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王一人一騎出平州城南門,太子絲毫不阻攔,甚至派人一路護送。


    平津王淡然視之,依舊走走停停。這裏處在北原城以北,當年平津王未發跡之時,曾帥部下沿著這條道追殺蠻人,直至殺出岢嵐山去。看似豐功偉績,卻唯有他自己記得,多少兄弟袍澤死在了這條道上。


    當時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好好掩埋,此刻再到此地,他懷念舊人,每到一處,必定停下來細看此地風景,懷念當年經過時發生的舊事,將身邊幾百名南地精騎當成了空氣。


    如此一來,那些精騎也漸漸習慣了,這來頭極大的老人的古怪行為,老人南行路上緩慢,他們也樂的清閑。


    行了大約幾十裏,將要到北原城的時候,一行人正百無聊賴的看著這老人獨自登上一座小山,然後在山頂之上祭拜舊人,正敢無聊,卻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自北而來。


    一行人轉過頭,就看到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騎著一匹同樣漆黑如墨的駿馬,沿著官道飛馳而過。


    “哪裏來的遊俠兒,好生放蕩!不知這官道不準閑人騎馬奔馳麽?”幾位南地軍卒口中罵罵咧咧說道。


    “不對!”一位眼尖的兵卒突然跑出幾步,眯眼看向那黑衣少年,急促道:“你們看那匹馬!那馬臀之上的印記,分明是北地騎兵專用的良駒!這樣的馬,隨便一匹都能賣出千兩銀子,若是遊俠兒,哪裏有本事搞到這樣的馬?”


    一行人舉目四望,果然看到那黑馬臀部有這樣一個朱色烙印,而這烙印他們還見過,正是那黑甲軍營寨上的印記!


    黑甲軍的人!


    “快!去報給太子殿下,就說有黑甲軍的人騎馬朝南而去!”


    畢竟是精銳,知道事態的輕重緩急,一名兵卒很快翻身上馬,朝著北方疾馳而去。


    陸平津聽到身後喧嘩,轉過臉,便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這是……蘇澗的兒子?陸平津雙眼微眯。


    蘇可為這孩子,他曾經見過幾次,也知道蘇澗死後,蘇柒壘拿這孩子當兒子刻意培養,隻是卻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


    看著這疾奔向南方的身影,心裏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難道蘇柒壘沒有聽自己的話,真的做了那大不違的事?


    陸平津神色複雜的沉思了一會兒,心思百轉,卻終於化作一聲歎息。


    自己既然已經決定要走這條路,那麽他們要如何,都是他們的事,且隨他去吧。


    陸平津緩緩下山,看著山下不再似之前那般散漫的南軍兵卒,開口說了句:“走吧。”


    蘇可為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看穿了身份,他騎在飛馳的駿馬背上,伸手摸了摸懷中那份血書。


    血書上的血跡早已經幹涸,但是此刻,他輕輕撫摸這疊的整齊無比的血書,卻覺得仿佛在觸摸炭火一樣,灼燙皮膚。


    他是蘇澗的獨子,卻從小就喜歡軍武之事,十三歲入伍,隨著父親和伯伯駐守在北邊,從舞勺之年到舞象之年,五個寒暑,他都是在邊疆渡過,身邊都是鐵塔般的糙漢子,他自然也就學的剛硬起來。


    蘇澗忙於軍務,對他照顧不多,但父子兩人感情卻很好。


    兩年前,他的父親遇刺,這少年得知後,提了一把刀就來到了蘇柒壘的營房,跪下求他為自己父親報仇,這才有了後來蘇柒壘找到白冷澤,求他查兇手的一幕。


    後來大仇雖未得報,但這少年知道殺死自己父親的兇手改邪歸正,去了北原殺大隋一位重臣之後,也就看開了。而且還對那幫了忙的白公子頗為感激。他本想著親自謝謝他,卻恰巧白冷澤出了那樣的事,逃到了西北之地,這少年才隻得作罷。


    對於這次北伐,其實這少年腦海裏並沒有太多的想法,既然是去殺蠻人,在家門口殺和去他們家裏殺,有何區別?但既然是平津王統帥大軍前往,作為北軍一員,又是蘇柒壘的侄子,他哪裏有不去的道理?


    隻是後來從伯伯口中得知平津王受到傳召,要去南地領罪時,蘇可為才意識到,這趟北伐,絕對不會像自己最初想的那樣簡單了。


    對於懷中這份血書,蘇可為自然明白它的意義,他識字不多,但血書上那些叛逆之言,他還是看得懂的,也知道親自送這份血書意味著什麽,但既然是伯伯的命令,那就容不得半點推諉。


    誰人能不死?若是能一死,讓那位軍神免於冤屈,為了這北伐二十幾萬將士,為了北地數百萬平民,那便也值了!


    這少年咧了咧嘴,伏地身子,輕抽馬臀,一路向南而去。


    ……


    北原之上,北伐軍突然後撤二十裏,這讓處在北冥河北岸的蠻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這本來對峙的脆弱平衡被打破,本就占據人數優勢的蠻人,沒有道理不奮起直追,於是不待溫其涼下令,幾支蠻人部族的軍隊已經渡過河去,朝著北伐軍追趕過來。


    從斥候那裏得知這一消息,蘇柒壘並沒有太過意外,他吩咐在營地北麵布防,然後將軍隊一分為三,成掎角之勢,合三才之道。如此一來,蠻人嚐試了兩次,發現占不到便宜之後,便不再貿然進攻。


    這本算不得多麽高明的手段,而且同樣精通兵法的溫其涼在看了一會兒之後,就已經洞悉了這簡單的陣勢,但他卻下了繼續對峙,不準出擊的命令,不過準許人去挑釁,打擊北伐軍士氣。


    既然是對峙,在北冥河畔和在這裏,有什麽分別?他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這北伐軍後路已斷,便如無根之水,又能拖得了幾時?


    蘇柒壘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此時卻也容不得他細想。


    他吩咐好人,接著便命令隊伍龜縮起來。麵對蠻人故意挑釁,蘇柒壘不理不問,安心做縮頭烏龜,這樣一來,便如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蠻人叫罵,北伐軍冷笑,卻十幾天沒打過一次。


    然而一則消息傳來,便如晴天霹靂一般,轟然間打破了這種平衡,讓北原之上的局勢,變得風起雲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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