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食堂內燈火通明,屬於項目部的人員無一缺席。長條桌拚接成一條寬大的長方形就餐桌,足夠一對舞者跳探戈的了。煎炸烹炒、各類果蔬、紅白啤酒,一應俱有。

    徐經理清了清嗓子,用手指整理一下頭發。他說:“諸位,諸位,請安靜,聽我說兩句。現在我宣布一個重大消息,我們項目部的藍施工員明天將調到集團公司辦公室工作,據小道消息透露,此去,他被任命為兩辦秘書。以後他將長隨老總與書記左右,就是放個屁,也比我們說上一百句話香呀。今晚,這將是他與我們的最後晚餐。灌醉他,讓他爬著出去。”

    幾個大型機械司機極不耐煩,身材魁壯的戴師傅用拳頭擂著桌子,說:“這又不是晨會,你韶叨啥呀?還吃不吃呀,大家各人拿著吃的迴宿舍,你自己慢慢作報告,講到天明,也沒有人管。”

    哄堂大笑,一片嘈雜,跺腳的,捶桌子的,吹口哨的,發出噓聲喝倒彩的,徐經理的聲音淹沒在混響中。

    徐經理還在說:“還有沒有紀律?誰在帶頭攪鬧,亂棒打了出去。聽我再說一句話,這頓飯算我們出了。大家來者有份,抬石頭,怎麽樣?”

    戴師傅說:“去去去,你要是敢扣我一分錢,我拆了你的床腿。大家別聽他廢話,吃吃。”

    眾人各取所需。杯盤碗盞,響成一片,笑語喧嘩,劃拳行令,酒氣熏天。這頓飯的主題在雜亂無章中漸已模糊。

    國人在悲傷與興奮時以酒寄托心情,少有人能象李白一樣鬥酒詩百篇,或是壯了膽氣,提槍策馬,建功立業。喝酒喝到酩酊,發通酒瘋,胡言亂語,胡作非為,酒的境界全被糟蹋了。

    藍退出飯廳,不想讓自己醉在酒精裏,醉了就沒了知覺。也不想接受從噴射著複雜氣息的口裏說出的吹捧之詞,虛偽的恭維是為世間的醜態,是生活表麵上難看的瘡麵。藍並沒有表現的喜形於色,上帝不喜歡猖狂的人。藍站到僻靜處,舉頭看異鄉的明月,百感交集。肢體浸在素色的月輝裏有著嬌軟的醉意,他輕語說,明月呀,我再也不會在你的身下體會他鄉的孤獨了。

    初秋的風掠過麵龐,卻柔如少女的手指,疼惜地扶觸,藍在清醒中醉了,在醉了中清醒。

    藍覺得自己從地獄裏被天使迎接到天堂上生活,天使告訴他,你本不該在地獄裏的,是糊塗的判官給判錯了,讓你在地獄裏受了太多的苦難,現在幫你湔雪恥辱,你可以去天境裏生活了。

    藍迴到宿舍,整理行李。徐經理與幾個同事晃晃悠悠進來,其中也有學冬。醉酒的男人亂心亂性,幼稚象嬰兒,野蠻似流氓。什麽都不是。藍不愛搭理他們。

    徐經理臉麵色陰沉,聲調沉悶,“藍藍藍,你小子逃到這兒來了,我說怎麽都找不著你人呢?搞搞清楚,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好心好意為你辦酒,招唿大家,為你撐門麵,你不領我這個情,怎麽的?”

    藍說:“謝謝,我心領了,你老人家也喝了不少酒,休息吧。”與一個酒鬼沒理可講,藍繼續收拾。

    學冬說:“徐,你是喝多了吧。你以為藍是什麽人,跟你這等豬一般粗人在一個槽裏吃喝,你就別給他罪受嗎。”學冬拽著徐經理的胳膊往外走。

    徐經理把手一揮,在發酒瘋。“不行,我心裏不痛快,麵子上過不去。男人呀,要的就是這張臉,為了這臉麵,命都可以不要。”

    藍說:“莫名其妙,那怎麽樣才能讓你把麵子找迴來呢?”

    學冬說:“藍,讓他痛快很簡單,找個胖西,這種人的心思還用猜嗎?”

    徐經理說:“呃,對。還是學科了解我。”他臉上浮現起壞笑。“藍,調令是我給你的,這要是在古代,你得給個喜錢吧。藍,是男人吧,爽快一點,夜總會,馬路對麵,小範圍的,不擴大,就咱們幾個,不然我今晚會鬱悶死的。”

    學冬說:“我說的沒錯吧,這種人趵個蹶子,我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

    徐經理手指著學冬,“你小子跟我幹上了,是吧?這鬼主意不都是你出的,我怎麽成了你手裏使的槍呢?”

    藍說:“別把我看癟了,不就是夜總會嗎?你們去吧,帳我結,我不喜歡那種場合。”

    徐經理說:“你這不是打我臉嗎?你當我沒有錢呀?你還是沒有吃透我的精神,這麽安排隻不過是一個由頭,你們寫文章的說成是引子。兄弟們,上,把藍駕起來。”

    這幾個人一聽夜總會,誰也不願意錯過這個好機會,又有經理發話,出去樂嗬樂嗬,豈不美哉。大家連拉帶拽,帶著藍出了院子,徐經理又吩咐,“哎,把那個小陸子也叫上,明天她也要迴機關食堂。我這個經理部人才輩出,連燒火的丫頭也出息了。”

    夜總會包廂裏,燈光迷離昏暗。領班帶進來一排小姐,一個個濃妝豔抹,衣裝暴露。藍垂下頭。藍感到自己誤入煙花柳巷、脂粉堆中,心裏很不安。

    領班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半露著她巨大的乳,滿臉厚重的脂粉。幸好她沒有撞入藍的視線,否則會引起藍胃部的不適。她嗲聲嗲氣說:“徐經理啊,有些日子不見你了。”她的聲音非常的奇特,藍的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徐經理顯得是風月場所裏的常客,翹著二郎腿,眼睛眯成了縫,細細地打量眼前的小姐們。“啊,忙嘛,這不,兄弟們讓我帶他們來樂樂。那個什麽,這幾個小姐好象是新來的吧。”

    藍感到一種羞恥感,他把頭埋得更深。他竟然成了與徐經理行走一同行在風月場所裏的兄弟了。

    徐經理在這裏駕輕就熟,手指一點,其中的一小姐便象小貓一樣坐到他的身邊,半個身子躺到他的懷裏。同行的幾個人顯得忸怩。那些小姐等不及挨著個地挑選,紛紛坐在他們身邊。一女子坐到身邊,手搭到藍的腿上,藍慌亂不已,就象被一條蛇纏住了,把這個小姐推到一邊,站起身,“對不起,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徐經理哈哈一樂,“那什麽,他就不用小姐陪了,他是君子,比不得我們這些江湖浪子。”

    小姐起身,不屑地瞥一眼藍,“去,裝什麽正經。“

    徐經理指著小陸子說:“小陸子,就由你照顧藍吧。”他又對大家說:“我跟你們大家說,髒錢自付呀。這是出來玩的規矩。藍,你隻付包間費。大家喝酒唱歌,別象傻子一樣不會享樂。美酒女人,夫複何求?”

    滿耳的淫詞浪調與發泄式對麥狂吼,滿眼的殘花敗柳與挑逗的媚態。藍如坐針氈,悄悄退了出去,去總台結了包間帳,離開夜總會,向宿舍走去,小陸子跟在身後。藍停下腳步等小陸子走近。藍問,“你怎麽也出來了。”

    小陸子說:“那種場合哥哥都很厭惡,我一個女人應該呆在那裏嗎?”

    藍說:“我不是跑,我是怕花錢。”

    小陸子說道:“哦,原來是這樣呀,那不花錢的女人哥哥要嗎?”

    藍說:“胡說什麽?我可要打你了。嗯。剛才我聽徐經理說,明天你要迴機關食堂,是真的嗎?”

    小陸子輕笑,“是的。書記發的話。機關食堂缺人手,讓我過去幫忙。我可比不上你,你是正式工,而我是臨時的,對我來說,在哪兒做都是打工,沒有什麽分別。”

    藍說:“我們都是為了養活自己,都是在打工。沒什麽貴賤之分。別看不起自己。”

    小陸子說:“貌似如此,可是,這個社會有平等嗎?藍哥哥,明天帶我一起走吧,我從沒有去過寧城。”

    藍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聽到從她口中叫著“藍哥哥”,藍突然覺得一直以來沒有好好照顧她是不能原諒的過失。

    藍說:“你好小,十幾了?”

    小陸子說:“說笑呢,我有那麽小嗎?二十一。可能是我長了張娃娃臉,看上去小而已。”

    藍說:“也許吧。迴去收拾收拾,明早就要走呢,別落下什麽東西。”

    藍收拾完東西,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的睡意,整個晚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天還沒有放亮,藍便起床。背上行裝,麵對未來的召喚,他等不急了。拉開宿舍門時,小陸子與他迎麵相向。

    藍說:“我剛想去找你的,沒想到你都來了,嚇了我一跳。”

    小陸子的娃娃臉上綻開笑,她說:“我可在這裏站了多時,怕你撇下我獨自溜了。”

    藍說:“怎麽可能,你那麽不信任我?”

    小陸子說:“哥哥覺得信任一個人的基礎是什麽?”

    藍說:“認識、了解,可依靠。”

    小陸子說:“嗯,謝謝哥哥,我想信任你。”

    藍不再說這個話題。“我們可以走了嗎?”

    小陸子說:“嗯,我就一隻背包,一床被子。都帶上了,哥哥,我們走吧。”

    藍說:“被子,扔了吧,多麻煩。到了寧城再買。”

    小陸子說:“不,不可以扔了,還新的呢。”

    藍說:“好吧好吧,那就帶上,我們走,大家醒了之後,又要寒暄客套。”

    藍接過小陸子手上的被子,小陸子也不客氣,藍大踏步在前麵走,她在藍身後緊跟著。

    小陸子說:“沒想到突然有了一個哥哥,我好幸福。”

    初秋的涼風迎麵吹來,藍覺得這秋風並不比春風缺少溫柔,藍的心枝上的花傳來花開的聲音。

    坐上火車,藍的心如係上離弦的箭,看著窗外的風景,想起那日與曉峰書記同乘火車的情景,曉峰書記的話句句在耳。藍輕輕點頭,似乎會意,“原來是這樣。”

    坐在他身邊的小陸子好奇地瞅著臉上諸多表情藍,有些詫異,她說:“怎樣?”

    藍抿嘴,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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