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趙家著實亂了一會兒。

    城門已關,守城官兵讓沈家的馬車進城已經是給了趙宴平便利,一個晚上不可能再開第二次城門。

    這時候去找客棧也不是事,趙宴平隻好讓裏正、車夫先去跟郭興擠一擠,裏正睡床,郭興、車夫打地鋪,明早兩人再動身迴沈家溝。趙宴平急著去安撫母親妹妹,讓阿嬌看顧院子,阿嬌聽車夫說柳氏母女以及裏正都還沒吃晚飯,吩咐翠娘、秋月快去廚房弄點吃的。

    客人總算安置好了,阿嬌轉身往上房走去,剛跨進堂屋,就聽西屋傳來了沈櫻難抑的哭聲,以及趙老太太對沈文彪一家的謾罵。

    阿嬌頓住腳步,眼睛也酸酸的。

    她本以為沈櫻這個千金小姐過得肯定很好,沒想到最後也變成了這樣,親生父親為了維護她與太太,不得不違心休妻、棄女。

    阿嬌在堂屋坐下,進去了她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不如候在這裏,等著官爺安排。

    “大哥,我跟娘出來了,我爹怎麽辦啊,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以前就經常惹我爹生氣,現在我爹徹底跟他們鬧翻了,他們不定說多難聽的話,我爹年紀大了,被氣出個好歹怎麽辦?”

    沈櫻靠在兄長懷裏,焦急又心疼地道。

    沈櫻早就想跟沈文彪一家分開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爹娘,她正常出嫁或許還沒什麽,這樣離開,沈文彪有多恨她不肯交出胭脂方子,就會有多恨維護她的老爹。

    柳氏路上就不哭了,如今看到女兒與兒子在一起了,沈文彪的手再長也欺負不到這裏,柳氏放了一半的心,朝兒子道:“宴平,沈文彪惦記你妹妹的東西,小櫻必須離開沈家,你是她哥哥,往後就靠你給小櫻做主了。你沈伯伯一把年紀,身邊離不開人,明早我跟裏正他們一起迴去,那休書不算數。”

    她窮得要養不起孩子的時候,是沈員外給了她豐厚的聘禮留給子女,又待她無微不至,直到她徹底了解了他的為人,直到她沒了抵觸之心才與她圓房,從無強迫之舉。當年沈員外不嫌棄她窮,現在她也不會嫌棄沈員外老,隨便村人們如何議論,她心甘情願。

    趙宴平冷著臉道:“休了就是休了,你跟小櫻誰也不許迴去。”

    沈員外這般對母親與妹妹,趙宴平感激老爺子,但沈家就是個狼窩,沈員外都不放心白眼狼一家,寧可用這種手段送走母親妹妹,趙宴平若不

    護住娘倆,既對不起母親妹妹,也辜負了沈員外一片苦心。

    “我留在這邊也不會安心,寧可迴去跟你沈伯一起吃苦。”柳氏心平氣和地道。

    趙宴平眉頭緊鎖,沈櫻突然抬起頭,抹把眼睛道:“大哥你不用勸了,明早我跟娘一起迴去,我們去把爹接到縣城,我們一家三口買處宅子住,反正那一家子也不會孝順我爹,就當是分家了,爹跟我住。”

    趙老太太歎道:“你這都是氣話,哪有老子不跟兒子住跑去跟女兒住的道理,就算你跟你爹願意,沈文彪也不會放人,否則村人的吐沫也能淹死他們一家,罵他們逼走親爹。我看啊,你真心疼你爹,就讓你娘迴沈家照顧他去,怎麽說你娘都是他們的後娘,還有你爹護著,吃不了多大虧。”

    趙老太太看眼兒媳婦道。

    柳氏點頭,正要說什麽,趙宴平壓抑著怒氣道:“我說了,誰也不許迴去,別的事可以商量,這件事沒得改。”

    他是屋裏唯一的男人,向來說一不二的男人,突然發作,趙老太太都不敢吭聲了,更何況早已與兒子分開許久的柳氏。雖然當年改嫁也是形勢所逼,可沒能一直照顧兒子,還弄丟了一個女兒,柳氏對這一雙兒女的愧疚比誰都深。

    “都睡吧,明早我陪小櫻迴去一趟,把你們留在沈家的東西搬迴來,還有胭脂鋪那邊也要交代,娘也不用擔心,我會盡量勸沈伯搬到縣城跟你們住,隻要沈伯點頭,誰也阻攔不了。”趙宴平一條一條地道,身形高大,目光堅毅,如頂梁柱一樣撐起了這個家。

    他這麽一說,柳氏與沈櫻都放下了擔憂。

    趙老太太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孫子不要她管,柳氏如今也不是她的兒媳婦,她沒資格插手。

    西屋還留著之前給秋月、丹蓉打的木板床,趙宴平讓老太太給母親妹妹找床被子,他先出來了。

    阿嬌關切地看著他。

    趙宴平低聲道:“沒事了,迴屋睡吧。”

    阿嬌都聽見了,知道他有計劃,指著廚房道:“我讓翠娘煮了麵,要給太太姑娘端去嗎?”

    趙宴平:“嗯,我去跟裏正談談。”

    .

    沈家溝,沈家。

    柳氏、沈櫻都走了,兩位族老給圍觀看熱鬧的相親們解釋了怎麽迴事後,也迴家吃飯去了。

    村民們對著沈文彪一大家子指指點點,當然也有一些人認為沈員外太糊塗,被美貌的繼

    室迷得神魂顛倒,對繼室的女兒比原配生的兒子還好,感慨什麽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的一些話。在大多數村民看來,家產就該都留給兒子,沈員外先失了公允,才激起了沈文彪一家的不滿。

    沈文彪的媳婦示意三個兒媳婦一起朝村民們哭委屈。

    沈員外拄著拐杖站在門口,遙望馬車離開的方向,仿佛聽不到那些話。

    他喜歡柳氏啊,早在柳氏還是十四五的小姑娘時,已經喪妻的他就注意到柳氏了,同時也察覺到了柳氏與趙宴平他爹的情愫。年紀輕輕的兩個人,男的俊朗女的貌美,沈員外無意再去插一腳,隻遠遠地看著他們成親、生兒育女。

    後來柳氏成了寡婦,趙家的日子艱難,他不忍心看柳氏陪趙老太太做那些粗活,終於托了媒人去詢問她的意思。柳氏答應嫁給他的那晚,都有了兒媳婦的他,激動地徹夜未眠,仿佛突然迴到了年輕的歲月。

    可是一晃眼,他老了,她也走了。

    村人們都在議論他偏心女兒,聲音傳進耳中,沈員外隻覺得可笑。

    他對兒子不好嗎,家裏絕大部分家產他都留給兒子、孫子們了,就那麽一個小小的胭脂鋪,完全是小櫻經營起來的,明明是兒孫貪心不足,為何他們自己不反思,為何村人們看不到?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疼自己的女兒,根本沒到偏心的地步,哪裏不對了?

    “老爺,進去吧,該吃晚飯了。”管事扶著他道,他跟了老爺這麽多年,深知老爺對柳氏的感情。

    沈員外點點頭,拄著拐杖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老爺,小姐走了,我們怎麽辦?”沈櫻的兩個丫鬟站在院子裏,無措地問。

    沈員外心不在焉地道:“小姐走得急,沒來得及收拾行李,你們去提前收拾好,等她們在縣城安頓好了,你們再過去伺候。”

    說完,沈員外迴了自己的房間。

    東廂房裏,沈文彪的媳婦聽了公公的話,眼睛一轉,對屋裏生悶氣的丈夫道:“聽見沒聽見沒,咱爹讓如意、寶瓶去收拾小櫻的行李了,還要把東西給小櫻送去!”

    沈文彪煩躁道:“送就送,頂多一些衣裳鞋襪,咱留著也沒用。”

    他媳婦狠狠戳了一下他肩膀:“誰說隻有鞋襪衣裳?她的那些金銀首飾呢?她的小金庫呢?胭脂鋪生意那麽好,說是進項都充了公賬,誰知道她有沒有藏私,誰知道咱爹有沒有偷偷塞她銀子?她已經帶著方子走了,還拿走了咱們

    家五百多兩銀票,咱爹還想送她多少?”

    沈文彪一聽,噌地站了起來,讓媳婦去跨院喊三個兒媳婦過來,一起去搜沈櫻的房間,如若發現首飾珠寶銀兩地契,一並都收起來,隻把沈櫻的衣裳鞋襪留給她。

    婆媳四人浩浩蕩蕩地去搜沈櫻的房間了。

    沈櫻的兩個丫鬟如意、寶瓶正在收拾屋子,大奶奶突然帶著三位少奶奶衝進來,強盜一樣亂翻,兩個忠心護主的丫頭哪受得了,一邊阻攔一邊高唿老爺,喊了兩聲便被沈文彪的大兒子、二兒子分別捂住了嘴。

    沈員外已經聽到了,急匆匆帶著管事趕過來,見此亂象,沈員外氣得站都站不穩了,瞪著沈文彪大罵:“那是你妹妹,你親妹妹啊,你……”

    “真是我妹妹,就該跟我一條心!”沈文彪用更大的聲音頂了迴來,他委屈,真心委屈,指著窗外吼道:“自從柳氏進門,你眼裏哪還有我這個兒子,我娘更是被你忘得幹幹淨淨,幸好柳氏沒生兒子,真生了兒子,你敢把整個家都給她們!”

    沈員外捂著胸口,一邊咳嗽一邊靠著管事反駁:“天地良心,我何時有忘了你,柳氏不爭不搶,小櫻那邊,除了一間鋪子我又給過她什麽?”

    “爹又何必說這些漂亮話,你看小櫻這些首飾,一件件的可全是好東西。”沈文彪的媳婦將沈櫻的首飾都倒在一起,摔到了沈員外麵前。

    女兒的心愛之物被人如此踐踏,沈員外咳得更厲害了:“你,小櫻是姑娘,我,我給她買首飾怎麽……”

    沒分辨完,沈員外突然說不出話了,捂著胸口猛咳。

    管事急得都要哭了,扶著老爺子催沈文彪一家快去請鎮上的郎中。

    沈文彪夫妻都在氣頭上,以為老爺子在演戲,夫妻倆沒動,三對兒年輕的夫妻也沒有動。

    丫鬟如意突然掙開沈文彪大兒子的鉗製,哭著跑來前院,喊守門小廝速去請醫。

    可惜,沈員外沒能堅持到郎中趕來。

    悲涼的視線一一掃過眼前的兒孫,唯獨沒有最想見的那人,沈員外苦笑一聲,抱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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