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總有限度,而且現實往往沒有留給我們太多選擇的餘地。


    看到藺如嵐有危險,白冷澤不能不救,決鬥中出手幹預,便再沒有退的餘地,而之後服用黃熊之血,也就順理成章。


    之前的隱忍一旦被打破,便唯有舍棄一切,而前往道路也因此豁然開朗——既然不能迴頭,便隻有一往無前!


    白冷澤用一雙變作金黃的眸子冷冷盯著對麵的田青閣,妖尊境確實厲害,他能感受到一種不同於武靈境的強大,那是一種對自己身周了如指掌的掌控,他能感受到周圍空氣的流動,蟲豸壓抑的低鳴,青草隨風的顫動,甚至是此刻站在自己不遠處田青閣藏在袖中輕顫的手。


    這種感覺,便仿佛他就是這天,他就是這地!


    難怪王維赫說武靈境與武尊境形容雲泥,不切身體會,是不能明白這種感受的。


    不遠處,田碎黎豁然站起身來,麵色陰沉。誰能想到,這本來十拿九穩的事,半路卻出了這等幺蛾子!


    明明隻是一個待宰的武靈境弟子,為何卻能在生死瞬間突破這最難突破的一關,跨越這尋常武者一生都難以逾越的鴻溝,難道跟他之前吞下的東西有關?


    那裝在與瓶中的,似乎是一些血?


    難道……


    田碎黎瞬間臉色大變!若真如此,那可就麻煩了!


    身為成名已久的武皇境強者,又執掌著蕩劍宗這等龐然大物,田碎黎自然是知道千年前昊冥宗的一些秘聞的。


    千年前那些昊冥宗的弟子便是靠著啃食妖怪的血肉獲得力量,這才將這片大地本來的執掌著——妖,趕到了西部妖域。可這昊冥宗都已經消失了千年,為何這白冷澤卻能找到那吞噬妖物的法門?


    難道真的還有昊冥宗的人存在於世間?這怎麽可能!


    白冷澤自然覺察到了不遠處田碎黎的異樣,他心知這位武皇境強者絕對不會讓自己輕易殺死他的兒子。此時還沒有出手,或許是因為這蕩劍宗論劍的規矩讓他不好輕易出手,又或者自恃身份,不好對晚輩出手。


    但這樣的機會絕對不會多,若自己不能趁現在殺掉田青閣,之後便再沒有機會!


    趁現在!


    白冷澤再不遲疑,他雙手飛快的捏了一個仙訣,周圍藺如嵐之前與田青閣互拚時,使用水罡勁結成的寒冰突然間蒸騰起一陣陣迷霧,這迷霧來的突然,瞬間便籠罩住整個劍場。


    周圍的江湖人士雖然未曾見過這憑空成霧的本事,但罡勁可成風雷,區區霧氣,自然也不太稀奇。


    唯有田碎黎看著這霧氣眉頭緊皺,他知道,這不是水罡勁!


    罡勁不過是讓自身真氣與天地元力融合在一起,生出的無論是風火雷水,都是天地間本就存在之物,可這霧氣卻十分蹊蹺!自己身為武皇境,身周百丈範圍都有所感,可這團霧氣散開,自己竟然失去了對那擂台的掌控!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分明是仙術!


    田碎黎眼角一抽,突然心生不妙,猛地一揮衣袖,驅散這煩人的霧氣,卻看到了讓他睚眥目裂的一幕!


    自己的兒子田青閣身體被一雙火焰巨手緊握住,而他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劍!


    那劍身上燃燒著的不是尋常火罡勁,而是融合了仙術的三昧真焰!


    三昧真焰號稱燒盡天下萬物,此刻被白冷澤強硬無比的灌入田青閣胸口,赤色的火焰在他胸腹間肆意燃燒,甚至隱隱可以看到一些火焰從他口中噴出!


    “豎子爾敢!”田碎黎怒吼一聲,再顧不上什麽顏麵,什麽規矩,身體一躍而起,半空中朝著白冷澤便是一拳轟來。


    武皇境強者出手豈是兒戲?盡管看似普通的一拳,可白冷澤竟生出一種錯覺,這一拳之威便如大山壓頂,若不躲開,一定會死!


    此時他已經得手,實在是沒有必要挨這一拳,於是立刻飛身退開。


    田碎黎落到田青閣身邊,揮手便將那火焰巨手擊碎,可此時田青閣的雙眼都已經塌陷,身體開始飛快的幹癟,甚至鼻孔和耳朵裏都有著赤紅色的火焰噴薄而出!


    白冷澤將三昧真焰打入田青閣身體,便是要讓這火從內而外將他整個身體燒盡!而這三昧真火卻不似尋常火焰那般容易撲滅,田青閣吃痛之下用內力壓製,可這三昧真焰被壓製之下卻不曾熄滅,而是緩緩燃燒,一點一點蠶食田青閣的血肉,這便如萬蟻噬心,乃是最殘酷的刑罰!


    “啊!”田碎黎痛叫一聲,一把將那雲起劍抽出,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已經被燒成空洞的漆黑胸腔,連那顆心髒都已經被炙烤成焦黑一片。這般傷勢,便是吃了清溪丹宗的七品迴生丹也救不了他!


    三昧真焰依舊在燃燒,田碎黎雙目失神的看著自己兒子最終化作一團漆黑的灰燼,消失在天地間,猛然轉過臉來直視不遠處的白冷澤,眼裏殺意迸現!


    白冷澤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殺意,但他臉色卻依舊平靜得很,緩緩道:“擂台搏殺,生死有命,還請宗主節哀。”


    “節哀?你讓我節哀?”田碎黎臉上肌肉扭曲,有些神經質的咧嘴道:“你殺了我兒子,卻叫我節哀?”


    白冷澤本就沒有抱希望與宗主會輕易放過自己,他看了看周圍,卻發現如論是藺如嵐還是龍玫,抑或是蕭缺武齊林,居然都沒有離開,忍不住眉頭皺起。


    若隻有他一人,他雖然不敢說一定能逃走,但至少有五成把握,可身邊有如此多憫蒼派的人,他卻不敢保證自己逃走後,暴怒的田碎黎不會將怒火發泄到這些無辜之人身上。


    當初冷顏從薄雲海手中逃亡千裏來到平州城,被白冷澤救下後,曾說過自己逃生的法子,薄雲海身為武皇境,確實很強,但每一位武皇卻都走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便如劍神之長生,北蠻王之操控天下兵刃,而薄雲海的武皇之道,冷顏其實在此之前就調查過,那就是不敗之身!


    薄家自百年前就開始效忠皇室,天下間什麽樣的功法得不到?但既然是皇帝護衛,便有一點是必須具備的,那邊是在皇帝遇刺時,能夠挺身而出!


    薄家百年來都是護衛,可至今血脈都未斷絕,不是說皇宮之中安定,無人對皇帝不利,恰恰相反,每一代都有無數人去皇宮中欲對皇帝不利,不管是外麵的武者,還是內部的暗刺,可見薄家責任之重。而薄家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下依然保留下來了血脈,便是因為薄家掌握有一門特殊的技藝,那邊是不敗之身!


    所謂不敗之身當然不是說長生不老或者金剛不壞,而是薄家人在受傷之後,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自愈!


    而冷顏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才從這一點下手逃出薄雲海的追殺,因為他走的路不是強大的攻擊力,也不是迅捷無匹的速度,他隻是耐揍罷了。


    可田碎黎的武皇境又是怎樣?


    白冷澤不敢以身嚐試,他緩緩退後幾步,小心戒備。


    方才看似他輕而易舉就將田青閣置於死地,其實不然。


    田青閣比他邁入武尊境要早,一身修為不輸於他,要想幾招內殺死田青閣幾乎不可能,但田青閣之所以會敗,不是因為自身實力弱於白冷澤,而是白冷澤對人心的把握和習慣性的算計實在是要強出他太多。


    之前他登上擂台一次次與田青閣正麵硬拚,看似是在賭氣,又或者是因為守護藺如嵐不得不如此,但以白冷澤的脾性,哪裏會做這等費力不討好之事?


    其實早在藺如嵐不敵田青閣露出疲態之時,白冷澤就已經知道,自己的一味忍讓是不可能繼續下去了。


    既然無法忍讓,那便向前!這一向是白冷澤的處事原則,不過殺手的習慣,讓他深知謀定後動的重要,所以之後他出劍幹涉論劍,和跟田青閣硬拚,都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出手幹預擂台論劍,便給了他跟田青閣死鬥的機會,而毫無花哨的硬拚,不是為了消磨對方的力量,更不是為了賭氣,而是為了摸清對方的路數!


    每一個人出手都有自己的習慣,即便是高手同樣難以消磨這一點。


    若論對人心的把握和人性弱點的了解,誰能比得過認真鑽研各種人的弱點,將之付諸實踐十幾年之久的白冷澤?


    一次次硬拚中,白冷澤已經看準,天青閣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在硬拚時,習慣性的右手持劍,由上向下縱斬。


    雷躍劍乃是施展雷罡勁的利器,配合這縱斬的動作,確實極其具有震撼力,便如一劍指天而落雷霆,聲勢浩然。


    可這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落在白冷澤眼裏便是巨大的破綻。


    實力相當的兩人對決,往往都是一瞬間就能決出勝負,尤其是高手。


    於是白冷澤在用仙術製造了一大片迷霧之後,便怒喝一聲佯裝要正麵硬撼,可當田青閣右手舉劍,準備用雷罡勁貫注雷躍劍給他兇猛一擊的時候,白冷澤將早就醞釀許久的一招用了出來!


    水火兩重罡勁以昊冥宗吞煞式的技巧融合,接著便是直直朝著田青閣硬轟過去。


    當日在憫蒼派山門外,白冷澤曾見識過這一招的威力,自己強悍無匹的劍意都被這一招吞噬,此刻他用水火罡勁使出這一招,未有防範之心的田青閣絕對抵擋不住!


    雷躍劍帶著無雙的雷罡勁若天雷驟降,轟向白冷澤,而此時,一團冰藍與赤紅兩色的光環直直飛向雷躍劍,雷躍劍上的雷罡勁刹那間被吞噬一空,田青閣反應極快,雷躍劍刹那間止住落勢,斜斜的橫在了胸前。


    可惜,這一招若那般好擋,怎會讓當初的顏世磊都變了臉色?


    這一記吞煞式吞吸了雷罡勁,轟然落在雷躍劍之上,那本就在之前打鬥中出現了裂痕的雷躍劍再抵擋不住,轟然碎裂開來,而這吞煞式便直接落在了田青閣的胸口!


    水浸火燒雷轟,田青閣一時間難以抵擋,而此時白冷澤也沒閑著,左手捏仙訣,一隻火焰巨手從下方裂地而出,一下子將田青閣握住。而與此同時,白冷澤右手在劍身上一抹,雲起劍上立刻騰氣一抹不一樣的赤色火焰。


    此時田青閣盡管奮力掙紮,卻哪裏脫得了身,白冷澤挺劍對著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當年田青閣一劍刺穿蘇小環胸膛的一幕,他怒吼一聲,帶著三昧真焰的雲起劍向前一送,便是一記兇狠直接的一劍穿胸!


    蕩劍宗宗門論劍中不是沒出現過死傷,所謂刀劍無眼,尋常弟子平日裏切磋都難免受傷,更何況是宗門論劍這樣關乎榮譽未來的大事。但要說擂台比武中將堂堂宗主兒子殺死,卻還是頭一遭。


    看到田青閣死在白冷澤之手,蕩劍宗諸位長老一下子站了起來。


    看到田碎黎的震怒,沒有哪位長老願意招惹他,此時此刻誰還敢提那宗門論劍生死不論的規矩。


    這些長老對視一眼,紛紛散開,將白冷澤圍在當中。


    白冷澤自然覺查到了這些人的意圖,但他卻隻是側臉看了看藺如嵐,給她一個趕緊走的眼色。


    藺如嵐與他默契已久,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卻搖了搖頭,“事因我而起,我怎能離開。”


    白冷澤無言,隻得轉過臉直麵田碎黎,“宗主,難道蕩劍宗一向秉持的規矩,便隻是兒戲嗎?”


    “規矩?”田碎黎抬起眼來,滿眼的血絲,“你殺了我兒子,就當抵命,這才是規矩!”


    他怒吼一聲,周圍的大地都跟著顫抖了一下,聲浪席卷周圍,無數碎裂的木塊轟然四散,接著這位蕩劍宗宗主手持著殺死自己兒子的雲起劍,朝著白冷澤便是一劍!


    看到這一劍襲來,白冷澤本能感覺到危險,身體飛快的向右閃了一下,卻依舊覺得左肩一痛。


    這一劍方才還不過在白冷澤身前三丈外,可當田碎黎刺出這一劍,卻瞬間便洞穿了白冷澤的左肩!


    這是什麽劍法?白冷澤心中凜然,捂住左肩傷處,小心提防。


    田碎黎手中長劍一翻,一劍斜斬,白冷澤下意識的矮身閃避,卻依舊慢了半分,右臂被削去了一大塊皮肉,鮮血淋漓。


    怎麽迴事?白冷澤心中震撼,無法理解世間居然還有這樣詭異的劍術。


    “你焚殺了我兒子,我便一劍一劍剮了你!”田碎黎再無宗師氣度,麵色森然。


    田碎黎連斬十餘劍,白冷澤盡管已經全力躲避,卻依舊無果,血肉橫飛間,早已成了一個血人,身上傷重處深可見骨。


    田碎黎再斬一劍,白冷澤身上如此多的傷口,哪裏還有能力閃避,被一劍刺穿胸膛,當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便在這時,滿場的肅殺之氣中,卻穿來了一聲歎息,“住手吧,師兄。”


    一個龐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田碎黎身前,而他的右手剛好握在了雲起劍劍身之上。


    劍鋒劃破了他的手,鮮血流下,他卻恍若未覺。


    白冷澤抬起一雙被鮮血浸染的眸子,看到那龐大的身軀後,雙眼中流出眼淚,沙啞的叫了聲“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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