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小鎮幽暗的路燈有一盞沒一盞地亮著,照射著整條清冷寥寥的長街。深更半夜,樹風沙沙,偶爾還能聽見一群青春洋溢、剛打完遊戲夜歸的少年們嬉笑推搡著從樓底下走過。

    葉濛坐靠在床頭調亮燈盞的光度,昏黃的光線漸漸變成冷白色。男人模糊的身影變得清晰利落。她斜過腦袋百無聊賴地,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麵前這個男人來。

    其實跟樓底下的少年相去甚遠,可李靳嶼麵龐白淨削瘦,唇和眼皮都極薄,線條清晰,喉結明顯,如果戴副眼鏡像極了斯文敗類。光這麽看著,又很隨性散漫,就走在路上會忍不住被星探遞名片的那種。他的眉宇還是幹淨清澈,沒少年們的無憂無慮,可要真像樓下那幫少年一般,葉濛也就覺得不過是個普通的帥哥不會多看一眼,偏就這股深沉壓抑神秘的禁忌感配上那張英俊的臉,仿佛有根無形的線在吊著她。

    想知道他的過去。

    想知道他的感情。

    想知道他究竟在什麽樣的家庭裏長大。

    李靳嶼低頭將微信界麵關掉,手臂隨意地垂在微敞的兩腿之間,挺直白地告訴她:“葉濛,我如果認真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改變的。我會永遠喜歡她,而且她的眼裏隻能有我。”

    他迴頭瞥她一眼繼續說,“但顯然,你不是,所以,你最好別招惹我。”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葉濛笑盈盈反問,光襯得她整個人雪亮。

    李靳嶼這會兒才注意到她鎖骨下方有一長串字母紋身,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冷笑著將手機打開,重新調出微信的界麵框,隨手一點,沉靜如水的房間裏緩緩流出一段熟悉的對話聲——

    “你這打臉也太快了,你昨天還說不可能找江露芝的前男友。”

    “是這麽說過,此一時彼一時,人不可能一成不變嘛,平時帶著偏見都沒認真看他,昨天在酒吧認真看了看,長得完全在我的點上,沒見過這麽符合我的審美的,又乖又欲。這種極品錯過我還是女人嘛?而且換個角度想想,小江壓了我這麽多年,我把她前男友弄到手,不也翻本了?反正我也就是喜歡他的臉嘛……就便宜江露芝咯……”

    葉濛聽完,也還是無動於衷地看著他,“那天你在?”

    李靳嶼鎖掉手機,冷淡說:“不在,病房護士錄給我的,怕我受騙。”

    葉濛撲哧笑了下,“護士姐姐喜歡你啊?這麽八卦。”

    “人孩子都生了,”李靳嶼長腿往前一抵,大約是累了,姿態更鬆,輕嗤道,“你要真這麽喜歡我的臉,行吧,我租給你,兩萬一個月,天天給你看?”

    見她不說話,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管你是真的想幫我還是為了跟江露芝爭口氣,都別給我找什麽心理醫生,不然下次我就把你捆起來丟後山喂野狗。”

    葉濛下巴衝牆角那塞得鼓鼓囊囊的吉他包一揚,了若指掌地說:“今天不也打算把我捆了。”

    李靳嶼啞然失笑,嘴角勾了勾,“你這聰明勁從小到大是不是沒吃過虧?”

    氣氛輕鬆了些,兩人心思各異,倒也難得沒再針鋒相對。

    “你剛說兩萬一月,能親親嗎?”葉濛又開始撩撥小弟弟。

    “不能,”李靳嶼想了想,“五萬吧,給親給抱。”

    她故作驚訝:“太貴了吧。”

    他吊兒郎當笑笑,沒往下接。

    房間內光影渙散,半晌,葉濛突然又問:“真不打算跟姐姐談麽?”

    兩人嗓音都沙啞,李靳嶼更厚些,約莫是熬夜聊天的關係,嗓子發癢,他重重咳了聲,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不談,你追人都這麽直接麽?”

    “很含蓄了好吧,”葉濛一本正經地追問,“為什麽呢?是不打算跟我談,還是都不打算談了?你不能這麽自暴自棄吧,我媽當初也是抑鬱症……”

    李靳嶼迴過身,又拿背對著她,腦袋往下沉,後頸線條清晰冷冽:“你媽,最後還是自殺了,不是嗎?”

    “我覺得她不是自殺,我隻是沒有證據。”葉濛搖頭,始終堅持自己的疑惑。

    李靳嶼淡淡地最後看了她一眼,倒也挺坦誠地說,“其實我沒想那麽多,我覺得現在生活挺平靜的,不想再多出任何事或者任何人來改變我目前的軌跡。”

    “什麽軌跡?”葉濛問。

    李靳嶼笑說:“怎麽說,也就是為了我奶奶,如果不是她,早在五年前我媽拋棄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而且我現在照顧她都費勁,哪來心思談戀愛。”

    “那你為什麽會跟江露芝談戀愛?她就能改變你的軌跡了?”

    “因為她比你好看啊。”李靳嶼斜她一眼,懶洋洋說。

    葉濛氣結:“你是我見過最沒眼光的弟弟。”

    李靳嶼從容地反唇相譏:“但你是我見過眼光最好的姐姐。”

    “……”

    兩人都沒再說話,視線在昏暗的光線裏輕輕一碰,凝滯的瞬間,仿佛被彼此眼底的情緒吸住,靜靜注視一會兒,下一秒,不約而同地低頭輕笑,於是仿佛看見巍然的冰川融化,茫茫海上飄蕩的漁船歸港,空氣中似乎有某種不可言說的情緒就這麽被消淡了。

    -

    之後,兩人再沒見過。直到方雅恩出院那天,葉濛照舊陪小胖上分,直接給他躺贏到最強王者,最後還送了一套他夢寐以求的皮膚。小胖感動得潸然淚下,沒想到,葉濛送佛送到西直接給他推了一個微信,小胖小心翼翼點開,“這啥啊?姐?”

    連一旁的老太太都忍不住探過腦袋來,葉濛壓著腰,背部勾出一個圓潤的弧線,蹲在地上給方雅恩收鞋子,“mh電競俱樂部的經理人,你不是想當電競選手嗎,他們今年馬上招青訓生了,但你年紀偏大,我給經理人提前打了個招唿,你可以去試試。”

    “真的假的!”小胖激動不已,一蹦三尺高,有些難以置信,“你居然認識mh的經理人?”

    老太太掛著生理鹽水,點開嘲諷技能:“他那水平,上去給人當鍵盤打差不多。”

    葉濛笑了下,從地上站起來,一抬眼,看見李靳嶼站在門口己,今天倒是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白色運動服,更年輕了,視線自然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下,很快就別開,對老太太說:“那也不一定,去試試就知道了,青訓生初級階段培訓的都是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最後才是遊戲操作。去年mh最有價值的選手,當年在青訓生裏技術也是最菜的,但他是所有青訓生裏最能沉住氣的,教練就特別欣賞他,我覺得這點楊天偉跟他挺像的。”

    無論遊戲裏別人怎麽罵他菜雞,他都臉不紅心不跳,該咋送人頭還是雷打不動照送不誤。

    楊天偉是小胖的大名,原名叫楊偉,這一家子取名字都有點缺心眼。

    楊天偉備受鼓勵,渾身打滿雞血,全身血液直往一處衝,開始吹彩虹屁:“葉濛姐,你人可真好,以後誰娶了你,這人上輩子肯定拯救了全宇宙。”

    葉濛立馬潑了盆冷水過去:“但說實話呢,你這個年紀,很多電競選手都已經退役了,我隻是建議你去試試,沒說你一定能行,先別高興太早。”

    天才有,但極少,這不是誰都能碰上的,葉濛這個電競外行更不是什麽伯樂。她隻是希望楊天偉早點認清自己,踏踏實實找份工作,能幫李靳嶼稍微分擔下這個

    家。不然那嗓子再過幾個月不用下海都成鴨子了。

    護士正巧過來給老太太換吊瓶,見病房鬧哄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葉濛,笑眯眯地主動搭腔:“這麽熱鬧?”

    這麽多護士裏,老太太最不喜歡的就是她,向來不怎麽搭理她。小胖還沉浸在那位經理人的朋友圈,李靳嶼本來沒話,所以氣氛瞬間冷下來,護士幹笑兩聲,對李靳嶼說:“帥哥,等會你奶奶掛完這瓶水,你來護士台找下我。”

    李靳嶼說了聲好。

    “那不打擾你們。”護士又眼神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眼葉濛,看得方雅恩想給她的眼珠子刨出來,暗瞪了一眼迴去。

    葉濛不動聲色地默默收拾好東西,然後把擺在牆角的吉他拿給李靳嶼,“這把吉他給喬麥麥吧,謝謝她上次給我幫了這麽大一忙,錢我就不轉了,就差不多一把吉他。”

    李靳嶼低頭看了她老半會兒,“行。”

    “我還以為你不會要呢,”葉濛半開玩笑地說,“早知道買把便宜的。”

    “那你退迴去吧,反正也是喬麥麥的。”

    兩人半堵在門口,一個懶洋洋地靠著門框,一個對麵站著,有問有答,話倒是比之前多了。

    “姐姐這麽摳門嗎?”葉濛說。

    李靳嶼笑而不語,看了眼地上收拾好七七八八的大包小包,白色運動服讓他特別像個少年,靠著門框問葉濛,“要幫忙麽?”

    “不用,楊天偉說了他送我們上車,你留下陪奶奶吧。”

    ……

    等人走了,病房恢複冷清,老太太洞若觀火,對著剛勾了張椅子準備坐下來的李靳嶼說:“巴豆,你倆加微信了沒?”

    李靳嶼微微頓了下,搖頭:“沒有。”

    “不再聯係聯係?”老太太皺著眉,怨他不知道珍惜,“葉濛看著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做事情卻滴水不漏,還懂得處理人情世故,我活了這麽久,就沒見過這麽會來事兒的小姑娘。多好的女人啊,你就這麽給放過了。”

    葉濛駕照是大學考的,今年底剛好得換證。不過她仍舊是個馬路殺手。在北京這麽多年地鐵公交都比開車方便。這會兒方雅恩腿傷了,她硬著頭皮被方雅恩趕鴨子上架,活生生把人家那台新買的小高爾夫開出了即將報廢老爺車的架勢。

    方雅恩坐在副駕,小聲提醒:“你注意到沒?”

    葉濛注意力尤其集中,“嗯?什

    麽?”

    “剛有輛自行車過去了。”方雅恩說。

    葉濛剛瞄了眼後視鏡,淡定自若,“注意到了,還是個老頭。”

    她心理素質尤其不錯,後麵車輛急促尖銳的喇叭聲都快催成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她自巍然不動,老神在在地慢悠悠開著,“我本來說打車的,是你非要我看看我技術有多爛。”

    “我沒想到你這麽爛啊!”不過方雅恩倒是很快就習慣了這些催命似的喇叭聲,坦然自在地跟葉濛聊起天,“你跟李靳嶼連微信都沒加?”

    葉濛在紅綠燈路口緩緩踩下刹車,有點好笑地說:“嗯,他一副我跟他談戀愛就是要他命的架勢,我哪還敢惹他?”

    “現在的弟弟……”方雅恩嘖嘖兩聲,歎了口氣,“我跟你說,那護士絕對對李靳嶼有意思,孩子都那麽大了,居然還對小鮮肉勾來勾去。居然還錄音,我說最近護士站幾個小姑娘怎麽看你的眼神都有種看渣女的感覺。你倆現在什麽情況?”

    “他話都說成這樣了,我還能怎麽說,就各迴各家各找各媽吧,”葉濛靠在駕駛座上,不當一迴事,懶散道:“當段小插曲唄,興許保不準接下來又出現個長得更合我意的弟弟呢。至於其他的人,想開點——”

    她還反過來瀟灑自如地勸方雅恩,“人生嘛,不就是愛德華剪刀手咯,這裏剪一段,那裏插個bgm,把你完整的人生剪得七零八碎,再七拚八湊成他們想看的樣子,你在每個人麵前都有一段不同的三分鍾視頻,可隻有你自己知道,其實你的人生不止那三分鍾,那漫長的幾萬、甚至幾十萬個小時的幕後時光,隻有自己度過。所以,為什麽要為了那簡短的三分鍾困擾自己剩下來的幾萬個小時呢?那都是庸人自擾。”

    方雅恩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心下酸澀,又覺得她的灑脫和自知是旁人學不來的,“哎,我就喜歡你這攻氣滿滿的樣子,你要是哪天為了男人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我就跟你絕交。”

    “放心,到了這個年紀,姐姐我除了迷戀點好看的皮囊,哄哄弟弟,是不可能動真格了。”葉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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