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派上下都死氣沉沉。

    自從掌門宣布將“昆侖四聖”之一的葛靜道逐出門牆,昆侖眾弟子個個如同幽魂般飄蕩。

    如果隻是葛師叔離開也就算了,問題是,之前還在和師父生死相搏的弟子——楚月漾,也同時脫離了昆侖派。

    這個打擊太大了啊啊啊!

    雖說掌門並未收迴“昆侖瑰寶”楚月漾的冰綸穗,不過楚月漾因為對師父動手而心懷內疚,除非葛靜道迴來,不然楚月漾是不會再踏足昆侖了。

    嗚哇啊!人生一片灰暗哪!

    楚月漾後援團的人天天淚眼朦朧,無數悲傷的詩詞歌賦在此期間創作出來,流傳出去引起極大的反響,一向低調的昆侖派大大的出名,被譽為“文學聖地之昆侖”。

    但是,在宛如墓地的淒冷氣氛中,還是有一個完全沒有影響,不,比之前更火爆的嗓音大吼大叫,

    “混賬東西!到底要本少爺等多久啊!”

    隨著怒喊還有東西砸在門框上的哐當聲。

    現在這種時期,連平時覺得吵鬧刺耳的吼叫都算得上安慰呢。

    負責三清大殿的執事弟子拄著掃把感慨。

    一名青年道士踏進大殿,穩重溫和的容顏隱約可見疲憊的神色。

    “啊,大師兄,您迴來了。”

    執事弟子迎上前。

    藏雪檀寬厚的一笑,“又輪到師弟來灑掃啊,你前段時間不小心扭傷了腳,現在走動不會太勉強嗎?”

    “沒問題。”

    嗚嗚,感動啊,大師兄總是這麽溫柔體貼。

    藏雪檀微微沉吟,伸手提起地上沉重的水桶,“已經弄完了吧,正好順路,給師兄個鍛煉身體的機會怎麽樣?”

    大師兄,你真是好男人的典範哪。

    注視著藏雪檀挺拔筆直的背影,執事弟子由衷的期盼自己可以變成大師兄這樣的男人。

    “啊,大師兄,蘇合師弟又在發脾氣了。”

    執事弟子的話讓藏雪檀僵硬了一下,之後頭很痛似的扶住額頭。

    藏雪檀抬眼看看天色,自言自語道,“時間差不多了,剛好能跟蘇合一起吃午飯。”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跟蘇合平靜的吃飯吧。

    焦蘇合超級鬱悶。

    他師父葛靜道被逐出昆侖派,當天就離開了玉虛宮,凜言、楚月漾和玉珞雲也跟著一同離開了昆侖山。

    之所以他本人還滯留在昆侖玉虛宮,完全是因為凜言對付青葉時捎上了他,害他必須靜養等著毒質完全清除。

    原本焦蘇合得知師父被逐後就吵鬧著要走,不料藏雪檀居然頂著溫厚無害的臉拿出繩子,將蘇合綁得結結實實強迫靜養,直到今晨才鬆開蘇合手腕上的繩結,隻將他雙腳綁在床柱上。

    那個混賬!畜生!鬼!

    想起來就火大。

    焦蘇合想丟東西泄憤,環視之下發現他周圍能砸的都被他砸了,實在找不出什麽能丟的東西。

    “可惡啊!”

    他砰砰捶著床板。

    門扉開啟,藏雪檀端著托盤進來,看到室內一片狼藉,愣住後很快傷腦筋似的歎氣。

    “蘇合,吃飯了。”

    他將托盤放在桌上,繞過遍地碎片靠近床邊。

    焦蘇合惡狠狠抓起藏雪檀的手臂咬下去,嚐到鮮血鐵鏽般的味道。

    藏雪檀沒有痛感般動也不動,隻是微微苦笑著重複著 “吃飯了”。

    而蘇合卻因為嗅到藏雪檀身上的塵土氣息而放棄自己的惡行。

    這家夥又去了。

    焦蘇合暗暗咬牙切齒。

    他們被臉上紋著奇怪刺青的灰發少年甩下山崖,奇跡般活下來後發現了山洞和密道。

    焦蘇合不能理解藏雪檀為什麽天天去那裏?

    即使追問,藏雪檀也隻是露出微妙的表情轉移話題。

    昆侖派的“請齋”完全是道教養生簡樸的風格。

    米飯和素菜分別盛在並排的瓷碗中,竹筷橫放兩碗近身處。

    最初過於清淡的飲食讓焦蘇合極度不習慣,如今配合著規律的作息、高強度的鍛煉,他已和“體弱多病”這個詞匯一刀兩斷。

    他對麵的藏雪檀是道士,在吃飯前照例要念入食咒,

    “自然天廚食,吾今與加持。一粒遍十方,河沙共塵迷……”

    虔誠而低沉的聲調吟詠出字字句句。

    在焦蘇合初入昆侖食不下咽的時期,藏雪檀就坐在他對麵,看到小師弟那張七扭八歪的臉險些噴笑出來。

    “蘇合師弟的記憶力很好的樣子。”

    藏雪檀笑眯眯搭話。

    焦蘇合不迴答,惡狠狠瞪著對麵滿臉寬厚的青年。

    “葛師叔進餐時會念入食咒哦,蘇合師弟要不要試著也記一下。”

    藏雪檀的笑容清澈。

    雖然認定對方是要戲弄自己,焦蘇合天生的倔強卻迫使他青筋直冒的迴答“好”。

    “放心,我會多說幾遍。自然天廚食……”

    藏雪檀清晰而和緩的念出入食咒。

    焦蘇合聚精會神默記,輕聲重複著,耳力過人的藏雪檀總會在他接不上的時候不著痕跡的提醒。

    “……饑渴永消滅,食之宴瑤池。今將與幽魂,功德不思議。哈,很簡單嘛,我背下來了。”

    焦蘇合得意洋洋端起飯碗。

    “好厲害,蘇合師弟記得真快。”

    藏雪檀輕聲拍手。

    “那當然,你當本少爺是誰啊。”

    焦蘇合心情超好的吃飯。

    過了好一會兒,焦蘇合雙手“啪”的拍在桌子上,氣憤的大叫,“我又不是道士!為什麽要學入食咒啊!畜生!”

    “別計較別計較,用餐後還有結齋咒,蘇合師弟很聰明,立刻就能學會吧?”

    藏雪檀慢條斯理的放下竹筷。

    “那、那當然的吧,你以為本少爺是誰啊!”

    焦蘇合高傲的抬起下巴。

    “百穀八胃,與神和氣……”

    藏雪檀瞟瞟焦蘇合空掉的兩個碗,開心的念出結齋咒。

    焦蘇合瞪大眼睛拚命默記。

    距離他們不算太遠的葛靜道和南虛道對視一眼。

    “馴服了。”

    “嗯,沒想到才第一天就被馴服了。”

    兩個長輩用溫暖的眼神注視著弟子們,破壞威嚴的,是他們臉上明顯寫著“太有趣了”這樣的文字。

    進餐前要念入食咒,用完餐要念結齋咒。

    這樣的意識被一點一點鐫刻進身體,直到變成無法更改的習慣。

    越是相處得久,越能體會到藏雪檀的強大。

    不單是過人的武功,還有那種非常可靠的感覺,宛如大樹般令人安心的存在。

    即使舍棄性命也無法得到的魅力。

    接近於完美的人。

    焦蘇合從心底羨慕著大師兄。

    因為自己是格外難相處的類型,雖然知道卻無法去迎合別人,隻能不斷的攻擊,攻擊,攻擊。

    青葉最討厭藏雪檀的原因,一定也是這樣,身為掌門人唯一的弟子,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會輕易被藏雪檀的光輝所淹沒。

    真是沒用的家夥。

    “你家的人已經來了,蘇合。”

    在焦蘇合放下竹筷的時候,藏雪檀淡淡的開口,“現在你隨時可以離開玉虛宮。”

    咦,還沒有一起念結齋咒呢。

    首個浮上心頭的想法立即被焦蘇合踹飛。

    “哼!終於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他跳起來,大步流星衝出去。

    在玉虛宮正門停著金光閃閃的大型馬車,焦氏的波浪家徽怎麽看都是純金打造的。

    “少爺,小人來接您了。”

    焦蘇合的專屬管家帶著百十來號家仆侯在門外。

    耀眼的陽光在他淺茶色卷發上閃爍,褐色眼眸深處流轉的彩金仿佛灼燒的火焰。

    不愉快!

    超級、超級、超級不愉快!

    焦蘇合臉色陰沉的上車,管家恭恭敬敬奉上長劍,

    “少爺,您的大師兄傳話,說弄壞了您的劍十分抱歉,把自己的長劍賠給您。”

    不久前才從地裏拔出來的長劍連同劍鞘都仔細清理過,冰綸穗流水般順滑。

    “哈?這種破銅爛鐵能和我的寶劍相提並論嗎!?”

    雖然說著這種話,焦蘇合卻將長劍握在手中。

    錦緞車簾放下,寬敞的車廂裏頓時蔭涼。

    實在是太窩火了!

    焦蘇合猛探出車廂吼叫,

    “藏雪檀你這個混蛋!”

    響徹雲霄的怒吼驚動飛鳥,成群烏鴉振翅騰空。

    藏雪檀斜倚門扉,遙望烏鴉織就的黑雲,露出寂寥的表情。

    “不能好好道別真是遺憾。”

    青年垂下眸子,暗影悄悄浸染瞳孔。

    “下次見麵,我們就是敵人了,蘇合。”

    山風掠過,吹散了低語。

    “蘇合也走了,以後會變得寂寞啊。”

    南虛道指腹滑過棋盤。

    和青葉未分勝負的殘局依舊保持著原樣,黑白棋子都已蒙上薄塵。

    淩虛穀一處偏僻的樹林。

    幾個男子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年輕道士。

    “看來是趁亂逃出來的啊。”

    首領模樣的人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你也挺有一套的嘛,青葉道長。”

    救他吧,將來會是有用的棋子。

    男子習慣性的摩挲手上的白玉指環,通透的玉石裏布滿褐色的紋路。

    如絲如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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