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裏,我夢見了程天佑。

    夢見了我們睡在一張大大的床上,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幾枚扣子是解開的,露著誘人的頸項和結實的胸膛。

    而我,安心地蜷縮在他的身邊,睡著了。

    窗外的天空上,繁星密布,他卻什麽也看不見;這是我一生所欠。

    我夢到了巴黎,夢到了那個等不到位的花神咖啡館,夢到自己問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他說,娶她,做我的妻子。

    這句話,刺得我的心揪揪地疼,夢不成夢。

    突然,我翻身,頭埋在他的懷裏,手無意識地擱在他的胸口,大著舌頭,囈語了一句,天佑,我們結婚吧。

    他一愣,跟被雷劈了一樣,臉上表情分明是:你不是結婚了嗎?!

    我口齒不清地嘟噥了句,不要在意那些細節。然後,抬手,一把拍開他的臉,好煩躁的一隻蒼蠅啊。

    即使醉著,我都知道自己這夢話說錯了。

    怎麽能是“結婚”呢?

    我該說的是,程天佑,讓我做你的情婦吧,暗無天日也好,永生不見光也好,讓我償還掉這良心債吧。

    我快被我的良心給逼瘋了!

    我似乎聽到他起身下床的聲音,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似乎是想解釋一樣,又嘟噥一句,程天佑,讓我做你的情婦吧!

    這一刀似乎補得更狠。

    然後,我就聽到似乎有人一腳踩空——直接摔到地上的聲音,算了,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了,好好地睡覺吧——

    隻是,天佑啊,謝謝你還肯入我的夢裏來坐坐,或者,躺躺,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

    此後的日子,或許,我們隻能在夢裏,才能說這麽多的話了。這宅院,這所在,連為曾經說一句“對不起”都是錯;最好的姿態是沉默。

    我們終究是這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天佑,晚安。

    天佑,對不起。

    156這世界,最大的悲哀,大約就是有那麽一個人,想愛,愛不得,想忘,又忘不了。

    他從臥室裏走出的那一刻,臉色尚未恢複正常。

    她那兩句話,差點嚇出他的心髒病。

    ——天佑,我們結婚吧。

    ——程天佑,讓我做你的情婦吧!

    書房裏,錢至見他走過來,連忙撇清,說,我什麽都沒聽到!

    他冷著臉,不說話。

    錢至說,三少奶奶果然、果然不走尋常路。

    他迴了他一個“閉嘴”的嚴厲表情。

    這世界,有這麽一種悲哀,大約就是,對於一個人,想愛,愛不得,想忘,卻又忘不了。

    他轉頭,不再去聽,臥室裏,床上的她,唿吸漸漸均勻。

    隻是,她那句話依舊縈繞在耳邊——

    涼生啊,你十九歲那年,第一次住進這裏的時候,就決定要放棄我了吧?這麽大的房子,仆人成群,富貴無邊……

    聽這話,是兩個人吵架了,怪不得蜜月期裏,她會獨自一人從法國迴來。

    他低頭,心底有個聲音低低歎息——

    我願意放棄富貴無邊,隻為換粗茶淡飯與你共一生枕席。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癡人說夢而已。

    他抬頭。

    窗外,月朗星稀。

    錢至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說,大少爺,我父親他今天去了上海,聽說是轉機去法國了。

    他說的小心翼翼,看著程天佑的表情,說,怕是……去找三少爺了。

    程天佑沒說話。

    錢至的意思,錢伯若去法國,八成是去遊說涼生歸國;若是遊說涼生歸國,八成又是爺爺要為程家未來另做打算……

    他的唇角抿起一絲堅毅。

    錢至小心翼翼地說,看來,三少爺就要迴來了。

    他迴頭,望了一眼臥室門的方向,她在熟睡,低頭,對錢至說,收拾行李。

    他話說的平靜,毫無溫度,可錢至卻聽得萬般心傷——他知道,程天佑怕是程家大院裏最想逃離的那一個,昔日摯愛成了弟媳,這樣的身份下,日夜相對,時刻相守,分分秒秒,皆是折磨。

    因擔心她在這宅院裏的安危,不得不守在此處。

    如今,涼生要迴來了,他終於可以放心離開了。

    那些凜冽在外的冷漠疏離,卻不過是掩飾一顆心,一顆明明愛著她、卻不能再去愛她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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