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與千亦繞過長廊,各懷心事一前一後走進外廳,卻隻見錦娘一人呆呆坐在紅木椅上,一語不發。

    陳醉不免停住腳步,放輕唿吸,凝視著錦娘。陳醉知錦娘今日心緒沉重,恐她見過範成大之後內心更加掙紮糾結,頗為她擔心。

    陳醉輕歎一聲扭頭看向千亦,千亦此時已經做到主位之上,神色專注,把玩著桌上的金鏤空嵌珍珠如意。

    “把它放下。”錦娘突然站起身,走到千亦麵前,沉著臉,緊盯著千亦手中的如意。

    千亦不以為意的看著錦娘,將如意遞給她,輕輕的搖頭,說道,“阿娜律。”陳醉沒聽清千亦在說什麽,正要開口詢問。錦娘驚訝的瞪著眼,嘴巴微張,低聲問道,“你怎知我的乳名?”

    陳醉心生奇怪,向千亦望去。隻見千亦表情也古怪的很,盯著如意看了許久,又抬頭看向錦娘,說道“阿娜律是你的乳名?”

    錦娘略一遲疑,點點頭。千亦眼中疑惑,漸漸帶上笑意,到後來竟然是哈哈大笑。錦娘不懂千亦為何會笑,心中微怒,用指尖敲打著桌子,喝道,“笑些什麽?”

    千亦搖頭晃腦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梵僧不空,得總持門,能役百神,玄宗敬之。又與羅公遠同在便殿,羅時反手搔背,不空曰:借尊師如意。殿上花石瑩滑,遂激窣至其前,羅再三取之不得。上欲取之,不空曰:三郎勿起,此影耳。”千亦幽幽開口,挑了挑眉,奪過錦娘手中如意,細細端詳,不免嘖嘖讚歎,“以金、玉、珍珠配以翡翠,造型優美雅致,精雕細琢不差毫發,怎可惜,此物再精美也不過是撓癢癢之物。”

    陳醉見千亦神色得意,此時卻裝模作樣的深沉不語,笑他賣弄才學,便不免瞪了千亦幾眼。

    錦娘聽千亦說得言語晦澀,卻好似頭頭是道的樣子,自己其實聽得雲裏霧裏的倒也未多言。千亦見陳醉錦娘二人未有多言,心中竊喜,拿起如意又說道,“醉兒可知此物來曆?”

    陳醉向千亦撇撇嘴,彎下腰,正對著千亦雪白的臉龐,挑釁般的笑道,“起源於印度。”

    千亦欣賞的看著陳醉,滿意的點頭,又說,“可知在梵語中,此物叫什麽?”陳醉盯著千亦的眼睛晶晶亮,思考片刻,似頓悟,急忙答道,“可是阿娜律?”千亦微笑不語。

    錦娘恍然大悟,緊緊盯著如意,神色頹然,“我的乳名是他取的。今日這如意——”

    陳醉心中了然,原來這玉如意是範成大所送,可見那範成大對錦娘還有幾分真情,也不枉錦娘為他衣裙漸寬。

    陳醉心知此時錦娘正糾結於如意本是癢癢撓而不快,便開口說道,“不要叫他騙了去,剛才那番說辭恐是千亦杜撰而來。”錦娘搖頭不信。

    陳醉狠狠的剜了千亦一眼,走到錦娘麵前,將如意放到她的手上,柔聲說道,“自古帝王對此物都有一種說法,凡如意必有寓意,凡寓意必有吉祥。”

    陳醉見錦娘珍惜的握著玉如意,神色見暖,又說道,“腕動苕花玉,衫隨如意風。其中的如意就是此物。”

    錦娘聽到陳醉如此解釋如意,有理有據,如沐春風般暖意融融。

    陳醉見自己的一番話讓錦娘的臉由陰轉晴,欣喜不已,繼續說道,“東吳的孫和,曾在月下作如意舞,不慎打傷所寵愛的鄧夫人的臉頰,後雖治好了,但臉上仍留下了瘢痕。引誘後宮人效仿,遂成古代點靨之風。”

    千亦神色微惱,走上前,正欲解釋,陳醉拉住他的手使勁的捏一下,眼睛瞟了一眼錦娘。千亦沉默片刻,見錦娘正出神的盯著玉如意,會意一笑,朗聲說道,“我那杜撰之詞,錦娘不必介懷。”

    錦娘似乎未聽到千亦之語,思緒飄到了當年西湖楊柳岸,曉風殘月,意氣風發的俊秀男子手持一柄白玉如意,在心儀的女子麵前,麵帶羞澀,動作略顯僵硬的起舞。

    “月下如意舞——”錦娘低吟著,指尖小心翼翼的撫摸著手中的如意,輕輕的,帶著癡迷與迴憶。許久,錦娘麵色漸漸平靜,從袖中掏出一塊紅色絲帕欲包裹如意,剛觸到如意又遲疑一番,皺著眉頭四下張望。

    陳醉見錦娘如此,心中明鏡一般,扯過千亦的手臂在他的袖中拿出一塊淡綠色綢緞帕子,素色無花,質地柔軟非常,拿在手中輕若無物。

    陳醉將帕子遞到錦娘麵前,說道,“這塊乃是杭州古旗金秀莊的上等織品。”錦娘見陳醉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感動,道,“多謝。”

    “隻知謝她,卻不知這是我的寶貝。”千亦不滿的看著錦娘與陳醉姐妹情深,吃味的說道,“錦娘真真沒良心。”錦娘堆起笑容,說道,“奴家謝過公子。”說著起身一拜。

    陳醉見錦娘黯然之色揮然不見,便問道,“範成大來做什麽。”因為那日範成大多次為難於自己,還要打板子,陳醉心中對其印象極差,遂直唿其名。

    錦娘聽到陳醉開口,神色瞬時嚴肅,道,“他隻道有天大的人物要來倚雲閣,讓我們做好準備。”陳醉心中暗暗驚奇,天大的人物?總不會是宋孝宗趙昚吧。

    千亦臉上波瀾不驚,沉默許久,說道,“我不想登台。”

    “人家看的就是天人千亦,你哪有不登台的道理?”錦娘眼睛圓睜,竟是站起身大聲對千亦說道。

    千亦黑眸卻是望向陳醉,見她表情淡然,沒有拒絕之意,心中一陣失落,道,“醉兒有何好主意?”千亦見陳醉正在沉思之中,輕歎。

    以範成大如今四川安撫製置使的身份,他口中天大的人物能是誰呢?陳醉心中正在猜想,卻聽千亦低聲問話,迴過神來,搖搖頭,道,“不知道。”陳醉暗道,若真是宋孝宗趙昚,這活兒可是天大的麻煩。

    “陸大人——”

    陳醉猛的抬頭,看著錦娘,又發覺自己的反應過激,嗬嗬一笑,問道,“他說什麽?”錦娘若有所思的眨眨眼,神秘一笑,說道,“陸大人明日便來倚雲閣做監督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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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冷半暖秋天 ,

    熨貼在你身邊 ,

    靜靜看著流光飛舞,

    那風中一片片紅葉 ,

    惹得心中一片綿綿。

    半醉半醒之間 ,

    再忍笑眼千千 ,

    就讓我像雲中飄雪 ,

    用冰清輕輕吻人臉 ,

    帶出一波一浪的纏綿 。

    留人間多少愛 ,

    迎浮生千重變 ,

    跟有情人做快樂事 ,

    別問是劫是緣 。

    像柳絲像春風 ,

    伴著你過春天 ,

    就讓你埋首煙波裏 ,

    放出心中一切狂熱 ,

    抱一身春雨綿綿 。”

    陳醉身著一襲雪白布袍低下頭,噙著淡淡的笑,纖細的手指握筆,在大幅的宣紙上揮灑自如。

    陸遊依舊是一身暗青色布袍,眉頭深鎖站在陳醉身邊,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眸小巧的下巴,一時出神。“

    似詩非詩,似詞又非詞,用詞雖簡單卻蘊含深意,旖旎纏綿中又帶脫俗之意。”陸遊指著紙上渲然而出的字,字體俊秀挺拔不乏大氣,收筆果斷。

    陳醉咧嘴微笑,“大人謬讚,小女子不敢當。”陳醉眼中陸遊雖已近不惑之年,卻無衰老之態,隻多了成熟深沉淡定之美。可是那日在範成大的府上陸遊向範成大進言,才惹出了許多的是非。陳醉心中道眼前男人實在迂腐刻板。

    “此劇乃是那日的後續之作。”陳醉低頭狀似不以為然的姿態,心中卻是忐忑不已。許久不見迴應,陳醉抬頭,見陸遊似正在思索之中,心中疑惑。

    “那日,曲子魅惑輕靈,歌詞也帶幾分禪意。”陸遊低頭,大手抬起陳醉小巧的下巴,動作輕柔,說道,“隻是——”此舉曖昧非常,陸遊麵色卻是凝重,遂陳醉未覺冒犯之意。隻是舞者穿的太少,陳醉心中暗道,這個小老頭真是呆板的可以。

    陳醉輕輕扭頭,躲開陸遊的大手,說道,“大人請放心,這次不會再那樣穿。”如果真是宋孝宗,我可哪裏敢拿倚雲閣全體老少的性命來冒險,陳醉思量著。

    陸遊麵色波瀾不驚,點點頭便徑自坐到藤椅上,不再言語。陳醉見此景知自己這次的詞曲算是審批通過,心中也稍稍放下心來。陸遊拿起青花瓷的茶杯,見其釉質均勻細膩,色彩飽滿,圖案素雅,欣賞之意油然而生,且越看越覺喜愛。

    陳醉見陸遊隻顧手握茶杯發愣卻不知飲茶,心中好奇,走上前問道,“大人可是嫌小女子這裏的物件粗鄙,所以才不肯飲茶?”

    陸遊輕笑著看著陳醉寫滿疑惑的小臉,帶著些許憨傻之氣,甚覺可愛,不免童心大發,略帶調皮的衝陳醉眨眨眼,說道,“此物神仙也用得。這等寶貝,吾甚喜愛。”說完又寶貝似的握在手中。

    陳醉見陸遊神色輕鬆,語氣詼諧,還帶著些許的孩子氣,不禁好笑,道,“大人既然喜歡,小人索性忍痛割愛,將這整套茶茶碗碗的,整理個全送與了大人。”說罷,走到桌前將一眾的茶杯放到一起,做整理包裹之狀。

    陸遊見狀,竟是不好意思,趕忙上前拉住陳醉的手臂,連連搖頭,說道,“姑娘這等好意未免嚇壞了陸某。”說罷,又將茶杯一一歸位,麵色赧然。陳醉見陸遊因為幾個茶杯弄得滿臉通紅,咯咯的笑。

    “看來務觀兄與佳人相談甚歡,”高大的身影擋住不少光線,陳醉見範成大未著錦衣華服,隻穿一件暗灰色長袍甚為低調。陸遊見範成大進來,竟是一愣,繼而臉色更紅。

    “隻聽錦兒道你二人在清淨背人之處躲起來舞詩弄文,”範成大滿臉笑意,手拿一把搖扇,姿態灑脫飄然,又道,“我原還不信,這親眼一見——”範成大聲音洪亮,語氣有幾分捉弄之意。

    陳醉見此時正值上午,範成大拋下公務跑來倚雲閣督辦,連把陸遊派來都不甚放心,心中更加肯定這天大的人物就是宋孝宗。

    陳醉不理範成大的玩笑之語,微微躬身,道,“小人見過範大人,”頓了頓,又道,“關於詞曲之事陸大人與小人正在商討之中。”

    範成大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陳醉,見桌上放著一幅字,走過去低頭輕聲念著。陸遊與範成大並排而立,見範成大麵帶讚賞之色,低聲說道,“至能兄覺得如何?”

    範成大抬起頭玩味的看著陳醉,說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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