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冷風瑟瑟,竟已是初冬時節。天色淡白,薄霧彌漫,籠罩著大地萬物。馬車的車輪在泥濘的道路上輾壓過留下道道或深或淺的車轍痕跡。寂靜的白樺林立在道路兩旁高大挺拔,冷風唿唿的吹來,隻聽到葉子嘩嘩的悄聲細語。

    “春秋時期即有觀兵以威諸侯之說,《春秋》魯國史記載,魯桓公六年便檢閱過車馬官兵。可見崇武之道自古有之。”陸遊坐在馬車上,神色肅穆,麵露神往之色,又道,“大集伍而閱之,皆勝兵乎?不勝者免,收其田以新兵補之。五年一閱,汰其羸,登其銳,而不必世其人。”

    此時陳醉扮作書童模樣,身著暗青色褂子,烏發用同色的頭巾係住,更襯肌膚雪白。陳醉坐在陸遊對麵,聚精會神地聽著,後麵的半句聽得似懂非懂,便問道,“大人是指在早年閱兵意在優勝劣汰,精選新兵?”

    見陸遊點頭,便又問道,“據傳魯桓公當年閱兵是以悅婦人,倒是和烽火戲諸侯有幾分相似。”陸遊見陳醉一張俏臉認真專注的樣子,不免心生憐愛,輕笑道:“小丫頭的野史隻怕看了不少。”

    陳醉沒想到陸遊揶揄自己,不免皺皺眉,嗔怒道,“魯桓公沒有按照定製而閱兵,就連孔夫子都予以委婉的批評。可見以悅婦人的說法並非胡亂杜撰而來。”

    陸遊聽到此倒是有幾分驚訝,暗歎陳醉平日必定博覽群書,又見她叫真起來,便搖搖頭不與她計較。

    正在氣氛尷尬之時,馬車緩緩停下。陳醉心中興奮不已不理陸遊獨自下了車。她暗暗環視,吃驚不小,蜀中竟有如此大規模的練武場,從自己的角度看去,一眼竟是望不到邊,怪不得宋孝宗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閱兵。

    陳醉正要向前走去,一隻大手將其拉住,陸遊麵色凝重,黑眸緊盯著陳醉,道:“跟在我身後,切不可亂走。”陳醉乖巧的點點頭,心知此地不比別處,稍有紕漏都會惹出大麻煩。

    陸遊見陳醉麵色嚴肅沒有任何玩笑之意,心道,這丫頭聰明有餘卻心思單純,若是她肯規規矩矩倒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練武場此時大門緊閉,門兩邊分別站著五六個哨兵自行成排,每人均是手持長槍麵無表情。大門兩側矗立著戍堡,高約三層樓,頂層與二層分別站著兩名士兵神色緊張地時刻注意觀察周邊的情況。

    冷風帶著些許凜冽吹打著,陸遊與陳醉的長袍被吹得唿唿作響,陳醉不禁眯起眼睛擋住不時飛來的風沙。

    門口士兵見陸遊一身官服,向前微微傾身,主動上前索要令牌,陸遊從袖中拿出一塊金色的牌子遞給他。

    哨兵接過牌子,神色嚴肅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一番,許久,麵露笑容,招唿其他士兵開門,自己單腿跪下便是一禮,朗聲道,“小人見過陸大人。”卻是在看到陳醉時眉頭一皺,神色懷疑。

    陳醉見他如此心跳的快了幾拍,卻很快穩定了慌亂的情緒,恢複一副淡然的模樣,低頭不語。

    “這是我的隨從。”陸遊麵色肅然,不失威嚴,未見任何慌張之色。陳醉抬頭見陸遊神色自然,暗暗稱讚陸遊心理素質極優。

    這士兵卻懷疑之色未減,緊盯著陳醉雪白的側臉,聲音中氣十足,道“陸大人,他既是隨從,還是要搜身。”說畢,便有兩人上前,場麵出乎陳醉意料,隻好悄悄退後。

    哨兵見陳醉神色慌張小步的退後,心中更加懷疑,道,“得罪了。”這士兵大步向前走到陳醉麵前,緊緊抓住陳醉的手,動作卻是一僵,玉雪冰肌,滑若無骨,哪裏有大老爺們長這麽一雙手的?

    這士兵正猶豫著,隻覺手臂一痛,低頭一看,原來陸遊大手正抓著自己的手臂。其他士兵見此景,均圍攏過來,雖未言語卻都神色不滿的怒視著陸遊。

    陳醉此時心簡直就要跳出來,額頭冒出大顆的冷汗,被抓住的手冰冷如雪。陳醉隻見那領頭的士兵眼神飄向遠處,突然放開陳醉的手,向自己背後行跪拜之禮,十幾個人異口同聲,

    “見過範大人——”

    陳醉迴過身見範成大此時已走到自己麵前,眉頭緊鎖,繃著臉威嚴十足,緊盯著陳醉,許久,開口道,“此人不必搜身。”

    那領頭的士兵遲疑了一番,低頭默默的退到一邊。陸遊拉住陳醉的手,低語,“走吧。”

    還好有驚無險,陳醉此時開始後悔讓陸遊冒險帶自己來到練武場,希望不要因為自己再生事端。陳醉連連慨歎,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不好混啊。

    陳醉此時見隻有範成大與陸遊,周圍也無士兵,停下腳步低聲道,“小人謝過範大人。”

    範成大斜眼看向陳醉,似笑非笑,說道,“你的能耐不小啊。”範成大轉頭瞟了一眼陸遊,又道,“竟把陸大人也迷惑了去。”

    聽到此話,陳醉心中鬱悶不已,心道,此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厭。

    陸遊故意輕咳一聲,對陳醉刻意的緩聲說道,“在此切不可胡鬧。”陳醉抿嘴忍住笑,知道陸遊一語雙關,暗示範成大不要在此發威,不然大家都要難以收場。

    範成大聰明如他,用力的拍拍陸遊的肩膀,勉強的笑笑,道,“務觀兄此言甚為有理,此地絕非胡鬧之地。”說畢,又故意看向陳醉,神色不滿。陳醉心中連連哀歎,同為南宋四大家,這二人鬥嘴的功夫也絲毫不相讓。

    練武場西高東低,向北望去儼然一個軍營,不計其數的大帳整齊的排列,各營之間均被隔開。陳醉遠遠望見西麵高處矗立一座二層樓高的觀禮台,暗紅的柱子牆體暗灰色,造型簡約,不失莊重肅穆。

    “通過陣法操練,教給士卒進退的規矩、聚散的法度,使他們熟悉各種信號和口令,在戰鬥時做到令行禁止,協調一致。”陸遊邊走邊向陳醉介紹著。陳醉連連點頭,暗想,南宋因為受到金兵的威脅,閱兵除了檢閱車馬士兵,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就是陣法操練。

    範成大見陸遊與陳醉說道津津有味,不禁覺得自己有被佳人冷落之感,遂停下腳步,說道,“傳說黃帝戰勝蚩尤,就因得到九天玄女的天一遁甲陣法,可見陣法神通。”陳醉仔細地聽範成大朗聲說,麵上卻出一副不予理會的表情。見陳醉如此,範成大心中大為鬱悶,為何隻那陸遊開口便博得佳人歡心。

    陳醉見範成大沉著臉麵色甚為不甘,心中幾分好笑,不想氣氛太過尷尬,便說道,“我朝將領出征曆來是將從中禦嗎?”

    範成大停住腳步,定定的看著陳醉,麵帶懷疑之色,“是陸大人教你的?”陸遊陰沉著臉低聲道,“我沒說過。”眼神在陳醉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見她麵色坦然,搖搖頭,“禍從口出,不可亂講。”

    陳醉吐了一下舌頭,用力的點點頭。範成大大笑,湊到陸遊耳邊,輕聲說道,“你這紅顏知己懂的真是不少呢。”陸遊麵色微紅,不語。

    範成大神秘地低下身子,悄悄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溜進陳醉的耳朵,“若是打贏了自然是將從中禦,”迴頭瞥了一眼陸遊好奇的眼光,又道,“可若是敗了,便是主帥抗旨不尊,罪當殺頭。”說著範成大大手在陳醉喉嚨前輕輕地一割。

    陳醉嚇得退後一步,直直地看著範成大許久,才舒開一口氣。

    陸遊哭笑不得地瞄著範成大,見他神色悠然,無奈地歎了口氣,“時辰差不多了,你我該去——”又看了一眼陳醉,隱去下半句沒說。

    陳醉知他想說宋孝宗趙昚快來了,該去準備準備。陳醉心中明白卻裝作糊塗得很,並未開口再問。

    觀禮台陳醉是如何也上不去的,此時陳醉由範成大的隨從小六子陪著站在練武場一僻靜無人處,此處雖然偏僻卻也能看到練武場的大半情況。

    不多時,陳醉就見北麵的軍營中士兵陸陸續續地向廣場方向集結。陳醉心道著南宋大閱兵就要開始了,心中竟也帶著幾分緊張。

    正要靜下心來觀看,陳醉肚子卻咕咕地叫繼而就是一陣腹痛。糟了,陳醉暗叫不好,情況緊急,臉已憋得發紅。小六子見陳醉捂著肚子,臉色通紅,猶豫一番,終於開口問道,“先生可是內急?”

    小六子找到一名士兵問了一番,好不容易搞清了茅廁的方向,就見陳醉臉色鐵青飛一般地奔了出去,一會便不見蹤影。

    真臭,不過還算是幹淨,陳醉捏著鼻子快速的離開茅廁。

    軍營此時安靜異常,隻聽到遠處不是傳來整齊劃一的呐喊聲,陳醉知閱兵已經開始便趕緊加快腳步。怎奈迴到練武場要穿越大營,陳醉卻發現整個軍營大的出奇,每座白色營帳都十分類似,頓覺自己陷入迷宮之中。

    正在陳醉發愁之際,忽聽到背後傳來低聲的唿救。陳醉心中疑惑,士兵不是都到練武場了嗎?她停下腳步,幾次打算迴身,卻是猶豫再三,終於歎了口氣,徑直向前走去。見死不救明哲保身嗎?

    陳醉思慮著,苦笑連連。陳醉繼續在軍營中繞來繞去,心中越發沉重心焦。待她再次聽到相同的唿救聲時,自知確實是迷路了,又發現聲音似乎更加微弱。真是命運弄人,你我算是有緣人,陳醉暗暗的感歎。

    於是尋著聲音找去,終於在一座營帳背後發現了聲音的來源。士兵的打扮,慘白的臉上雙目緊閉,嘴唇似已咬出了血,表情扭曲,腰部有著隱隱的血跡已經浸濕了衣服。陳醉見此不禁大吃一驚,聽到眼前的男人低低的呻吟,遲疑一下,走上前去,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男人聽到有人悄悄靠近,還帶著幾分猶豫,勉強睜開眼,見一嬌小的身影立於眼前,說不出的清雅出塵,心中竟然一蕩,微微的張嘴,“救我。”

    陳醉緊緊盯著男人,氣息微弱,眼神迷茫,似乎馬上就要斷氣一般。陳醉蹲下身,打量了半天,微眯著眼問道,“你為何受傷?”

    “他們打我。”男人此時已氣若遊絲,血跡也明顯的變深擴大,卻癡癡的盯著陳醉雪白的側臉。陳醉心沒有放下,仍然狐疑的盯著他。

    “馬跑了,他們打我。”說罷,男人頭一歪不知死活。陳醉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扶起抱在懷裏,伸手探他的鼻息,舒了口氣,原來隻是昏了過去。

    陳醉雖然心存疑慮,可是懷抱一個受傷之人,總覺得無法在此時扭頭就走。見男人腰部仍舊流血不止,陳醉迅速地解開他的上衣,見鮮紅已經染紅了整個上身,於是用力扯下頭巾圍在男人的腰部,卻仍不見效。

    手足無措的呆滯了片刻,陳醉便想到,士兵平日應該隨身攜帶些外傷藥,此時他們正在演練不見得把藥物通通帶在身上吧。

    大營裏寂靜無聲,陳醉躡手躡腳地不住來迴張望,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見四處沒人伸手悄悄掀起一所營帳的簾子偷偷向裏望去,隻聽得自己不甚規律的喘息聲,心中暗自哀號片刻,便一頭鑽入帳中。

    陳醉在附近的幾個營帳中穿梭都未見有用的東西,看到前麵一座金色營帳十分與眾不同,不僅有其他帳子的兩個大,包裹的外部也是通身金色厚不透風。

    掀起簾子走進更是驚奇,正對門口的是一張花梨木的高幾,左側一張屏風繪著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寬敞的紫檀躺椅上鋪著一整塊的虎皮,腳下是西域進貢而來的厚厚的波斯毛毯。這大概是哪個將領的營帳吧,陳醉暗道。

    此時沒法顧及那麽多,外麵那人險些就要咽氣,於是飛快地東翻西找已是滿頭大汗,好歹從一個精致的木製小盒中找到一瓶金瘡藥。陳醉心中竊喜,轉過身朝外跑去,伸手掀開布簾,驚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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