。”藍與曉峰書記走到藍的辦公室門口,曉峰書記說,還是去你的宿舍看看。“啊”,藍有點驚訝。不難理解,這幢辦公樓內所有人的眼神都會成一柄利刃,曉峰書記抵擋不住。哪怕是低頭哈腰唯唯諾諾之輩,內心裏其實都在竊竊地笑看這個醜聞滿天飛的男人到底身上能插幾把刀。愛看熱鬧,愛看笑話,生活周邊都充斥著這類醜陋的嘴臉。。

    曉峰停留在藍的書櫃,點頭說,“看了不少書呀,好,開卷有益呀。藍,你的小說寫的怎樣?上次有雜誌社的人來找你,我讓他們直接去醫院找你。後來見著麵了吧。”

    藍說:“見到了,隻是一般性的接觸,離發表還早著呢。”

    曉峰說:“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你離成功並不遙遠,我一直很看好你。我們認識時並不是在火車上,我當時在工地上把雪藏了多年,當你終於磨出劍鋒來,這才把你掉上來,可以說,即使不是那次相遇,把你調到機關來已在計劃之中。”

    藍說:“是嗎?可是我得意地認為我能調到機關工作,多虧那次與您的相遇。”哈哈,藍笑著為書記放好椅子,“書記,您坐著。”

    “藍,泡杯茶吧。”曉峰書記說。

    藍搖了搖水瓶,“沒水,我這就燒。”

    曉峰書記說,“嗯,你烹茶的水平怎樣?”

    藍說:“低級都談不上,沒那個時間,喝白開水,省事,痛快。”

    “個人習慣,蔣某人當初不也愛喝白水嘛。”他笑著說,些些的不自然。

    水壺裏燒上水,藍與曉峰書記相對而坐。依然,曉不敢看書記的眼神,目光45度看著桌麵。

    “你看到了,我現在很被動,你怎麽看這個問題。”他希望得到一個有力的聲音給他馳援。

    藍說:“婚姻本身而言,我崇尚自由,自由不是放縱,不是始亂終棄。來時自由的相遇相愛,去時放各自一條生路。”

    曉峰書記推了推金絲邊眼鏡。“典型的理想主義者,符合年輕人的思想,可是,做起來並象說的那麽瀟灑。不過藍,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我不是亂搞男女關係,真的,在家裏我得不到溫暖,愛更無法談及。我不是說自己有多高尚,可我真的在家裏沒法活下去了。鋌而走險不是我的初衷,但我肯定是被秦霞逼到死路上才走出這步的。”

    藍說:“我也可以負責任地對您說,我信您,以您一慣的人品,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乎道理的理由。這不僅是因為我對您常存感恩之心,應該有很多同事都能公正地看待這個問題。不過,告別一段感情本身就帶著悲劇色彩,還生命一個公道,書記,我力挺你。我這是不是有點拍馬屁之嫌。”

    曉峰點頭,“是有點。人生悲歡,喜歡呀,佛家與西方神教有一個相同的理論就是說人生都是一場虛空。不要被我這話把你嚇倒,理論的東西要了解,是不是相信就看個人了。”

    藍說:“書記,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人生是空,被色所粉飾的。”

    曉峰書記說:“哦,你什麽時候研究上空空色色。”

    藍說:“我哪裏是研究,隻是字麵上理解。”

    曉峰書記點一根煙。他說:“空與色本來不可分割為二的。色本借四大和合而成,自體就是空,本來就含有相對性。就其相待性,依賴性而言,本來就是假,就是幻。這點,聖經也說一切皆為虛空,這好象是在點破人生的要義。人生猶如風中的燭,猶如深秋枯樹上的一片葉,不定何時就會熄滅,何時就會飄落,哪裏能夠自恃呢?我們由四大所成的身體,不過是假緣暫住,給人一種虛幻的實在性而已。我在佛經上看到的是,一,還原真實的自我,二,珍惜有限的生命。據說,人來到這個世上需要16322年,所以……”

    藍說:“所以,尊重自己內心所想,因為選擇的機會對我們而言,去則不會迴。所以,書記您在婚姻上也做出這個可能帶給你滅頂之災的選擇而不後悔。說真的,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作為我敬重的書記,我本不希望你會遭遇婚姻的變故。但是,不管我是不是傳統觀念的擁護者,我覺得您做出的選擇一定經過深思熟慮。您是黨員,是書記,也是一個有情感需要情感生活的人。”

    水開了,藍泡了兩杯茶。曉峰書記捧著白瓷茶杯,思索一會,“感情這東西如果深思熟慮之後,就會瞻前顧後,就偏離了內心所願,不如順其自然。真的,我並不以為我現在的選擇正確,因為這本來就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以傳統意義說,離婚就是錯,從一而終就是對。我的婚姻肯定是錯誤,這是我自己的答案,而我走出婚姻又是否真的就是對呢?我不知道,之前我信心滿滿,可是,現在不那麽自信。與對的人在一起做出自認為對的選擇,那才是完美的答案。”

    藍說:“哦,太深了,一時半會我還沒法消化。書記,我為您擔心。”

    曉峰書記啜了一口茶,“嗯,是不怎麽樣,的確一般。嗬嗬。”接著他說:“還是四個字,順其自然。未來我看不到,今天我把握不了。幹脆什麽也不想。”

    他在婚姻麵前伸出自己的雙手,等著一副鐵鎖把他索了去,他變得頹然態度不再為維護自己的尊嚴,地位。他的思想,他的主張,他的能力,此時盡幫不了他。一個滄桑的男人,站在風口,無助無依。

    藍歎息,坐在對麵的這個人,是他的領導、恩人與朋友,他需要幫助,可他需要的不是人的幫忙,可能隻有神的幫助才會對他有用。他不需要有人開口勸他,比如“凡事要想開一點”,“都走到這步了,沒什麽可後悔的”……庸俗的大折話。如果理論可以解決問題,他自己所掌握的理論足夠強大。

    曉峰說:“我打個電話,讓沈俊來,團委上有點事需要你來幫助,她也被折騰苦了,都不能好好上班。”

    曉峰打了電話,一會便聽到敲門聲,藍開門,沈俊走進屋,在看到藍的瞬間,她的臉紅了。可是她畢竟是鋒芒畢露的女子,麵對刀槍都麵無懼色的,更何況是藍。

    沈俊對曉峰書記說:“你老婆太過分了,怎麽可以這樣呢?責任全推到我身上,我沒臉在這個單位呆下去了。我的前途全給毀了。怎麽會搞成這樣的,你不是你會處理好的嗎?當初我真不該信你。”任性,撒嬌,她一臉的無辜,好象這個災難她當初沒有預料到,而曉峰作為男人應該有這個預見性,此時,曉峰應該衝到前麵為她擋槍林彈雨。

    曉峰說:“多一點理解吧,畢竟我與他20年的夫妻,要離婚,她的這種反應很正常。”他雙手緊握著杯子,暫時忘記抽煙,因此隻有這隻白瓷杯可以給他相握的力量,而本來應該是她的手塞進他的手裏給他確認自己幸福的答案。

    沈俊說:“暗無天日,哪天是個頭呀。藍,你說說,我有錯嗎?我們是同齡人,你會不會也象其它人一樣在背後說我的不是。曉峰,你可得為我澄清,一個女人的表白有多重要。”對於她所付出的代價,她心疼不抑。

    曉峰書記說:“隻會越描越黑,誰信呀。”他依然冷冷地說。

    沈俊使勁拉開凳子,生氣地坐下,“那怎麽辦,辦公室都進不去了,我這哪裏上班,進了機關就捉迷藏一樣。開個會談事情,卻要鑽到藍的宿舍裏,象搞地下工作的,太荒唐了。要知道是這個結果,我就……”顯然她不敢把話說得太白,她是想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是現在已經是今日了,如果連今日與今日裏這個男人都不要了,那麽明日可能會更糟糕,她強忍著不再說下去,唿唿地生氣。

    曉峰說:“會有個頭,她也沒這個精力堅持鬧下去。”他突然不那麽強調這個砂什麽時候會到來,到來了會不會驚喜等著?他不知道。順其自然,隨波逐流。

    沈俊對他的答案相當不滿意,就算給她畫一個未來也可以呀。說:“哪天才是個頭,你當初對我是怎麽說的,會給我幸福的,求求你,我不要幸福,你就給我安寧吧。嗯?我要換單位,你給我找。”

    曉峰點頭,“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好吧,我來想想辦法。現在我們還是談談工作吧,你跟藍說吧。”

    沈俊哼了一聲,“還什麽工作?我這哪還有頭緒。還是你說吧,我沒心情。”她繼續她的小姐脾氣。

    “好吧。”曉峰書記說:“藍,你是我們單位公認的才子,這次部團委組織下屬集團團委之間進行一次辯論大賽。我想讓你就這方麵的內容組織文字,搜集資料,找幾個口才好的參賽,爭取獲得名次。藍,全仰仗你了。”

    藍點頭,但是藍不想說一句話,他看出來書記與沈俊間是怎麽迴事,他也明白書記對於未來何以如此冷漠。他突然非常同情曉峰書記,這就是遇到對的人才會有對的未來。

    沈俊揶揄曉峰書記說:“唉,要名次還有什麽用,都成了過街老鼠,項著個虛名太可笑了。我從事團委工作得的虛名還少嗎?”她隻有報怨,沒有心疼他們在風雨飄搖中的感情。曉峰書記眼裏的淡漠無疑是與沈俊之間陌生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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