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她美豔如妖,是妖,而非仙。

    她隻記得睜開眼的那一霎那,滿目的紅色侵襲著大腦,模糊的視線隻隱隱看見那裏,很遠很遠的那裏,有一張臉,如雪般蒼白。什麽表情都無法及時的反映,頃刻之間,便墮入無法逃離的黑暗。

    如果,隻是如果,當時沒有看到那張臉,或許就不會覺得這片黑暗令人徹骨的恐懼與痛恨。

    按摩著太陽穴,她輕輕歎息。“又是這個夢嗎?”折磨了她二十四年的夢境,卻依舊給予她無法言出的痛楚,“隻有這個,始終無法習慣嗎?”。

    她本以為自己對一切都會感到習慣的。在奶奶膝下歡快的笑,是一種習慣;在客戶麵前淡然的笑,是一種習慣;就連對自己給予自己傷害的那些人,她也可以保持不變的笑,甚至會讓看到的人覺得溫暖沒有一絲涼意,這也是一種習慣。

    對於她而言,沒有什麽是無法接受的,不是她太過膽大,僅僅是她的心早已麻木了。如果什麽樣的傷害都經曆過了,一個人還會感概命運不公嗎?

    “小姐,您醒了?”

    一束令人焦躁的陽光就這麽肆無忌憚的刺了過來,她本能地用手遮擋,那溫度感染著她冰冷的肌膚。

    溫怒的氣息,仿佛一瞬即逝,隻是淡淡的一句,“下次小心點。”

    “是。”眼前的男子,單手撫於胸前,低首微微鞠躬。一抬頭,琉璃綠色的眼眸盯著她裸露的上半身,順著脖頸往下,清晰修長的鎖骨,圓潤傲人的胸部,平坦緊致的小腹,藏於被中隻露邊角的深色蕾絲。然後,男子就像未曾看到這一切似的,轉身拿起櫃子上純黑的長裙,單膝跪在她的麵前,慢慢地擺弄著絲帶……

    那個人稍稍遮住臉頰的藍色細發滑落到眼前,半裸的女子絲毫不去在意,隻是盯著他的臉,同自己一般細膩如凝脂的肌膚,烏黑濃密的眉,細長而動人的眼睛,高而挺直的鼻梁,兩片淡如櫻花的唇瓣,不同是,他棱角分明,而她柔美似水。

    泯一口他遞上來的濃鬱氣味的紅茶,配著主色為金繪著紅色薔薇的杯子,微微蹙眉,大概是品嚐到與往日不同的口感,然後淡淡一笑,嘴角勾勒的弧度恰好。

    兩個仿佛天造地設的人,卻用姿勢證明著他們身份的懸殊。他會在她麵前下跪,他會順從地對她頷首,他永遠是站在她左後方的位置,不持平卻又最接近。

    在一起至今六年,日日如此。他們,是主仆。

    六年前。香港大學。

    她拎起行李箱,緩慢而有力地走上樓,轉進一間普通的宿舍。門把上落下的灰,隻有淺淺的一層。

    她是這所大學的新生,亦是這座城市的新居民。最重要的是,她是身後那個男人新的主人。

    她不知道他有過幾個主人,更不知道他來自哪裏又要去往何處,她連對方是幾時站在門口的都不知曉。她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會來,還有,他所要從她身上取走的東西是何物。

    “月時,當我的願望達成之日,便是你取走所謂代價之時。”她低聲說著,眼睛望著窗外已經慘淡的陽光,像是說一件別人的事。那聲音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消失,偏偏流進了他的耳朵。

    月時,這是他方才得到的名字。那個恬淡的女子,是花了十年時間召喚他現世之人。在他的眼裏,她美得不可方物,而他看見的美自然與旁人截然不同。他尚且無法預測自己會待在她身邊多久,最長大概也就是她所謂的一生罷了。為了她口中的“代價”,一生又算得了什麽?他輕笑,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窗戶玻璃裏隱約照出他的模樣,她卻連頭都不曾迴一下。

    六年後,香港半山的別墅。

    “月時,走吧。”

    “是,小姐。”

    彼此都沒有絲毫猶豫,就仿佛一切再平常不過。他劃著黑色的槳,她坐在花紋難以看清的漆黑的船上,周圍靜得隻有蕩漾的水聲。

    她穿著新準備的羅裙,無領的設計顯露出美麗的鎖骨,交錯於下的絲帶更襯托出年輕而誘惑的胸部,收緊的腰身正緊貼她嬌嫩的肌膚,長而蓬鬆的紗質下擺遮掩了她細長筆直的雙腿。她的腳,隨意地靠著船木,並沒有用高跟鞋束縛那如玉的美。纖細柔和的左手慢慢抬起,梳理著她長發,輕輕一放,那銀白色的綢緞便鋪在了肩頭,又一絲絲滑落。

    從上了船開始,似乎就被所有的黑暗籠罩,唯有她的銀發,與他琉璃綠的眸子唿應著彼此的存在。

    他先走下了岸,伸出手牽引她下了那可怖的船。

    等意識到時,隻看見黑暗的中心有一把銀色的長椅,孤獨得立在那裏也不知有多少年。

    他蹲下身,將黑衣女子橫抱起,讓她單手摟住自己的脖子,一步,兩步,靠近著那似乎隨時就要唿嘯而來的銀色的光芒。她隻是閉眼,不聞不問地任由他行動,唿吸中聞到的淡淡香氣似乎與他的眼一樣是琉璃色的。

    再睜開眼,她已經坐到了那把椅子上,她的聲音仿佛第一次遇見時那樣空靈而飄渺,她所說的話,從始至終都像與她無關,不過,那又與誰有關?

    “如當日所說,我願已達成,你拿去吧。”說完,她便閉上眼睛,微微向後仰去,靠著長椅的邊,似是睡著了。這樣的表情,還是看不見。往日,她用劉海遮住了,如今難得銀發往後落在椅邊,卻依舊看不見,她那如紅寶石般璀璨誘人的右眼。

    “小姐的靈魂生於黑暗之中,又墮入更深的黑暗。即便如此,小姐的靈魂卻是最耀眼的,無論是悲傷,屈辱,甚至是仇恨都無法染指,正是您獨一無二的銀色靈魂。它始終屹立著,風吹飄動而不倒,雨淋潤濕而不滅。它之美,不可方物。

    我享受著小姐賜予的名字,在您身後觀看著小姐此生唯一一次炫目而漫長的靈魂之舞。我是何其榮幸在聆聽您十年召喚之音後蘇醒,又陪伴了您六年的歲月。看著您揮動由靈魂煉出的越來越鋒利的長劍,貫穿了一個又一個暗黑而肮髒的靈魂。

    如今,小姐遵守當日之承諾,欲將這世間我摯愛的絕美之物給予我,我幾千年平靜的內心此刻正泛起陣陣漣漪,如方才冥湖裏的黑水一般。”

    他說著,用手緩緩撫上了她的右眼。輕輕地,仿佛稍有不慎,那靈魂便會破碎。

    “銀夭…”

    她微微一怔,睜開了眼眸,通透的眼底透出一絲疑惑。

    “銀夭…”他又喊了一聲,證實她剛剛並不出聽錯,他從未這般喊過她,從第一次他的聲音傳到耳畔時就喚她小姐。他們是主仆,是契約者,他的月時之名也是她為了令他從那一刻完全屬於她而取的,為的隻是他的絕對忠誠。而她此時聽到的,就仿佛認識許久的朋友,甚至像是戀人的唿喚。

    “銀夭,”這是第三次他的軟語飄出了,“你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嗎?”

    如若之前,她的疑惑已然是不該屬於他們之間的情緒,那麽此時此刻,她甚至流露出一瞬的詫異,然後她第一次閃躲他的眼神。我的願望實現了嗎?她不禁問自己。這其實很可笑,若不是她確認自己的願望已經實現,又怎會同月時出現在這裏?她想輕笑他,卻隻是拉扯了一下嘴角。

    “月時,你問了你不該問的話。”沒錯,這絕對不該是從他口中說出的。她自從知道月時這一族存在之時就知道,與其說自己是她簽訂契約的主人,倒不如說是他的獵物。他們這樣相對的存在,幾千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都是那樣的規矩,人類提出自己的心願,他若對此人的靈魂有興趣,便在適當的時間出現共同簽訂契約。作為交換,達成願望之時,他便可取走對方的靈魂。世人往往稱月時這樣的一族為惡魔,而實際他們更喜歡的名字是—魂愛。事實上,他們本就無愛,有的隻是對美麗的靈魂的渴望與熱衷,卻起了這個令人嘲諷的名字。這些都是她了然於胸的事,至少以前是。

    “銀夭,我知道,你的願望並沒有完全實現。”他頓了頓,正如銀夭所想,自己從未說過這種話。

    “或者,換種說法,你從未讓我助你實現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麽時候自己說起話有那麽一點像人類了?他隻那麽一想,便放棄了這樣的思考。

    如果不是月時的話,她這輩子都會這樣堅定的認為,她的願望即為毀滅自己生命中所遭遇的肮髒的靈魂,完成她高於一切的理想,創造出一個屬於她的世界。但是,事實是什麽?她不懂,隻要她心甘情願,即便他實現的不是她真正的願望也照樣能取走自己的靈魂,他又為何要這樣問?她不語,隻是抬起頭了,用探索的目光望向眼前這個她自認為完全了解的“男人”。

    “銀夭,真的不要嗎?”是的,她不需要。那些,是他不該問的,更是他不該實現的。可是,他這麽問,就像是催她說出來。

    終於,她再一次閉上了眼,以此來迴答他的問題。沒有什麽需要完成的了,隻要這樣,隻要這樣就好了。拿走吧,月時,你口中所愛之物。

    空氣還是那麽清冷,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月時,就那麽低頭望著她的睡臉,她當然沒有睡,他知道,隻是她再也不會睜眼了。

    下集預告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異變?

    本該取走她靈魂的魂愛又會怎麽做?難得他真的愛上她了?還是另有隱情?

    月時緩緩吻上了她的唇。是偶然為之,還是就該如此?

    一個向來恬淡的女子,一個本應冰冷的男人。

    鬥轉星移,變化莫測的未來是萬劫不複還是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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