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芬芳還未打開卷軸,便知道這東西是誰送來的了。那卷軸上殘留著淡淡的白玉蘭香味,與夏苕華袖口、發間若有若無的清香毫無二致。


    而那卷軸所示的東西,卻非路芬芳能想象到的:那皎皎清清的白茉莉花中,隱隱勾勒著一個美人的麵容,嬌而不妖,清而不冷,如波似露的眼神中,別有一股堅定和驕傲。看到這張臉,路芬芳腦海裏馬上躍出一個名字:茉拾。


    路芬芳又在這幅畫的右下角找到了夏苕華埋在紙內的靈紮:“此畫為克製茉妖之靈,請務必小心收藏,千萬千萬。”


    路芬芳才收了畫,又聽到幾聲敲門,比那小二剛才的聲音小很多,卻十分的沉穩。路芬芳前去開門,卻被眼前之景嚇了一跳——


    “你——你怎麽來了!”


    路芬芳不由分說將那人拽進房中,關緊房門,捏住她的肩膀轉了一圈,確認她毫發無傷之後,劈頭便要下去一巴掌:


    “誰叫你來的?不好好在古寧村呆著,來這做什麽!”


    路芬芳這手掌中的真力隻要發出兩分,小荃的腦袋就成餡餅了。她及時收住了掌,隻是怒氣衝衝得看著她。小荃訕訕道:“村民們的毒都解得差不多了,我心想留在那邊也幫不上什麽忙,便來找你了。”


    摸著小荃被中夜冷風灌透了的袖子,路芬芳不禁有些詫異,這還是從前那個小荃嗎?還是那個抱著父親的腿啼哭不已,卻不敢出聲求情的小女孩麽?還是那個在大雪鬆旁踢著毽子,見到恩人到訪羞於言謝,隻跑迴屋叫父母的小丫頭麽?還是那個在入門考試中抱著頭躲在堡壘後麵,恐懼戰鬥的小修士麽?


    小荃長大了。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她已不願隻被別人保護,而是主動想著幫助別人。路芬芳還是無法想象,小荃如何獨自奔馳過古寧到長安這三千多裏的路程?她還不會輕身術,想來隻能用靈石不斷引燃神行術這個方法了。


    “你怎知我在這裏?”


    路芬芳不生氣了,她還是很善於收斂自己的情緒。她給小荃倒著熱茶,小荃說道:“夏姐姐告訴我的。”


    路芬芳不言語,小荃以為路芬芳還在生氣。便怯怯問道:“姐姐。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身為修士,豈能知難而退。”路芬芳笑道,“你先睡個好覺。明日卯時動身。”


    **


    翌日。晨霧未散,早有一隊車馬穿行其中,車輪轔轔,碾碎了繁華街市未醒的夢。路芬芳和小荃便在其中一輛車裏。除了車輪與馬蹄,一切不聞。


    “姐姐。咱們去哪裏呀?”小荃在路芬芳手心寫道。


    路芬芳也在她手心寫道:“這條商隊,是往洛陽運琴去的,但不知為何,茉拾竟然帶著她兒子喬裝貧民混在馬車裏。不知意欲何為。”


    “會不會與妖界有關?”


    “我也不知道。這隊馬車一共有十二輛,其中七輛裏運的是琴,剩下五輛裏捎的是順路的旅人。這些旅人裏。有對這七張琴圖謀不軌的人,還有對茉拾感興趣的人。或許沒有真正的旅人。”


    “那咱們要做什麽,姐姐?”


    “接近茉拾。”


    “不是抓到她嗎?”


    “嗬嗬,小荃,你未免想得太簡單了。這世上最難對付的不是妖,而是人。咱門怕的也不是妖,而是以人作為盾牌的‘良善’之妖。凡人都以為茉拾是好人,她還與凡人結合,生了許多人類的孩子,咱們若輕易除了茉拾,和凡人的帳又怎麽算呢?妖不好了,殺了它也幹淨;但人若說不通,拿他如何是好呢?”


    小荃剛點了點頭,路芬芳便道:“你好好在車裏呆著,我出去看看。”


    路芬芳說著,一陣風似的從車簾吹出,眨眼就扒到了車底下。那車夫聽見了,四顧左右無人,便隔著簾子問裏麵:“沒事吧?”


    小荃在裏麵答道:“多謝關心,我去把車簾掖好,我姐姐睡著啦。”


    這幾句話的工夫,路芬芳早遊到後一輛馬車底下,趁著那車夫挪屁股打哈欠的工夫鑽到了車中。這該是一輛運琴的馬車,那車裏陳設卻比路芬芳與小荃坐的車華麗考究的多,座位上放著連雲錦的軟枕,雞翅木梅花琴案上除了影青瓷和茉莉花,便隻有一張琴。


    路芬芳不識古琴,隻識得那琴銘是“鳳舞九天片片秋”。不知為何,她望琴一眼,如聽琴音,仿佛一天凉雨雁聲高寒,魚翻藻鑒露點燈汀。她的整個心魂,都仿佛生生拽進琴所在的音畫之中。


    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是仙術,還是妖術?


    路芬芳不知深淺,不便久留,便又悄悄潛迴了自己馬車裏。小荃見她臉色有異,便問:“姐姐,可有什麽發現?”


    路芬芳道:“沒事。天色還早,你且睡會兒吧。”


    小荃的清夢很快被驚慌的馬嘶聲擾醒。路芬芳也警覺外間出了事,但按住了小荃的手示意她不可妄動。嘈雜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間夾著終年男子們粗獷的吆喝謾罵聲,路芬芳知道,他們的車隊被來者不善的家夥包圍住了。


    二十五騎。路芬芳在心中算出了敵方的數目,再聽他們揮舞的刀兵割裂空氣的聲音,大約都是未經注靈的環首刀、橫刀之類;再聞他們身上泥土的味道和腥膻酒氣,可以確定是山賊無疑了。


    山賊們剛剛將車隊合圍,那領頭山賊一聲號令,一刀便撂倒了頭車的車夫。隨後的幾輛車聞聲驚叫不止,卻隻敢在車中哭喊,誰都不敢動,更不敢絲毫反抗。領頭山賊啐了一口道:“媽了個八子的,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他這麽一嗓子,誰都不敢哭叫了,隻有馬間或踏了兩聲,接著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那人接著放低聲音說道:“老大,搶麽?”


    路芬芳微微揚眉,原來這個聲勢最大的還不是老大。那老大聽了請示,默不發聲,仿佛點了點頭。那粗嗓門便又吼道:“弟兄們,動手!”


    其餘二十三蹄才動,卻聽一聲綿長亮烈的馬嘶,所有人馬的動作又都戛然而止。隻有一騎上前,緩緩開口道:“請悟雪館主人現身相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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