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


    “盡情享用吧……”


    深邃的呢喃,在黑暗的世界裏迴蕩,自那被遺忘的魔淵之中,仿佛翻湧著粘稠灰暗的惡意。


    洛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在他的視野中,屬於瘟疫之神的血色絲線正在愈發黯淡,而屬於煉獄之主的血色絲線,卻愈發耀眼。


    隨著令人驚悚的咀嚼和撕咬聲,黑暗的世界動蕩,宛若平地掀起波瀾,層層水紋蕩漾著,朝四麵八方掃蕩,在這光芒中,不祥的血光越發耀眼。


    女武神佇立在奴隸般的巨人軍團之後,頭頂殘破的光環流淌著晚霞般絢爛的光芒。


    祂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殘酷慘烈的一幕,一尊瘋癲的神明以自身為餌,來牽製住另一尊暴虐的神明。


    但女武神並沒有因此感慨或者絲毫,祂眼中的戰意就如那頭燃燒著烈火的長發一般熾熱。


    不過是敵人罷了。


    祂所要的,是為無上的巨人神奪取偉大狩獵的勝利,既然如此,一切神明,都是注定要毀滅的仇敵,就算是現在的盟友,成為仇敵也隻是時間問題。


    為那戴著聖金冠冕的主宰而戰,祂必定能夠戰勝烏洛波洛斯,成為新的天主。


    巨人一族必將再次在複興,統禦現世與每一寸深淵的土壤。


    屬於至高天的時代必將到來!


    女武神如此虔誠的相信著,祂默默垂首,似乎是在祈禱,但口中傳出的是恢宏的聖歌,不,那是近乎瘋狂的怒吼!


    “光輝,勇猛,偉大的至高天啊!”


    那美豔的麵孔和如同白色大理石般的肌膚燃燒起來,就像是那頭及腰的長發上的火焰蔓延至全身。


    黑暗的世界裏,突然閃耀起紅酒色的光芒。


    “請賜福於我,讓我為你而戰!”


    女武神渾身沐浴在火光中,旺盛的血氣蒸騰,祂開始前進,先是慢走,越來越快,最後開始奔跑起來。


    “戰鬥!”“戰鬥!”“戰鬥!”


    巨人軍團們怒吼著,女武神的吼聲蓋過了一切,祂在狂奔,如同一顆燃燒的流星。


    “我將——”


    “徹底瘋狂!”


    燦金色的長矛在祂手中成型,燃燒著如同太陽的高熱,身高數百丈的巨人就如此赤裸著雙足狂奔,比自己手中的武器更像是一柄利器,留下了一道散落著餘燼的足跡,而後高高躍起。


    黑暗就像被無法想象的力量撕開,出現了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缺口。


    那之中滿溢著殘陽般的色彩,又像是某種利器切割出的傷口。


    流星從天而降。


    這是宛若殘月般慘烈的一擊,從女武神蓄勢開始,煉獄之主就抬起了流淌著汙血的麵孔。


    哪怕是祂也必須承認,這是無法被躲開的一擊。


    祂似乎凝重了起來,鬆開了此刻頭顱殘缺,半身殘破的瘟疫之龍,原本不可一世的巨龍此刻慘烈的模樣就如同被人吃剩下的大號烤雞一樣。


    那殘缺的瞳孔中依舊燃燒著火光,但已經奄奄一息……


    伊萊克托痛苦地嘶吼著,想要用殘缺的身軀遠離,但無數陰影觸須依然死死地糾纏著祂,滾燙且酸蝕的熔岩仍然在侵蝕著祂的身軀,要把祂徹底折骨入腹。


    煉獄之主抬起頭,如墨一般的陰影升騰而起,幻化為漆黑的雲層。


    但下一刻,本該密不透風的陰雲深處一點火光映照出來,而後迅速放大。


    火紅的流星摧枯拉朽般擊穿了一切的陰雲,在流星的表麵,無數雷光如同交織的巨網,暗影的結界被層層撕碎。


    一個身披血色戰袍的女巨人的身影從流星中顯現出來。


    祂高舉著烈火長矛,姣好的麵孔此刻也沐浴在火焰中,這一擊,甚至比這流星本身還要沉重。


    要破開一切阻攔,要毀滅所有防禦,要讓神明的敵人徹底滅亡!


    在這樣的刺激下,煉獄之主本能地感受到威脅,粘稠的熔岩翻騰著,祂正在將方才吞噬的神性轉化,化為己用,以此調集出足夠擋住這一擊的神性。


    可就在這時,魔淵中響起了毫無感情的笑聲。


    煉獄之主的身軀出現了片刻的僵硬,或者說卡殼,就好像被病毒感染,神性的流動突然出現了遲滯……


    那雙猩紅的瞳孔突然間湧上渾濁的霧氣。


    在這至關重要的關頭,那道血色的絲線牽引著,讓那龐大的身軀不受控製地迴過頭,望向深邃的魔淵。


    一道帶著無臉麵孔的虛影浮現於深淵之底,手指間牽扯著血色的絲線,像是在操縱著被提線的木偶。


    隻是轉瞬間,煉獄之主就奪迴了身體的控製權,祂嘶吼著迴過頭,但時機已經錯過。


    燃燒的彗星從天而降,輝光的長矛自上而下,貫穿了山脈般的黑色身軀。


    墜落的時候帶著煌煌大勢,但落下時卻輕巧而無聲,就沒入那粘稠的熔岩之中。


    明明應該是末日般的碰撞,但洛爾卻感覺到了——


    強烈的寧靜感。


    耳邊仿佛響起了鍾表指針行走的哢哢聲,它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至最終完全停滯。


    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種近乎破碎的靜止中。


    一道微弱而熟悉的脈搏在跳動著,就像嫩芽頂開厚厚的土壤,又如同稚嫩的幼獸鑽出堅實的蛋殼。


    那是熟悉而親近的情感,被藏匿在那龐大身軀的最深處。


    “夜叉姐姐……”


    少年的雙眸陡然間變得無比明亮,在煉獄之主的身軀被撕開的霎那,他終於捕捉到了。


    那隱藏在一切本能之下的情感,唯有在本能被削弱的時候,它才終於被顯露出來。


    下一秒,靜止的時間重新流動。


    伴隨著一道好似要讓世界毀滅的怒吼,黑暗的世界支離破碎,女武神已經退開,隻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創傷。


    那山巒般的身軀被從胸前撕開,露出了一道如同峽穀般的傷口,內裏蒸騰著融化一切的熱氣。


    一道微弱的火光在那身軀的深處搖曳,那是長矛僅剩的矛尖,它死死紮根於煉獄之主的軀殼內。


    留下無法愈合,無法複原的慘烈傷勢。


    那龐大的身軀向著裂口處坍塌,流淌的熔岩不斷凝固,又不斷被覆蓋,而後再度凝固。


    “原來神明也是會痛的。”


    科茜切呢喃著,像是想要擠出一個笑容,麵孔卻無比僵硬。


    “不僅會痛,祂看起來還很生氣……”


    洛爾輕聲說道。


    那對盛怒的瞳孔直接鎖定了那燃燒著烈火的女武神。


    對方毫不畏懼,與祂纏鬥起來。


    煉獄之主急切地想要發泄怒火,但每每要給予對方沉重打擊時,就會出現短暫地卡殼。


    戴著無臉麵孔的身影像是在撥弄著琴弦,彈奏出擾亂神祇意誌的雜音。


    而當祂意識到不對,想迴過頭解決來自魔淵的幹擾,近在咫尺的女武神又會醞釀出具有巨大威脅的一擊。


    而另一邊,那頭沒能被完全消化的腐爛之龍同樣支楞了起來,被啃食剩下白骨的翅膀上再度生長出腐爛的血肉。


    殘破頭顱中的火光流淌著無盡的怨毒,祂抓住機會,迴過頭,噴射出詭異的射線。


    衰敗之光。


    煉獄之主的動作變得愈發遲緩起來,看上去已經顯露敗跡。


    就在這時,已經被攪得天翻地覆的世界裏,一道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直指那虛幻的血色絲線。


    魔淵中戴著無臉麵具的身影微微一頓,麵具下泛起幽邃的光芒,灰蒙蒙的,又泛著無窮的血色。


    那光芒是一道金色的箭矢,遠處的少年仍舊維持著鬆開弓弦的姿勢,看著血色絲線被精準地擊中,震蕩起來。


    煉獄之主原本被牽扯的身軀一震,瞳孔中閃過兇戾的神采。


    正要發起又一次進攻的女武神突然停住身形,祂察覺到了,一股不同之前的危險氣息。


    但無論如何,這並非祂停下攻勢的理由。


    女武神舉起手中的長矛,宛如地獄烈火般的灼熱氣息便升騰至天空之中。


    “你……很好……”


    煉獄之主含糊不清地說著,此刻那龐大的身軀盡是觸目驚心的創傷。


    “煉獄……”


    “來到我的身邊……”


    一滴粘稠而漆黑的液體滴落地麵,迅速渲染開來,又一次將大地化作漆黑的鏡麵。


    女武神瞳孔泛起波瀾,祂知道,煉獄之主正在唿喚自己的領地,掀起新一輪的煉獄魔潮!


    這說明在本能被削弱之後,曾經掌控身軀的心智和理性開始迴歸。


    神性和人性,此消彼長。


    祂重新具備了戰鬥的智慧,不再憑借龐大的本能狩獵或者進食。


    一旦煉獄魔潮生成,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很可能就此錯過……


    女武神意識到這一點,更加快了攻勢,祂重重將長矛投向天空。


    於是天空便被點燃,化作燃燒的火海。


    無數燃燒著火焰的隕石從火海中激射而出!


    一朵朵綻放紅蓮之火從天而降,攻擊範圍覆蓋了煉獄之主所在的整片區域。


    煉獄之主龐大的身軀仿佛與化作黑色鏡麵的大地融為一體,化作類似山脈一樣的巨物。


    祂完全無視著對方的攻擊,任由無數隕石在祂的體表砸出一個又一個隕坑,濺起一朵一朵黑色的水花。


    水花之中,另一個深淵位麵正愈來愈近。


    “阻止祂!”


    女武神咆哮著,魔淵之中的身影再度操縱起傀儡的絲線,但緊接著,又是一道金色箭矢射來,再一次幹擾了祂的演奏。


    祂終於有些惱火,沒有臉龐的麵具望向遠處仍然維持著放箭姿勢的少年,無盡的幽光自麵具下流淌出來。


    仍然在喘息著的洛爾隻覺身體突然不聽使喚,整個人突然飛了起來,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拉扯著,遠遠地朝著魔淵之中飛去。


    對方要先解決他這個不安分的小東西,少年咬著牙,抬起頭,隻瞧見一道透明的絲線從自己頭頂蔓延出去,而絲線的另一頭。


    自然是被握在厄喀德那手中。


    “洛爾!”


    芙蕾最先追了上來,她的傷勢還沒恢複,但靠著蛾群,想要拉住少年,但根本無濟於事。


    “把我頭頂的絲線切斷,快!”


    洛爾不由喊道。


    但芙蕾卻茫然地說:“絲線?絲線在哪?”


    淩亂焦急的飛蛾上躥下跳,卻根本無法觸碰到那根血色的絲線!


    芙蕾拉不住洛爾,隻能一同被裹挾著飛向魔淵。


    但好在,還有一人對傀之神性的理解更加深入,科茜切反應了過來,說道。


    “殿下,這絲線是建立在您與祂之間的關聯上,除了您之外,其他人無從斬斷。”


    “想要擺脫控製,就得削弱和祂的關聯。”


    我和祂之間的關聯……


    洛爾立刻就想到了,神骸已經被摧毀,剩下的就隻有……蛇人族!


    “是的,殿下,我等萬分感激您的恩典,還請允許我等向您辭行。”


    科茜切說著,與無數蛇人的靈魂一同醞釀著,準備朝著創造它們族群並賦予無盡苦難的母神發起最後的複仇。


    “我不允許——”


    少年咬牙,想要用神性強行掙脫控製,但在傀儡線的控製下,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隻能眼睜睜看著靈魂匯聚成蒼白的洪流,先他一步,朝著魔淵湧去。


    “創造並賦予我等無盡苦難的母神啊……”


    科茜切振聲高唿,蛇人們也便一同唿喊。


    “我等苟延殘喘至今,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您也體會這會苦難和痛苦。”


    “十三萬三千八百一十二蛇人,沉澱了千載的苦痛和絕望,這份飽滿的果實,皆仰賴您慈悲的神恩。”


    其數十萬之眾。


    其名複仇之魂。


    “請收下吧……”


    “名為複仇的謝禮。”


    沒有麵孔的身影凝望著靈魂洪流地來襲,發出了毫無感情地音符。


    【嗤】


    祂的身影變得凝實,就好像從魔淵之中升起,那下身竟然也是蛇般的身軀。


    除了臉上戴著無臉麵具之外,僅看外表,與蛇人幾乎一般無二!


    蛇人一族的本家神明,或者說,祂以自己為模板,創造了蛇人族……


    雖然力量上要遠遜色於祂後來所創造的神孽,但僅看外表,無疑會覺得蛇人一族享有浩蕩的神恩。


    那麽在久遠的歲月之前,到底是造物背叛了它們的神明,亦或是神明背叛祂的造物。


    神明不語,蛇人一族也無言。


    二者碰撞在了一起,魂威的波動讓魔淵也為之震蕩。


    洛爾頭頂的絲線一下子變得虛幻起來,隱沒於虛空之中。


    他被芙蕾拉住,抱在她的懷中,怔怔地看著魔淵之上那道愈發凝實的身影。


    一切蛇怪的母親,厄喀德那。


    似乎直到這一刻,祂才真正從魔淵中升起,降臨到永世戰場。


    隻是……


    那白色的無臉麵具下,滿溢出濃鬱如墨的悲傷,幾乎彌漫了整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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