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下雪的天氣,外麵卻毫無預兆地開始陰雨綿綿,昏黃的路燈下雨絲如綿密的牛毛,看著河麵上被雨水激起的漣漪,路人紛紛意興闌珊地往迴走,談笑聲漸行漸遠,從他院牆外悄然路過,隨著各家各戶的關門告別聲,四周又恢複寧靜。

    靜得能聽見雨水落入樹葉聲。葉濛沒有預想中的欣喜若狂,她隻是覺得心疼,用這種方式讓他跟自己妥協,她輕輕掙脫李靳嶼拽著的手,看著倚在魚缸上的人,低聲問道:“你真想跟我試試?”

    李靳嶼似乎沒想到她會掙脫,有些意外地愣了會神,然後從魚缸上緩緩直起身走進去,從院門口雜亂無章堆著的幾箱東西裏,一次性單手拎了四罐啤酒出來,隨手擺在茶幾上,人大剌剌往沙發上坐下。

    “你不想就算了,”李靳嶼隨手給自己開了罐酒,喝了口,又掏出手機看一眼,沒什麽情緒地給丟到茶幾上,“當我沒說。”

    葉濛坐過去,比平時的安全距離更近一些,兩人熾熱的肌膚幾乎要貼在一起,李靳嶼沒有像往常那樣坐開些,他若無其事地一口一口給自己灌酒。

    這屋子仿佛在一瞬間被人煨了塊碳進來,氣氛似乎燒了起來。

    葉濛劈手輕輕奪下他的酒藏在自己背後,低聲哄道:“別喝了,寶貝。”

    李靳嶼一言不發,固執地要傾身再去拿新的。

    葉濛立馬摁住他瓶口,連帶著他清瘦溫熱的手指一把抓住,觸感明顯,心下仿佛被人澆過一柱溫水,將那些不明情緒地衝刷了:“我隻是想問,你喜歡我呢?還是被小高刺激的。”

    他反問:“那你呢,你真的喜歡我嗎?”

    葉濛如實說,“我很喜歡你啊,但是說實話,我喜歡過很多人,也受過傷,又到了這個年紀,女孩本來又比男孩早熟,所以我現在對待感情會比較理智,不會再為了愛情死去活來。”

    其實也就兩歲而已,怎麽被她說得跟小了二十歲似的。

    李靳嶼人靠著,兩腿敞著,啤酒隨手搭在腿間,被葉濛用手壓著,他卻埋著頭,胸腔起伏,聲音沉悶,“你談過幾次?”

    “三次。”

    “都是姐弟戀?”

    “不是。”

    大豬蹄子。李靳嶼雙手捏著酒,往上聳了下,沒好氣地一下把她手撣開,拉開酒扣,說:“我可能喜歡你吧,我現在還不太清楚。”

    “我不知

    道是你對我太好了,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還是真的已經喜歡上你了,”他兩指捏著拎起罐酒,有些痛癢無關地喝了口,自嘲地帶起一笑,倒也沒遮掩,直接坦誠地掀了底牌,“我分不清,因為我沒喜歡過誰,這是第一次。”

    “初戀啊,那是會熱烈一點,”葉濛若有所思的點頭,逗他,“不過二十七歲初戀是不是晚了點?撒謊吧你,這麽多年一個動心的都沒有?”

    李靳嶼一邊喝酒一邊看她,眼底是濃濃的嘲諷,一臉你還他媽明知故問的表情。

    他眼角已經有些泛紅,葉濛發現他其實並不太能喝酒,兩瓶啤酒眼角就會紅,人醉醺醺地仰在沙發上,半懶散半認真地看著她,連嗓音都更啞了:“你以後都不迴北京麽?”

    “你想迴嗎?”葉濛小心翼翼地抽走他手裏的酒,放到茶幾上。

    李靳嶼把空了手放下去,他這次從北京迴來好像特別累,仰頭靠在沙發上,用胳膊肘擋住眼睛,半天才吸著氣悶聲說:“不迴。”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打了空調,氣溫正在攀升,葉濛忍不住脫了外套,隻穿著一件白色的高領緊身毛衣,裹著她骨肉勻稱、挺/翹的上身,她輕輕撥了撥他自然垂著的手指,低聲問:“很委屈嗎?過去的事情。”

    屋內屋外都安靜,隻剩下綿雨落在窗蓬上發出嘭嘭聲。

    半晌,李靳嶼仍是蓋著眼睛,低低地嗯了聲。

    葉濛一直覺得他算是很能忍,什麽都扛得住。到底經曆了什麽,能讓一個男人變得這麽抬不起頭來。

    葉濛牽著他的手,將他的胳膊從眼睛上拉下來,溫柔低聲說:“好,我留在這陪你,直到你好起來。”

    李靳嶼雖然閉著眼,但被她牽著的手,忽然收攏了,修長的手指慢慢插/進她的指縫間,跟她十指緊扣。

    葉濛半跪在沙發上,腦袋已經湊到他耳邊,吹著氣,有點得寸進尺地問:“弟弟,我能親你嗎?”

    李靳嶼人仰著,腦袋擱在沙發背上,終於睜開眼睛,無奈地看著她,失笑道:“姐姐你能別這麽猴急嗎?確定關係過一分鍾了嗎?”

    葉濛跟他反方向趴著,腦袋也跟他一樣擱在沙發背上,跪著,好奇地追問:“你跟江露芝親過嗎?”

    李靳嶼鬆開她的手,從沙發上起來,傾身去拿酒抿了口,有點無語地說:“親過能阻止你親我嗎?”

    葉濛嘁了聲,從沙發上下來,“你也別太裝純,不知

    道的我還以為我猥褻兒童呢。”

    “我一男的,我裝什麽純,”李靳嶼翹著二郎腿笑不可遏地說,“你給我點時間反應一下不行嗎?”說著他站起來,隨手撿了件他剛剛脫下丟在沙發上的外套毫不留情地罩在葉濛腦袋上,眼不見為淨,防狼似的說:“我等會去醫院看奶奶,去洗個澡,你別偷看。”

    呸!

    這是拿誰當色狼呢!葉濛差點以為自己拿錯劇本了,義憤填膺地一字一字叫他名字:“李、靳、嶼!”

    “不許拿下來,不然一個月都不讓親。”他在臥室裏一邊找換洗的衣服,一邊懶洋洋地說。

    浴室門是壞的,老太太滑倒那天給撞壞了,一刮風就哐哐亂撞,他後來就給拆了,至今還沒裝迴去,反正這家裏現在也就他一個人住,偶爾楊天偉會來,他那幾天就盡量不洗澡。

    他雖然沒那麽純,但也還沒到可以讓葉濛光明正大看他洗澡的地步。

    他拿好東西進去,三兩下剝幹淨,還剩了條內褲,迴頭看了眼葉濛,後者老老實實蓋著他的外套,等他轉迴去,身後傳來:“李靳嶼。”

    “嗯?”

    “你去醫院獻血了?”葉濛蓋著腦袋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水聲嘩啦啦,李靳嶼將水聲調得稍微小了些,他慢慢抹著肥皂說,“你去看我奶奶了?”

    “我聞出來的,你外套裏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葉濛說。

    “你要說你是吸血鬼更可信一點,”他笑,“還能聞出我身上少了幾的血。”

    “我覺得我就是能,你身上少一根頭發,我都能感覺到,你現在整個人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跑北京去再給你媽獻血。”

    “好,沒有下次了。”他低頭笑笑。

    “你在北京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他自從來寧綏之後就再也沒迴過北京,其實他發現自己內心隱隱對北京都還有一種期望。他起初是逃避,逃避這個城市,逃避所有人,可現在,他發現人一旦當了一次鴕鳥後,就永遠無法再抬頭。

    他當初是不想迴,他現在,是已經迴不去了。

    北京沒有屬於他的家。李淩白的別墅已經住進了別人,他們融洽快樂,和睦體麵。保姆管家全部換了人,主仆情深,他像是一個流浪漢,誤闖入別人的城堡,在那座充滿人情味的別墅裏,格格不入地待了五天,徹底意識到,他是真的迴不去了。

    那個小孩,滿屋子放得都是他曾經看過的書,包括他所有關於記憶宮殿的書。

    那小孩資質太差,李靳嶼隻看了兩句話,就知道他記憶和邏輯都不太行,需要單項訓練,還需要非常高強度的專注力訓練,因為他看的書永遠翻不過第三頁。

    但他看到李淩白在小孩的本子上寫了一句話,“兒子,你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

    李淩白現在好像換了個人,變得很溫柔,很婉約,這小子的待遇,真是前所未有的好,當初連李思楊都沒享的福全讓他一個人享了。

    除夕當晚,兩人撕破臉皮,劍拔弩張地大吵了一架,李淩白怕他反悔不肯給她兒子獻血,這才叫人收了手機。李靳嶼才在醫院跟人借了手機。

    “是想讓我去北京接你嗎?”

    李靳嶼已經洗完澡,濕著頭發也沒擦幹,已經換上了幹淨的t恤和寬鬆的運動褲靠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腿間,一臉老神在在地笑著搖頭:“不是,是想問問你,喜不喜歡吃豆腐蛋糕,我記得以前有家豆腐蛋糕很好吃,我跟朋友們經常去,但是我後來找半天沒找到,心態崩了。”

    葉濛零零總總聽下來,抱著他充滿男性氣息的外套,說:“嘖嘖,看來以前還是個富家小開。那追你的姐姐們排到香山了吧?”

    他側著頭失笑,“嗯,很多,不過沒你這麽上趕著往上貼的。”

    “你罵我倒貼,剛剛是誰主動的,我現在反悔了,姐姐不陪你玩了。“葉濛拿外套砸他,作勢起身要走。

    手驀然被人牢牢拽住,葉濛迴頭瞧他。

    “我倒貼,行嗎,“李靳嶼低著頭說,頭發濕漉漉的,幾滴水還順著他冷淡的喉結,隨著吞咽的弧度,慢慢往下滾,沒入他的衣領,性感至極。隻見他抬頭對上她的視線,一副傷風敗俗的壞樣說:“我本來以為你跟小高護士在一起,我都打算勾你分手了。”

    “弟弟,你現在思想真的有點問題,”葉濛立馬坐下來,說完又氣鼓鼓的不知道跟誰生悶氣,“我現在真想抽死江露芝,人一旦被迫降低道德底線之後,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就跟出軌一樣,隻有第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你當小三當上癮了?寶貝?”

    “你每個男朋友都叫寶貝嗎?”

    “你需要特殊嗎?我還有很多,寶寶貝,寶貝貝,貝寶寶,honeystlove,musclebaby?”

    李靳嶼開

    始吹頭發,聽到這個musclebaby還是膽顫了一下,懶得搭理她。

    葉濛等他吹頭發,靠在門框上正絞盡腦汁地想改他微信名,最終改成很土的,babybabybaby。

    李靳嶼冷笑,“你改成賈斯汀比伯更好。”

    “你幫我改成honeyhoneyhoney。”

    “不改,”他無動於衷地放下吹風機,忍不住吐槽,“油膩。”

    葉濛覺得這句話她隻能給他迴一個“對方並不想說話並向你砸了一堆小學生作業”的表情包,誰知道,居然跳出加好友的提示,葉濛猛然迴過神:“李靳嶼,你把我刪了?”

    “你才知道?刪你半個月了,”李靳嶼隨便抓了兩下頭發,走出來拿起沙發上的手機,冷聲道,“這半個月又浪飛了吧,一條信息沒給我發?”

    微信界麵幾百條信息提示,大多都是群裏的,李靳嶼基本上都沒怎麽看,不過個人的他也都沒看,難怪以前發他信息他都不迴,他壓根都不看。

    葉濛問:“你都沒看微信麽?”

    “什麽?”李靳嶼正在把她加迴去。

    “私信啊。”

    他進臥室,頭也不迴說:“很少看。”

    葉濛跟他過去,靠著臥室的門框,再次打量這件充滿他生活氣息的臥室,角落裏擺著一架電子琴,兩個不大不小卻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床,櫃子,將窄小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葉濛其實對男性的臥室有種格外抵觸,包括男朋友的。總覺得不幹淨,又髒又亂,沒安全感。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住的緣故,她竟然覺得意外的溫馨幹淨和有安全感,有股立馬打包行李進來住的衝動。

    “那萬一有事找你呢?”

    “有事找我不會電話麽,”李靳嶼從衣櫃裏抽出一件防寒服,給自己套上,“微信找的不是想約/炮就是想借錢。你要跟我去醫院,還是迴家?”

    “陪你。”

    李靳嶼隔著櫃門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又從櫃子裏抽出一件長的同款防寒服,丟過來,很冷漠地說:“那穿這個,晚上降溫。我身子骨弱,是不會脫衣服給你的。”

    -

    老太太恢複得還算不錯,馬上要進行第二期化療,晚上過去醫生又緊鑼密鼓地找李靳嶼談了一輪,意思是又到了交手術費的時候了。

    但李靳嶼現在不缺錢,立馬給醫院的住院賬戶上打了五萬。

    李淩白給了他二十萬,當是他賣血的錢。要不是為了這錢,他也不會往北京跑,那小孩要真死了跟他也沒關係,那都是李淩白的報應。他很沒良心地想。

    “你真跟巴豆在一起啦?”老太太含著沒下咽的香蕉,甚至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力掏了掏耳朵,竭盡全力想將葉濛的每個字都聽清楚。

    葉濛點點頭,“他提的。”

    老太太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飽含熱淚,連連點頭,激動地假牙差點飛出來,“好好……”

    葉濛這人說話做事從來給自己留三分,知道老太太存的什麽心思,怕她失望,心情起伏太大,影響身體恢複,便也不敢把話說太滿,隻能說:“先處著唄,要是不合適,奶奶您也別著急,肯定會有更適合李靳嶼的。”

    誰知道,被進來的李靳嶼聽了個正著,老太太立馬咽下半含著的香蕉,強行扭轉尷尬的氣氛,“合適的,合適的,你倆都這麽漂亮英俊的,你倆完全天造地設,狼狽為奸。”

    “……“

    兩人下樓準備找地方吃晚飯,葉濛坐在車裏折騰半天車載導航,李靳嶼則大手大腳地坐在副駕,看她折騰的一腦門汗,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幫個忙啊,男朋友。”

    李靳嶼迴頭看她一眼,“這破車我也不懂。”

    “……”

    這他媽好歹也是一輛要二十萬,帶著矩陣式全閃的led大燈別克君威好嗎?

    “知道你以前是個少爺了好吧?”葉濛說,“那麽請問,少爺您想吃什麽呢?三文魚還是牛排?還是咱們鎮上最大的連鎖飯店?我分分鍾給你訂到位子。”

    “厲害,”李靳嶼敷衍地扯了下嘴角,“那先連鎖飯店吧。”

    葉濛一腳油門氣勢十足地將別克轟上路,一路風馳電掣地穿過鱗次櫛比的路燈、緊窄的馬路,以及一座座恢弘大氣的酒店都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在身後,眼神鑒定不移地直衝著前方那最豪華的連鎖飯店進發!

    七七八八一通拐,五分鍾後,車子終於四平八穩地在目的地停下來。李靳嶼看著窗外門口那幾個紅彤彤亮著燈的亞克力水晶招牌——“福建沙縣小吃”。

    “現在改吃三文魚還來得及嗎?”

    -

    兩人剛進去,便看見了坐在角落的喬麥麥,那張小桌子上還擠著兩個男人,年紀比喬麥麥看上去大很多。

    喬麥麥始終都低著頭,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說著不入流的黃段子,看見葉濛進來,眼神略惡意猥瑣盯著葉濛穿裙子的腿上下打量。

    他倆互視一眼,默契十足地找了張距他們四五張桌子遠的位子坐下來。

    兩人並排坐著,葉濛點了兩份飯,迴頭悄悄觀察了一下,在李靳嶼耳邊說,“你妹好像被人控製了。”

    李靳嶼低頭假裝看菜單,笑了下,漫不經心說:“又不是什麽邪術,誰能控製她,高利貸的。”

    葉濛低聲:“那五十萬你幫她借高利貸?”

    “不是,“他抿了口茶水,在她耳邊低聲說,“她自己借的,想紅想瘋了,到處借錢給營銷公司拍什麽短視頻。”

    “你不管啊?”

    李靳嶼把菜單一丟,迴頭掃了眼,冷眼傍觀道:“我要是能管,她今天就不會跟這些人來往,我說過幾百次了,她自己不聽,非要去找麻煩。”

    誰料,身後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他們準備帶著喬麥麥走了,葉濛這才注意到他們兩個手上拎得全是七七八八的攝影器材,而喬麥麥則跟個遊魂一樣,神情呆滯地跟著他們走。

    葉濛跟李靳嶼迅速對視一眼,仿佛就真跟老太太說的那樣,天造地設,狼狽為奸了。

    葉濛突然掀了桌子站起來,表情浮誇地尖叫起來,“李靳嶼,你混蛋!”

    李靳嶼則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敞著腿,還在裝模做樣玩手機,一臉渣男樣配合著她:“我怎麽了又?我又沒碰那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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