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3


    阿嬌從兒子屋裏出來時, 眼睛腫得像核桃。


    她講了很多話,兒子也說他聽懂了, 但兒子到底能不能跨過去, 她還要再觀察觀察。


    “萬事有我,你別擔心。”


    見她出來,趙宴平提著燈籠走過去, 握住阿嬌的手道。


    阿嬌點頭, 與他一路牽著手,迴了二進院。


    臉上淚痕一幹, 幹巴巴的, 阿嬌洗了洗臉, 抹上麵脂, 然後將自己的小金庫抱了出來。


    一家人搬到吉祥胡同有七八年了, 搬進來時她的私賬上有兩百多兩銀子, 後來趙宴平鬧出偷用朝廷筆墨練字的笑話,家裏因禍得福又從先帝爺那裏得了一千兩,這筆銀子趙宴平也都給她了, 再往後, 家裏的花銷都從公賬上走, 阿嬌的小金庫越攢越鼓。


    一家人隨趙宴平迴江南守喪的三年, 趙宴平沒有俸祿, 宣和帝賜了五百兩喪葬金,足以支撐家裏花銷。阿嬌的繡鋪、三十畝良田卻一直都有進項, 如今迴京也快三年了, 繡鋪田地給阿嬌賺了五百多兩, 三品誥命得了二百四十兩的賞賜趙宴平也都給了她。


    統共算下來,自從搬進吉祥胡同, 阿嬌手裏攢了兩千多兩銀子。


    初錦出嫁,阿嬌從公賬上拿了三分之一,自己的小金庫拿出七百兩,給女兒預備了一份嫁妝,現在數一數,她自己還能拿出一千四百兩。


    算好了賬,阿嬌坐迴床邊,對趙宴平道:“如果咱們家過得拮據,皇上賞賜銀子我隻會高興,這次關係到昭哥兒的體麵,皇上的銀子你還是還迴去吧,我出一千四百兩,公賬拿出一百兩,咱們倆替昭哥兒借錢給王家。王家還不還的,咱們都能與他們撇清關係。”


    趙宴平深深地看著她:“你把多年的積蓄都拿出來了?”


    阿嬌眼裏含著淚,扁著嘴道:“誰讓那是我兒子,我能替他還上,就不用向旁人討錢,我都沒跟昭哥兒說皇上賞了一千兩,不然他知道了,這輩子在皇上麵前都抬不起頭,我不想他覺得自己欠了皇上什麽,我又不是沒錢……”


    阿嬌趴到丈夫懷裏哭了起來。


    舍不得兒子被人議論,舍不得辛辛苦苦攢下的積蓄就這麽拿了出去。


    但兒子比銀子重要多了,銀子她還能再掙,王家若還了銀子,她馬上又是小富婆,兒子的尊嚴卻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消損。


    今日她甘願一擲千金,換兒子堂堂正正地做人。


    欠父母的不算欠,欠外人尤其是皇帝則不一樣。


    趙宴平明白阿嬌的意思了,抱著她道:“好,就按照你說的辦,以後我的俸祿除了府裏的花銷,剩下的一半放在公賬,一半都給你,如果王家還不上銀子,王家的宅子、鋪子也都記在你的名下,隨你處置。”


    阿嬌捶他:“誰跟你要銀子了,你當好你的大理寺卿,在外麵照顧好孩子們就行了。”


    她現在一年能賺一百兩,沒多久小金庫就會重新鼓起來,加上趙宴平的俸祿一年也能攢一百多兩,將婚期定在明年,到時候她再從姑母那裏借點,照樣可以把昭哥兒的婚事辦得體體麵麵,而且阿嬌相信,人家李禦史看上的是昭哥的品行,不是自家的彩禮。


    趙宴平親親她的額頭,眼底浮現一絲擔憂。


    鬧出這種事,李禦史還願意與他們結親嗎?


    .


    翌日一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


    八歲的趙昉被父母蒙在鼓裏,並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麽事,反而很高興姐姐迴家了。


    初錦見父母都露出了笑容,哥哥似乎也被母親安慰好了,她便壓下心底的顧慮,笑盈盈的。


    早飯的氣氛很好,飯後趙宴平帶上銀匣先去王家簽訂契書,讓孟昭先去翰林院。


    趙宴平並不打算安排兒子與王遇安見麵。


    孟昭懂,身穿七品文官的青色官袍,騎上母親特意為他買的駿馬,若無其事地去了皇城。路上有認出他的官員,就算嘴上沒有議論,神色也能看出窺視好奇來,孟昭目視前方,腦海裏是武安縣城趙家老宅附近的那條小河。


    河水清澈,婦人們喜歡聚集在河邊淘米浣衣。


    就是那些婦人們的議論,曾經差點要了母親的命。


    母親一個纖弱女子都不怕,他麵對的隻是官員們的打量,還沒人敢當麵說話那些刻薄的話,他又怕什麽?


    孟昭昂首挺胸,如一株挺拔的青竹,傲然於世。


    趙宴平從王家出來,進宮後先去求見宣和帝,將那一張千兩銀票還了迴去。


    宣和帝臉色一沉。


    趙宴平低著頭道:“這是臣妻的意思,臣妻說,臣家中有兩千兩存銀,雖然一下子拿出一千五百兩大損元氣,但還不至於無法維持生計,倘若為了省下自己的銀子而收了皇上的賞賜,長此以往,容易滋生貪念,有負先帝與您的恩寵。”


    宣和帝聽了,微微詫異,趙宴平那個出身不高的妻子,竟然如此通透。


    “你倒是娶了位賢妻。”宣和帝示意劉公公拿走銀票,語氣也恢複了正常。


    趙宴平平時謙虛,這會兒笑了,道:“得娶臣妻,是臣此生第一幸事。”


    若一個油嘴滑舌的人說這話,宣和帝聽聽就是了,偏偏趙宴平平時從不與他談私事,張口閉口案子,此時突然盛誇一個女人,話語才入耳中,宣和帝雙臂之上便不受控製地激起了一層小疙瘩。


    “行了行了,退下吧。”宣和帝嫌棄地道。


    趙宴平恭敬告退。


    剛出來,長春宮的貴妃娘娘又派小太監來宣他了。


    趙宴平隻好再去見妹妹。


    貴妃這邊,永嘉公主也在。


    貴妃娘娘經過的事多,雖然關心兄長侄子的情況,臉上不至於表現出來。永嘉公主就不一樣了,她眼中的孟昭清高不可侵犯,昨日竟然被一個欠債的落魄商人之妻攔路認親,當時必然被其他官員看了笑話,永嘉公主越想越生氣,也越來越擔心孟昭。


    永嘉公主從小就沒受過委屈,連與母妃不對付的皇後見了她都不敢擺嫡母的譜兒管教她什麽,永嘉公主喜歡孟昭,她就把孟昭當成了自己人,也不許旁人讓孟昭受委屈。


    “舅舅怎麽還不來啊?”好幾次走到長春宮外張望都沒有看到舅舅,永嘉公主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心神不寧地道。


    貴妃娘娘奇怪地看著女兒:“你何時如此關心你大表哥了?”


    兄長家的三個孩子,女兒經常提起的是初錦,與孟昭都沒見過幾麵吧?


    心事突然被母妃提起,永嘉公主臉上一紅,不肯承認,她又跑了出去:“我去看看舅舅!”


    貴妃娘娘錯愕地看著女兒落荒而逃的背影。


    沒多久,趙宴平到了,永嘉公主躲在舅舅身後,坐下時也坐在舅舅身邊,拿側臉對著母妃。


    貴妃娘娘暫且沒管女兒的心事,打發宮人下去,低聲詢問王家的事。


    趙宴平一一道來,隻省略了孟昭真正的生母。


    按照他的說法,孟昭的生母是王遇安的一個良妾,懷孕時王遇安外出做生意去了,鄒氏趁丈夫不在,偷偷將剛出生的孩子扔了,謊報良妾一屍兩命,等王遇安迴來,良妾早已入土,此事便不了了之。


    毀了鄒氏的名譽,但那是她罪有應得。


    貴妃娘娘歎道:“昭哥兒真是可憐,不過王遇安真能重振家業,也不算太辱沒了昭哥兒。”


    趙宴平點點頭。


    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抽泣。


    趙宴平、貴妃娘娘同時看過來,永嘉公主見了,擋住眼睛又跑了。


    趙宴平想到初錦也是這樣,沒有多想什麽。


    貴妃娘娘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叫來身邊的宮女,低聲吩咐了幾句。


    宮女去做事了,貴妃娘娘與兄長聊了些家常。


    宮女很快迴來了,手裏拿著兩張銀票。


    貴妃娘娘對兄長道:“哥哥,你與嫂子攢些積蓄不容易,我住在宮中,身邊留這麽多銀子反而無用,這些你……”


    趙宴平沒要宣和帝的,也不會要妹妹的,推辭道:“臣若缺錢,定會向娘娘開口,但臣家中還有存銀,這銀子如何也不能收,臣妻也絕不會要。臣還有事,告退。”


    說完,趙宴平轉身,匆匆離開,反正是親妹妹,這點失禮不算什麽。


    貴妃娘娘無奈地搖搖頭。


    身邊的宮女笑道:“娘娘該高興才是,趙大人不要您的銀子,說明他隻把您當妹妹,不像有的後妃娘家,一門心思要從後妃身上挖好處。”


    貴妃娘娘笑了笑,讓宮女收好銀票,她去找女兒了。


    “永嘉,你是不是看上你大表哥了?”母女相見,貴妃娘娘開門見山地問。


    永嘉公主眼圈紅紅的,如今臉也紅了。


    到底是公主,喜歡什麽就要什麽,既然都被母妃看出來了,小公主便點點頭。


    貴妃娘娘好奇地詢問女兒何時動的春心。


    永嘉公主便把她與孟昭的幾麵之緣告訴了母親,當然她口中形容出來的孟昭,真真成了謫仙。


    貴妃娘娘笑了,小姑娘喜歡少年郎,最初多半都是因為臉。


    “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他那樣的身世?”


    “身世怎麽了,他又不能決定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喜歡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親爹親娘。”永嘉公主不但沒有嫌棄心上人,還皺眉反問母妃:“難道您介意他是商家小妾生的孩子,介意他隻是舅舅舅母收養的長子?”


    小公主眼睛瞪得圓圓,一副母妃介意她就要生氣的模樣,貴妃娘娘笑笑,摸著女兒的臉道:“怎麽會,娘也沒有多高的出身,娘隻是怕,你父皇不讚同此事。”


    永嘉公主咬唇,一雙桃花眼轉了轉,開始琢磨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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