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傳聞崇武帝忤逆不孝、禍亂朝政,而使原本因久病纏綿的崇成帝不得不放棄退隱的主意,重掌皇權。


    而崇武帝歐陽驍被廢,貶為庶人,圈禁京郊萬佛寺後山行院,落魄潦倒。


    勤王有功的宋青、武宗直、高烈等諸位武將,皆晉升官位,獲得崇成帝的重視。而礙於歐陽璟先前詐死之事,崇成帝特昭告天下,將歐陽璟詐死描繪成是為了勤王計劃而不得已犧牲自我的英勇行為,成功挽迴了歐陽璟在民眾和士兵之中的形象。


    關於這件事,歐陽璟一直覺得心中有愧。


    在麵對崇成帝時,他一直用“罪臣”二字來自稱。


    然而,崇成帝卻並不想過多計較此事。


    如今西南戰事頻頻告急,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歐陽璟是不可多得的良將英才,更何況在勤王行動中將功抵罪,所以崇成帝覺得用一個小小的謊言來換迴一位軍中將領,是十分值得的。


    這日,崇成帝坐在輪椅中批閱前些日子耽擱的奏章,花白濃密的眉頭越皺越緊。


    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大致瀏覽完擺在麵前的奏章,沉重的搖了搖頭,歎道:“當真是個爛攤子,真是令朕頭疼的很。”


    坐在下首的歐陽璟聞言抬起頭來,問道:“聖上可是在為西南戰事擔心?”


    崇成帝麵色凝重的點點頭,沉聲道:“前段時間歐陽驍廣招壯丁,百姓深受其害,已是民心不穩。如今浣月國卻不肯就此言和,依舊咄咄逼人連日進攻西南邊地,長此以往,必會大亂。”


    歐陽璟讚同的微微頷首,最近這幾天他一直在忙於整頓軍務,準備率軍出征支援前線,所以對前方的形勢很是清楚。


    他很清楚,先前由於歐陽驍胡亂獎懲軍兵,軍中早有怨言,再加上連日不休的戰爭防禦,不出多久的時間,前線軍隊就會自亂陣腳,給浣月國以可趁之機。


    無奈崇成帝命人加急送往浣月國的議和書被原封不動的退了迴來,這說明了浣月國是鐵了心的要趁蒼夏王朝內亂之際攻城掠地,這必然是異常艱難的一仗。


    歐陽璟見崇成帝異常煩悶與憂慮的模樣,起身道:“聖上,如今軍務已整頓完畢,京都附近也都恢複正常。微臣請求率軍出征,為君分憂。”


    聽他如此說,崇成帝心中不無感慨。


    他扶著輪椅的把手,搖晃著來到歐陽璟的麵前,仰頭看著他堅毅的神情與坦蕩的眼神,崇成帝輕歎一聲,道:“你的心思總是更貼合朕的想法,不像祁兒和驍兒,一個不學無術,一個報複心重,卻沒有人像你這般會真正的為朕排憂解難。”


    歐陽璟垂眸看著他異常疲憊的麵容,心中亦是湧起諸多感慨。


    眼前的崇成帝不再有當年意氣風發之姿,此刻他更像是一個步入黃昏的老者,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難處與困苦,卻隻能獨自承擔,不能袒露半分怯懦之色。


    他知道歐陽祁和歐陽驍給皇帝帶來了很大的打擊,這是震驚朝野的國事,卻也是因他們父子之間的家事而起,歐陽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能靜默的立在一旁,等候皇帝能夠平複下心緒。


    崇成帝伸出蒼老的手掌,輕輕的拍了拍歐陽璟的手背,歎道:“若你是朕的孩兒,那朕也能安心些。可歎朕老了,許多事都已經無能為力了,江山社稷早晚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這句話,說的意味深長,很難令歐陽璟不往深層次的方向思考。


    但當他準備說些什麽,崇成帝卻做出了手勢示意他不必多言。


    木質輪椅的轍輪碾過地板發出悶悶的聲響,崇成帝輕搖著輪椅來到議政殿的門口,從這裏,他能很清楚的看到殿外長長的階梯下,用青石板鋪就的平坦廣場,這是每日早朝諸位大臣上朝時的必經之路,所以修葺的格外大氣與精致。


    平日裏,議政殿前的廣場空曠而寂靜,但卻因前些日子的勤王行動,這裏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導致地板都染就了暗紅色,難以清洗幹淨。


    放眼望去,那陰暗的色澤倒影在眼中,實在壓抑的很。


    崇成帝緩緩的閉上了雙眼,無力的招招手,示意歐陽璟上前聽話。


    歐陽璟款步走上前來,單膝跪在崇成帝的麵前,抱拳頷首等候皇帝下達命令。


    隻聽頭頂上傳來老皇帝異常虛弱的聲音:“璟王平定亂臣賊子,赫赫功名無人不曉,厚德良才無人不服。如今西南戰事連連,需德才兼備者親臨坐鎮方可禦敵。朕有心無力,特命璟王代朕親征,鼓勵忠勇,選拔雄傑。”


    “代朕親征”四個字,嚴肅表明了皇帝的立場,這就意味著歐陽璟不單單是皇帝欽點的兵馬大元帥,而且還代表了皇帝本人,這比起任何一塊禦賜金牌或者一道聖旨更加有分量。


    歐陽璟感覺到了皇帝寄予他的沉重期望,眼下朝中正是缺乏可用之人,他不能一走了之,他一定要扛起這份重擔。


    他表情凝重的叩首接旨,道:“微臣定不辱聖上重托。”


    雖是簡單的一句話,卻有千斤重,崇成帝欣慰的點點頭。


    他命人拿來一柄佩劍,劍身修長,劍刃閃著寒光,劍柄處墜以紅玉玄瓔,一看便是把難得的好劍。


    崇成帝愛惜的用錦帕擦拭了一遍寶劍,然後鄭重其事的雙手將劍交托到歐陽璟的手中,道:“此劍名喚‘玄禦’,是先帝訪遍天下鑄劍好手才得來的寶物。戰場殺敵,無往不利。今日,朕就將此劍贈予愛卿。”


    歐陽璟是愛劍之人,他早先也聽聞過玄禦的名字,隻是今日竟然會由崇成帝親自贈予他手中,這實在太過突然與驚喜。


    但他也知道這柄寶劍的意義,所以不敢輕易接過。


    見他有所遲疑,崇成帝繼續道:“這柄劍不僅是朕希望你能用它斬殺敵人、凱旋而歸,更希望你能用它來治理好軍隊,守護蒼夏的疆域。朕老了,去不了前線,你就帶著它替朕去走一走吧。”


    話已至此,歐陽璟再無推脫的理由。


    他頷首挺胸,雙手穩穩的接過那柄玄禦寶劍,手指摩挲著劍鞘上精致的紋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如果可以,他倒是寧願這柄劍永無出鞘的機會,因為那樣才意味著天下會有短暫的和平與安定。


    “你迴府準備準備,明日便啟程吧,朕自會命人將詔書傳往西南邊關,到時候宋青、武宗直等人自會全力配合你。”


    崇成帝擺擺手,眉宇之間滿是疲倦之色。


    歐陽璟收好玄禦劍,跪安準備退下時,又不放心的轉過身看向崇成帝,道:“聖上身體餘毒雖已除清,但身子根基卻已然受損,這段時間妙玲姑娘還會繼續為聖上調理,還請聖上多多保重龍體。”


    “放心吧,朕這把老骨頭,這麽多年風雨也都撐過來了,如今雖有不濟,卻一時半會兒也垮不了。愛卿安心出征,朕在城門口等你凱旋,為你慶功擺宴!”


    崇成帝仰頭看向歐陽璟,話語中滿是信心,滄桑疲憊的眼底也煥發出格外耀眼的神采,與方才的毫無生氣截然不同。


    歐陽璟聞言淡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便轉身離開了議政殿,為明日的出征做最後的準備。


    隻是,在他離開之後,崇成帝再也抑製不住心底翻湧的情緒,頹然的靠坐在輪椅中,望著殿外空蕩無人的廣場失神。


    良久,毫無血色的唇瓣倏爾張大,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猛烈的咳嗽了幾下,臉色因而漲得通紅,布滿皺紋的額頭上也青筋暴起,顯得很是痛苦。


    嘴裏傳來鹹腥的味道,崇成帝緊皺著眉頭,用顫抖的手指在濕潤的唇角抹了一下,赫然發現在他的指尖有一道鮮紅的血跡。


    難道老天爺見他孤苦伶仃實在可悲,竟要他不必在這世間久留了嗎?


    崇成帝的眸色暗淡了幾分,他掏出錦帕將手上和嘴角的血跡擦拭幹淨,轉而將那染了血的帕子塞進袖口中,若無其事的準備命人推他迴寢殿休息。


    然而還沒等他叫出小太監的名字,就見有一人匆匆跑進了議政殿,因太過慌張還差點撲到他的懷中。


    前來通稟消息的侍衛見衝撞了皇帝,立即惶恐的跪倒在地,不停的說著:“聖上饒命,聖上饒命!”


    見他如此膽怯,想來是歐陽驍平日裏對待他們這些人太過嚴苛,以至於此刻還驚魂未定。


    崇成帝擺擺手,道:“無妨。出了何事,為何如此慌張?”


    他命那人抬起頭來,認出那名侍衛好像是護送歐陽驍去萬佛寺的隨從,崇成帝的心猛然一沉,繼續問道:“是不是驍兒的病還沒好?立刻去宣太醫為他診治,務必要保住他的性命!”


    那名侍衛見皇帝如此關心歐陽驍,更是慌亂。


    他垂著頭,不敢直視皇帝的目光,怯生迴答道:“啟稟聖上,驍、驍王爺並無大礙,隻是……隻是他……”


    “驍兒他怎麽了?快說啊!”崇成帝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侍衛將頭垂得更低,整個人幾乎就要趴伏在地上,悶悶的快速迴稟道:“他不見了!連同那位一直跟在驍王爺身邊照顧的瑾嵐姑娘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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