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他直到黎明,根據老醫生離去前教我的手法,給他拔掉輸液針頭,試了試他的體溫,終於鬆了口氣。

    迴頭,試試晾在一旁的白襯衫,已經半幹。

    我替他蓋好薄被,遮住他堅實的肩膀,那方任我流淚依靠的地方,最終是她人的依靠。我的眼眶微微一紅,別過臉,不再看。

    疲憊至極,我就伏在他身邊睡著了。

    天亮時分,一雙溫柔的手掠過我的頭發,我惺忪著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涼生。

    這個世界,總有那麽一個人,隻須一眼,就會讓你淚流滿麵。

    他能普渡你流離失所的魂,他是你在這世上所有的慈悲。

    他看著我,嘴唇緊抿,眼眸清亮如星辰,閃爍著悲憫的光芒,他緩緩地將一碗水煮麵端到桌子上。

    他轉身,走了過來,抬手,想為我擦去臉上的淚,他說,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我就知道,你會等我。

    我卻躲開了的他手。

    他一愣,說,怎麽了?

    我一時不知怎麽迴答。

    良久,我抬頭,看著他,說,你是我的哥哥。我們做了十幾年的兄妹,突然像情侶一樣在一起了,我不習慣,我有負罪感你知道不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怎麽同你牽手,怎麽同你相處,怎麽和你擁抱……

    他說,你不必知道,我會同你牽手,我會同你相處,我會同你擁抱!

    我說,別逼我了!

    他說,你生我的氣了?因為沈小姐?

    我轉臉,說,不是!

    他看了看晾在一旁的白襯衫,繞過我,看著睡在床上的程天佑,問道,那就是為了他?!

    我搖頭,說,你知道不是的!

    他看著我,說,既然都不是!那好!我給你機會!將你心裏所想統統說出來!別像以前那樣憋著!我不願意看著你心事滿滿地同我在一起。

    這時,老陳在一旁急了,他說,三少爺!您和薑小姐在一起,那沈小姐怎麽辦?!

    涼生愣在那裏。

    我的涼生,他愣在了那裏。

    為了這一句話。

    我的涼生……我喃喃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薑生!你沒事吧?

    一聲

    柔柔關切的唿喚,將我從悲傷中喚醒。

    我張開眼,看到是她,倉皇地起身,周圍,已經是一片明晃晃的天,寧信在我的床邊,漂亮的眼神裏充滿了關切。

    我愣了愣,相見相逢,不過是夢。

    慈悲的臉,悲憫的眼,耳邊的話,觸手的溫度,都是夢一場。

    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我的眼角微涼,是一片傷心淚。卻原來說不介意,卻還是介意。

    我悄悄抹了抹眼角,抬頭,晾在一旁的白襯衫已經不見了,迴頭,是空蕩蕩的床,我問,他呢?

    她看著我,溫柔笑笑,說,他在院子裏。顏澤帶著人今天一大清早就找了過來,十萬火急的模樣。噢,剛剛,錢至也來了。

    我又愣了!

    抬眼,望去,院子裏,他斜靠在石磨前,臉上是微微憔悴的白,但不改容顏的冷峻堅毅,仿佛昨夜那個燒傻到口無遮攔的貪心小孩,不是他。

    昨夜,對於他,仿佛是鉛筆字經曆了橡皮擦,他已經不記得。溫柔的話,癡心的話,是臨水月鏡中花。

    這一刻,唯一真實存在的是他恢複如往常冷漠的臉。

    不遠處是三五個身穿黑衣的保鏢候在一旁,戴著墨鏡,西裝革履,與這個鄉野小院格格不入。

    錢至和顏澤在幫他清理手腕上的膠布痕跡。

    顏澤笑,嘴巴毫不留情,說,大少爺!這人妻的尺度就是大!又是濕身,又是膠帶的,還有針孔,滴蠟了沒?

    他說,閉嘴。

    冷著的臉,冰山一般,

    顏澤說,好好好!我閉嘴!大少爺脫了襯衫也隻是用腹肌教她數數而已。旁邊的幾個黑衣保鏢佯裝聽不懂,望天。

    錢至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眼睛布滿了紅血絲,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看到我的時候,走了過來,喊了一聲,太太。

    顏澤也很恭敬地稱唿道,太太。

    程天佑迴頭看了看我,說,醒了?

    我點點頭。

    他說,昨夜辛苦了。

    他的唇色有些幹白,禮貌而克製。

    我搖搖頭。

    顏澤在一旁笑,扯了扯他的白襯衫,說,昨夜可不是辛苦三少奶奶了嘛!

    程天佑的臉一黑,他立刻噤聲沉默。

    我有些發呆,一直安安

    靜靜的小村魏家坪,怎麽會有今天這個“豪華”陣容。

    其實,從我們離城的那天,顏澤就一直在追尋程天佑,又怕趙霽或其他別有用心的人,也在找我們,所以在電話裏,隻是確認程天佑的車和手機都沒被定位,並沒敢實質性溝通。

    顏澤說,我給寧老板打過電話,寧老板說您不在她那裏,作為一個神級的專業保鏢,綜合分析了一下,我就知道,您十有八九是陪太太迴魏家坪了。

    然後他轉頭對錢至說,我是程總的貼身保鏢,追過來是使命必達。你個做文職的。來幹嗎?你這樣,以後廚子園丁都就跑來了。

    錢至看了程天佑,又看了看我,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

    程天佑看著他,眼眸微深。

    院子裏,寧信正在細心地分粥,陽光如同溫柔的玫瑰金,鑲滿了她的淡綠色長裙。她抬頭,長發披肩,莞爾一笑,招唿我們,說,你們都別聊了!先吃飯吧!

    然後,她走過來,將粥遞給顏澤,說,你和錢至趕了很久的路,也餓了。我從酒店帶過來的,蝦餃、燒麥,還有小籠包,都不錯。

    顏澤說,謝謝寧老板,我們吃過了。

    寧信笑笑,她知道他們這行的規矩。不能亂吃外人的食物。隻是,她沒想到平日熟絡的顏澤也會拒絕。

    顏澤說,寧老板勿怪。

    寧信說,你一切都是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心當感激,怎麽會怪。

    說著,她看了程天佑一眼。

    她轉頭衝我笑笑,拿來一碗粥端給我,說,我昨夜看到這院子裏黑燈瞎火的,就知道你們倆是搞突襲,沒有什麽準備,怕你們早上沒有飯吃,所以,就多此一舉跑過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她很知分寸,大方而得體,仿佛她才是這個小院的女主人一般,不,應該說,她出現在哪裏,她就是哪裏的女主人。

    我接過粥,看著她,說,怎麽會。

    原本三個字也算完了,我沒忍住學了一下她的八麵玲瓏,說,你一切都是為了你最重要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大伯哥,我的摯愛親朋,我心當感激。

    程天佑在一旁默默喝粥,差點嗆到。

    寧信溫柔一笑,說,剛剛聽你在夢中唿喚涼生名字了。新婚小夫妻就是甜蜜,真是要羨慕死我們這些單身啊。

    我看著寧信,說,沒事。他很快就不是單身了。

    說完

    ,我看了程天佑一眼,就閃到一旁喝粥去了。

    寧信一愣,看著程天佑。

    程天佑沒迴應,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他看著我,輕輕抿了一口粥。

    看毛線!我也隻是一時沒管好自己的舌頭。顏澤陰魂不散地湊到程天佑耳邊,大少爺,您到底昨夜對人家做了什麽慘無人道的事情!害得人家夢裏都喊自己老公求救啊……

    程天佑一把將仨小籠包一起堵住他的嘴,皺著眉頭,走開——顏澤!你是保鏢嗎?你是八婆!

    寧信看著他,其他黑衣人依然在專業望天。

    寧信笑著走到程天佑身邊,說,天恩的新酒店真不錯,說起來,還是你的天生苑裏那片薑花成海,才造就了這度假村。

    程天佑沒作聲。

    寧信說,哦,昨晚沒跟你說,黎樂迴國了。蘇曼也會來參加開業剪彩。真難得,你和薑生也在,我們正好可以約在這裏聚聚。嗯,有黎樂在,我們還可以約一下陸文雋。

    她笑,眼神澄明,人畜無害的溫婉。

    我立刻轉身,走進了屋子裏。

    程天佑麵無表情,轉頭,看著她,說,好啊。

    她微微一愣,程天佑的迴答超乎了她的意料,她並未停頓太久,轉頭,望著離去的我,迴頭,對程天佑莞爾一笑,說,嗯。你看我,心急地約下了這局,也不知道薑生願不願意。

    程天佑看著她,也笑,眸子裏隱著淩厲的光,說,她為什麽要不願意?

    寧信笑笑,我隻是亂講。對了,我看她匆忙來此怕是也沒有準備祭奠母親的祭品,我在酒店也方便,給她準備了。

    程天佑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果然是個善良的女人,對一個奪了自己妹妹所愛的女人,還能這麽好。同是骨肉,我就沒有你高尚。誰要是傷害天恩半毫,我定讓他千倍萬倍來還。

    寧信的笑容微微凝結住,她低下頭,歎了口氣,說,她十六歲就在我店裏打工了,說起來,也算半個妹妹。小小女孩,和她對涼生執念的愛情,怕是我們這輩子都不會遇到了。怎麽去恨去報複?

    涼生。執念。她如此提及。

    程天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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