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隨眾離開小議事廳,故意不緊不慢走在人群後麵。


    夜無塵唉聲歎氣與陸淺說了會話,一轉頭愣了愣,壓低聲音問陸淺,“淮之人呢?”


    沿著高闊紅牆那一路,早已不見世子身影。


    沐昭此時已成功躲過數波巡邏守衛,順利來到皇帝寢殿側門,悄無聲息掩到矮樹林前。


    夜色糜糜,臨池窗開。


    寢殿內紗幔揮舞,燈燭昏黃,時不時傳來皇帝幾聲重重咳喘。


    許冬蘭一如往昔伺候完湯藥,柔聲安慰皇帝幾句,便帶著人出了殿門。


    空蕩的殿內唯有皇帝一聲接一聲的咳。


    世子挑起簾幔望了眼,有點不敢相認。


    躺在床上這人,形容枯槁麵頰骨凹陷,幾乎快要瘦脫形了。


    月餘不見,皇帝竟形銷骨立成這般模樣?


    琅兒推測果真奏效,先前不斷服用來曆不明的藥丸透支生命,此刻分明已到油盡燈枯之地步。


    殿外傳來幾道模模糊糊聲音,“怎又是這種油膩膩的湯水?陛下很難吃進什麽東西了。”


    “蘭妃娘娘吩咐,煮點參湯水給陛下灌進去。”


    “總之能吊多長時間就多長時間,行了先隨我進去……”殿門被推開,端著湯水的太監低眉順眼跟在掌事大太監身後。


    迎麵嗅到一股淡淡清香。


    都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往地上軟倒。


    沐昭鬼魅般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側,一一扶住輕輕丟在地上。


    足尖一抬,托住下墜之物,將那盤茶水穩穩放上案幾。


    皇帝咳的口幹舌燥嗓子都啞。


    他手臂下垂,沒精打采敲擊床架,試圖讓小太監近身服侍。


    然而,眼皮一掀,朦朦朧朧間仿佛瞧見一道熟悉身影,在自己麵前晃了晃。


    “你……”皇帝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沐淮之順玉階行三步,手握短匕輕輕撩起床邊幔帳,眸光淺淡落在皇帝身上。


    “你快死了。”他輕聲細語,望著皇帝的目光無關悲喜。


    似乎無論皇帝如何模樣,都沒法撬動他半點心緒起伏。


    皇帝周身疲乏眼神空茫,耳朵裏聽到聲音,但似乎抬個眼皮都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好不容易看清楚立在自己床邊的是何人,皇帝想喚人,可張嘴發出的卻隻是“啊啊”的粗嘎喘氣。


    “看看你如今這副可憐樣,實難想象,我父竟是死在你這種人手裏。”


    “追求長生,追求到癱在床上形同枯骨。”


    “皇帝,你說你……若非那麽貪,結局會不會比現在好些。”


    “世人皆知,長生不過是人的虛假妄念罷了。”


    “你說你求什麽呢?”


    “看看那些追求長生的傻子,最終會得到什麽。”沐昭一步步走近床畔,垂首低眸冷眼看著纏綿病榻的皇帝。


    “不是在無盡歲月中,被燒成灰燼。就是如你這般,吃錯藥走向絕路。”


    “一個充滿虛妄與浮誇的陷阱,你居然輕易信了。”


    “那個蠻酋國師是草原人的大祭司。他們早就跟南楚皇嗣勾結一氣,圖的就是你的老命。”


    “皇帝,琅兒明明告訴過你的,不要一味依賴藥物,你偏不相信。”


    “對你忠心耿耿的朝臣,就像我那傻父親一樣,最終隻會給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如今你身邊,忠良散盡,餘下的……要麽就是龔輝那般奉行拍馬貪圖利益的小人,再不然就是劉登那種,唯唯諾諾不堪大用的廢材。”


    “你說你懷疑這懷疑那,懷疑到最後還有誰會幫你。”


    皇帝被他不敬的言語氣的渾身發顫,雙目死死瞪著他。


    確切來說,是死死盯著世子手中握住的匕首。


    那匕首……


    “聽別人說,這把短刃,是父親十歲時,皇祖父所贈。”


    他輕輕抽出短刀,隨手一揚,便將一縷紗幔劃落在地。


    皇帝用盡全身力氣捶著床板,卻隻發出幾聲悶響。


    他此時此刻才恍然大悟明白過來,眼前這青年,為何時不時讓他心中升起一絲不舒服之感。


    是了,他像端王,也像他朝思暮想的環兒。


    期初,他以為這孩子是隨他母親林氏,眉目間總有一絲林家人灼灼風采。


    可時不時又會讓他心生恍惚,總感覺這張臉似曾相識。


    皇帝用盡全身力氣才喊了聲“孽障”。


    這孽障竟是端王留下的種?


    可惡,真正可惡至極,宣平侯府夥同林氏,竟欺瞞他這麽久!


    “孽障?”沐昭冷笑出聲,語氣中含著幾分嘲諷,“真正的孽障到底是誰呢?”


    “你這弑父弑弟的蠢貨。大齊江山交到你手上,短短二十年,嗬,如今就要走向滅亡了。”


    “你胡~說~~”皇帝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嘶啞著嗓子喊出這一聲。


    沐昭探手入懷,將一張密軸抖落出來,“你自己看吧。皇祖父的傳位詔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傳的究竟是何人。”


    皇帝雙瞳驟縮,想抬手去撈那密軸,撈了個空。


    “竊國老賊狗膽包天。你就算死,也埋不進夜家祖墳。”


    “你放心。”沐昭溫溫柔柔說著話,每個字都像一把鋒銳的刀,捅進皇帝心窩子深處,“我會把你的骨頭,一根一根一根拆下來,拋灑到野山各個角落。”


    “讓你滿嘴米糠口不能言,挖你雙目,叫你地府寸步難行。我已經……幫陛下事先找好九百九十九位誦經大師。”


    “為的就是今日。”沐昭忽而笑出聲來,“你弑父殺弟,你的靈魂永遠得不到安息。”


    “忠北營上萬英烈都在地底下等著你呢,皇帝。你下去給他們恕罪吧,生生世世恕你的大罪。別再做千秋萬代的美夢了!”


    “還有,你給自己造的那個皇陵,我瞧著還挺闊綽大氣,以後……就讓我跟琅兒住吧!”


    “你,你……”皇帝此時已氣得口不能言,剛一張嘴,一口血便噴了出來,盡數落在寢床上。


    小雜種,該死的小雜種,皇帝在心底憤怒咆哮,嘴裏卻不住噴血,一句話都罵不出口。


    沐昭神色淡漠望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磨磨蹭蹭的,你該上路了。”


    不,他不要上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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