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把刀放下,躲起來。”


    槍聲,驚動了馬三元。


    大堂裏,也亂成了一鍋粥。


    “張員外進城了,張員外進城了!”


    從旅店外麵傳來一聲聲驚恐的喊叫,令整個同福旅店也變得慌亂起來。


    桌椅翻到的聲音,大人的喊聲,小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馬三元一把就攔住了抄起菜刀往外跑的小金子。


    “三爺……”


    “別衝動,看看情況。”


    馬三元畢竟是老江湖,心裏雖然害怕,但臉上還是保持冷靜。


    他快步走出廚房,把一個摔倒在地上的孩子抱起來,然後飛快走到樓梯口。


    旅店裏的人,在往外跑。


    街道上的人,想要躲進旅店避難。


    你想出去,我想進去,亂成一團。


    馬三元把孩子放在櫃台邊上,然後走進櫃台裏,從抽屜裏取出手槍,藏在了身上。


    啪啪啪!


    三聲槍響,從街道上傳來。


    刹那間,外麵一片安靜。蹄聲陣陣,在旅店門口停下。


    “鄉親們,別害怕,兄弟張寶信,今天來貴地,不殺人,不求財,大家隻管放心。


    現在,整個淇縣都已經被我占領,電話線也被我割斷。


    在明天中午前,淇縣都是在我的掌控之中。隻要大家老老實實配合,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今天是元旦,是新年,兄弟祝大家新年快樂。


    好了,都迴家過年吧,外麵挺冷的。


    都在家裏帶著,別出門……如果誰要給我找麻煩,就別怪兄弟不客氣!”


    張寶信,張員外?


    馬三元心裏一顫,連忙喊道:“大家別慌,別慌,都迴去坐著,別惹員外不高興。快點,都迴去坐下,馬上給大家上菜!員外說了,不殺人。”


    店裏店外的人,慢慢平靜下來。


    旅店已經被土匪包圍,想要離開,看樣子不太可能。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但是沒有人敢出來說話。馬三元的話,傳入他們的耳中,也讓他們變得冷靜下來。一個個退進了旅店,老老實實坐下。


    還有十幾個人,懊悔不已。


    剛才他們是路過旅店,聽到槍聲,下意識想要進來躲避。


    可沒想到……


    早知道迴家多好?


    看樣子,張寶信是衝著旅店而來,他們這樣子,算不算是自投羅網呢?


    但事到如今,他們也不敢有怨言,乖乖找了個位子坐下。


    一隊土匪拎著槍,衝進旅店。


    為首一人,看到馬三元後,露出笑容道:“我就知道,三爺是個懂事的人。”


    “順溜兄弟?”


    馬三元看見那人,一陣劇烈咳嗽。


    那人,正是之前在廚房做白案的張順溜。


    “三爺,新年好啊。”


    張順溜把盒子炮揣在腰裏,身上還背著一支長槍。


    他掃了一眼店裏的人,沉聲道:“大家放心,員外今天來,不殺人,不求財,是想要找人。隻要大家配合,說不定一會兒就完,還能迴家過年。但如果有人敢在旅店裏鬧事,兄弟認得你們,可這家夥不認得。”


    說著,張順溜拍了拍手裏的長槍。


    話音未落,從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


    他中等身材,頭上戴著帽子,半張臉被麵具遮掩。


    穿著一件黑呢子大衣,腳下蹬著一雙皮靴,背著一杆槍,走進了大堂。


    在門口站定,他點上一支小雪茄,吐了一口煙。


    “馬三爺,久仰!”


    馬三元這時候,也顧不得和張順溜拉關係,連忙繞過了櫃台。


    “員外客氣了,在您麵前,小的哪敢稱‘爺’?給員外問好,新年好啊!”


    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太行山土匪,張寶信,張員外。


    說起張寶信,在淇縣,乃至於整個河北道,都是傳奇人物。據說他原本是北洋政府鎮嵩軍前方副司令憨玉昆的人,官至營長,可謂身經百戰。


    然則1925年,憨玉昆被胡景翼擊敗後,隊伍隨之四分五裂。


    時任中央陸軍第五十一師(憨玉昆投靠國民政府後的部隊番號)三團三營的營長張寶信,攜帶大量的武器輜重,帶著手下躲進了太行山裏。


    憨玉昆是綠林出身,本就是個土匪。


    張寶信這也算是重操舊業,憑借著精良的武器和身經百戰的手下,在太行山裏如魚得水。他們的火力,甚至比政府軍還要強悍。張寶信又熟悉太行山的地形,戰法得當,以至於政府軍幾次圍剿,都以失敗告終。


    這也使得張寶信的‘員外’之名,越發響亮。


    整個河北道,張寶信都算得上是頭號悍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張寶信雖然厲害,卻從不進城。


    大多數時候,他是對過往的商隊動手,有時候還會襲擊政府的輜重車隊。偶爾,他還會帶人洗劫村莊。但是像今天這樣明目張膽的進城,還是頭一遭。


    馬三元心裏,一陣莫名的悸動。


    他弓著身子,彎著腰,一臉阿諛笑容。


    張寶信說的客氣,不代表他就會相信。張順溜居然是張寶信的手下?這家夥可是在同福旅店裏做了兩年的白案。這說明什麽?說明張寶信不是不敢進城,隻不過是時候不到。恐怕不僅僅是淇縣有他的人,河北道其他地方,怕也有他安排的眼線。但不明白,他安排這些是什麽用意?


    “三爺,人都在這裏嗎?”


    “都在,都在!”


    “我金子兄弟呢?”


    馬三元話音未落,張順溜就開口問道。


    心裏,暗自叫苦。


    張順溜在旅店裏幹了兩年,對旅店的情況門清兒。


    “金子?剛才槍響的時候,我出來看情況。那時候金子還在後廚……他這會兒不在了嗎?”


    剛才店裏亂成了一鍋粥,誰也沒有留意到金子的動靜。


    “去後廚看看。”


    張順溜立刻找了兩個人,前去後廚查看。


    “不對,咱們家的小蘇兄弟呢?怎麽也不見人?”


    “小蘇?”


    馬三元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


    “日你個驢球,老實點。”


    一個土匪上前就是一槍托,把馬三元砸倒在地。


    額頭上,流出了鮮血,蜿蜒如一條細蛇。


    在櫃台旁邊的孩子被嚇傻了,頓時哇哇大哭。馬三元顧不得疼,連忙爬過去,抱住孩子道:“沒事沒事,別哭……員外是在和叔叔鬧著玩。”


    啪!


    一聲鞭響。


    張寶信揚起手中馬鞭,抽在剛才打馬三元的土匪身上。


    “誰他媽讓你動手的?給三爺道歉。”


    土匪被打的差點拿不住槍。


    張寶信的表情,因為麵具遮擋看不清楚。但是從麵具後那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兇光,讓土匪不敢反抗,連忙走上前,給馬三元道歉:“三爺,對不起。”


    “沒事,沒事……這誰家的孩子,過來帶走啊,別讓他哭了。”


    孩子的父母剛才是因為害怕,沒顧得上孩子。


    這會兒聽到馬三元喊叫,才算反應過來,連忙跑上前,把孩子抱走。


    “三爺,手下人不懂事,得罪了。”


    “員外客氣,客氣,小人就是個廚子,哪敢騙您?”


    “那是最好!”


    張寶信的嘴角微微翹起,把馬三元攙扶起來,“那,給我說說‘小蘇兄弟’的事情?他不是在你這裏幹活,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員外,我是真不知道。


    順溜兄弟知道,我今天有多忙,天還沒有黑,我就在廚房裏幹活。小蘇不是後廚的人,一直在外麵幫忙招唿。剛才一亂,說不定跑出去了?”


    張寶信向張順溜看了過去。


    張順溜道:“員外,三爺沒說謊,姓蘇的就是個打雜的。


    三爺平時對人很和善,但是在後廚裏,規矩卻很嚴。不是後廚的人,不能進廚房。這一點,我可以給三爺作證,他剛才說的都是真話……”


    “嗬嗬嗬,我就是隨口問問。”


    張寶信幹笑兩聲,拍了拍馬三元的肩膀,“守規矩好,守規矩的人能長命。”


    “是,是,是!”


    馬三元一頭的冷汗。


    這時候,從樓上下來了幾個土匪。


    為首一人走到張寶信身邊,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張寶信臉色微微一變,“順溜,帶人上去看看。”


    張順溜答應一聲,挎著槍,帶著十幾個土匪就上了樓。


    張寶信的目光,掃過大堂。


    他突然道:“三爺,這裏都是住店的客人嗎?”


    “不全是,有的是附近的鄉親,過來給我捧場,照顧我生意。”


    “分開來。”


    “啊?”


    “我是說,把咱們的鄉親,和住店的客人分開……還有,我想看看你的登記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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