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要遺忘一些事情,因為我們一直在努力記得它們。]

    宋格染唿哧唿哧地將我扛到女生寢室樓下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吐了。我兇神惡煞地扯著他雪白的衣領,夜風拂麵的時候照著他的胸口吐了個酣暢淋漓。夜風溫柔,街燈昏黃,我趴在宋格染的肩上,鼻涕眼淚流了一大把。我記得林嬌那妞曾跟我說過,宋格染是一個有潔癖的男生,過分到早上刷牙都抹兩遍牙膏,一遍抹佳潔士,一遍抹高露潔。我望著宋格染胸口的一大塊汙跡,感到愧疚難當。這件白襯衣可是蘇筱省吃儉用一個月買給他的,結果就這麽被我氣壯山河地給毀了。但是道歉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我的嗓子疼得幾乎發不出聲。我隻是下意識地扯扯宋格染的衣角,小聲說,對不起。

    宋格染歎了一口氣,掏出一個繡著粉紅布袋熊的手帕給我擦嘴。雖然時間和地點都不怎麽煽情,但是宋格染溫柔的動作還是整出來了一點曖昧的意思,害得我瞬間有了要跟他海誓山盟的衝動。他擦完把手帕放在我手裏說,沈婧,你還是忘了安幼柏吧,不要再這麽折騰自己了。

    我含情脈脈地望著宋格染,差點就感動哭了。我在心裏說宋格染你可真是k大百年不遇的好男生。我沈婧跟你非親非故的,送我迴來就可以了,還再搭送我一手帕,這可是多大的人情啊。我拿著手帕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宋格染這時說,迴去吧,手帕洗幹淨再還我。

    我頓時很受打擊,心想宋格染果然如蘇筱說的那麽小氣,連個手帕都還要惦記。我拿著宋格染的手帕,站在女生寢室樓下,恍惚地以為眼前的人是安幼柏。在過去的一年裏,安幼柏總會站在宋格染現在站的地方,雙手插在口袋裏,望著樓前那顆禿得如同根雕般的梧桐樹,一次又一次地等我下樓。從不失約。

    我朝宋格染笑了笑,轉身走進樓道,一邊走一邊說,你也迴去吧,手帕洗了我會還你。

    沈婧。宋格染在背後叫住我,我和林嬌的事情,你能不能先不告訴別人,尤其是——

    我生平最討厭吞吞吐吐婆婆媽媽的男生。我轉過臉,一隻手扶著樓梯的欄杆,略帶不屑地說,宋格染,你要是個男人你就不要怕蘇筱。她就是再兇猛,也不能吃不了你啊。

    我是怕她——

    我說,得,宋格染,做男生千萬不要自戀到以為女生會為你殉情。再說那是你們三個人的事,我犯不上瞎摻乎。

    不過,我對著宋格染的背影補了一句,這事蘇筱早晚會知道,暴風

    驟雨少不了,還是讓林嬌找個地方躲躲吧。

    我迴到寢室的時候,陶倩已經睡了,滿屋子扔的都是她的鞋,一隻襪子還半搭在櫃子把手上,在夜風的吹拂下錦旗招展。陶倩跟陶潛名字差了一個字,但生活層次顯然是差了十萬八千裏。這丫頭嗜睡如命,常信誓旦旦地跟我掰,睡覺是一門藝術,誰也不能阻擋她追求藝術的腳步。陶倩每次“藝術作品”都相當地高質量,一睡就是四仰八叉穩如磐石,5級以下的地震都別想叫她起來。不過就我學校這種風雨飄搖的破寢室樓,真遇上5級地震估計陶倩也不用起來了,直接一覺睡到地久天長。蘇筱倒還沒睡,坐在床上往纖纖玉指上摸指甲油,十個手指抹得紅豔欲滴,殺氣騰騰的。我一個姐妹情深一下便倒床趴在了蘇筱的懷裏。她連忙爬起來,蹲在地上找她被我碰掉的指甲油,一邊找一邊說,看你這紙醉金迷的樣,都快要喝死了。

    我坐起來,給了她一個豐滿而妖豔的擁抱,特矯情地說,親愛的,有你在,叫我怎麽舍得死呢?

    蘇筱一把推開我,抱著一根黃瓜啃得氣勢洶洶。我把頭靠在她肩膀上,鄙視她說,你不是說要餓上100天,狂減十斤肉嗎?扛不住了吧?

    蘇筱營養嚴重不良的臉上浮現出勾魂攝魄的微笑,說,姑奶奶我多少得吃點,這樣才能有勁減肥啊。

    我笑蘇筱沒有革命意誌,笑著笑著胃又開始翻江倒海了。我跑進衛生間抱著抽水馬桶吐得五髒俱裂。二鍋頭這玩意他媽的實在是太猛了,下次我說什麽也不沾了。吐完了我扶著水龍頭洗臉,鏡子裏的沈婧眼眶紅腫,一臉蒼白,慘如剛從塞爾維亞或索馬裏僑居迴國。我想起陶倩跟我說的暗戀傷心熱戀傷身就忍不住很感慨,先暗戀後熱戀再失戀那可是既傷心又傷身啊。

    我從衛生間爬出來,踢掉鞋子翻到自己床上,卻壓到一本硬皮書。我翻了個身,看見一本嶄新的中文版《信息安全原理》赫然出現在視野裏。我像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抱在懷裏,轉過身腆著臉對蘇筱說,蘇筱,你待姐太好了,明天中午小天鵝我請你吃燒烤。

    蘇筱一臉小人得誌地說,邀請我接下了,不過我得告訴你,書不是我找的,是工商學院那個小四眼送來的。

    蘇筱在我一臉悔恨和驚愕中補充說,你倆到底咋迴事?我看人家待你有情有義,恩重如山的,你犯得著拿自己高跟鞋砸人家頭上?

    我說,蘇筱,不要人雲亦雲,我上次砸他用的是陶倩的高跟鞋,不是我的,丫要是我的鞋,我能

    舍得從五樓上砸下去麽?

    我所就讀的大學建在當市的北郊,周圍是一排排的民工房,高大而整齊的教學樓在一群平房中間顯得格外地鶴立雞群。為了最大限度地體現學校的文化底蘊,校門兩旁還別出心裁地種滿了姿態婀娜的垂柳,夏天的時候有很多小販在樹下賣烤羊肉串,烤得樹葉焦黃,景色總像是秋天,後來那些樹便死掉了,一顆顆禿得一絲不掛。以至於有陌生的行人遠遠看見,總要忍不住指著光禿禿的樹幹驚唿:看,那麽大的根雕!

    我和許安曾在這些根雕下麵,麵目猙獰地啃掉了無數支羊肉串。許安跟徐仙名字也差一個字,但是他顯然沒有許仙命好,因為他不可能也找一個千年蛇妖做老婆。許安的老爸在煙草局上班,由於家教良好,從小耳濡目染,許安穿開檔褲那會就學會了抽煙。整天拖著兩條長得可以去當蜘蛛俠的鼻涕,讓一群連開襠褲也都還穿不上的小孩鞍前馬後地對他叫:安哥。講起這件事情我還很害羞,因為他的跟班裏竟然還有一個我。那時候雖然我已經是一個黃花小閨女,但是我確實沒有能力搞清楚男生女生之間的區別。不過許安比較先知先覺,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十分偉大的理想,就是將來娶我為妻。我吸著鼻涕說安哥哥別等將來了,現在就娶我吧。我記得許安很慎重地撓了撓頭,對著我的眼睛說,婧,你得等到我有一把真正的彈弓的時候才能娶你。因為我得拿它保護你啊。

    我芳心暗許般地鄭重點頭,含情脈脈地說,恩。

    我風風火火地趕到校門外的時候許安已經在那了,正跟一個賣酥油餅的大媽侃得雲天霧地。許安最大的特點就是特能侃,在胡說八道這方麵他一直是我一精神偶像。許安看見我過來,順手抄起一油餅塞我手裏,簡短明了地說了一個字,吃。

    我當然不能含糊了,一邊吃油餅一邊往許安身上抹油。他穿著粉紅色的襯衣,看上去煞像一個刻意裝純情的白臉少年。我用肩膀撞撞他,裝得蠻純情的嘛。

    許安立馬瞪大眼睛,五官分明的臉上浮現出絲絲殺氣,他往嘴裏塞了一口油餅,一邊嚼一邊說,別開玩笑,我是真純情。

    我懶得跟他瞎掰,擺手攔下一輛出租。許安跟著我進來,用略帶懷疑的語氣說,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伸手晃晃長裙的裙擺,然後搔首弄姿地在許安麵前擺出一個嫵媚至極的表情,我說,怎麽樣,光彩照人吧?這就叫實力,懂不懂?實力。

    許安的臉上突然露出很神秘的表情,眼神變得渙散而迷離

    。他欺身上前,臉離我越來越近,我可以清晰地聽到許安淺淺的唿吸氤氳在我的耳畔。我心裏想許安這下你完了,原來你這麽經不起誘惑,萬一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肯定要把你天經地義地廢掉,你媽把你托付給我那是信任我,我就這麽把你結果了,可怎麽跟她老人家交待啊。

    許安在離我隻剩不到三厘米的位置停了下來,伸出手擦掉我嘴角的一小片蔥花,臉上掛著邪氣的微笑說,就這樣,你還想讓我放心?

    我打掉許安的手,聲明這片蔥花是一個美麗的意外。然後朝司機師傅說聲南府樓,便將臉撇向窗外不理他。許安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昨天在南府樓看見安幼柏了。

    我語氣淡淡地說,呀,原來他還活著的啊。

    許安說,沈婧你看你就是這麽個脾氣,又不是啥深仇大恨的。

    我說許安,這你就不懂了吧?大恨不一定需要深仇。然後我右手搭在許安的左肩上,歪著臉看著他說,還是你這樣清心寡欲,天馬行空的好。

    許安打掉我的手,連忙說,你可別對我動手動腳的,我這還得娶賢妻呢,你不要壞了我的好事。

    許安話剛說完,我手機就響了。我接了電話,蘇筱山東女子特有的潑辣而犀利的嗓音一下就砸滿了我的耳朵,她說沈婧,林嬌那妮子死哪去了?

    我手機差點從手裏摔出去,我心想這下壞了,林嬌和宋格染背著蘇筱暗度陳倉的事情肯定是敗露了。雖然我與宋格染不沾親不帶故,但是林嬌可是我手心手背的姐妹,我不能讓她就這麽死在蘇筱那悍婦手裏。我小聲說蘇筱,我也不知道林嬌在哪兒。

    掛了電話我就沒有任何心思了,我說許安今兒咱別去了,我得迴去看看林嬌。許安在我麵前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說,你今天要是不去,死的就是我了。林嬌那兒不是還有宋格染嗎?出不了事。

    我說許安看來你是還不明白事情的殘酷性啊,蘇筱的老爸是武警,從小耳濡目染的,真動起手來,宋格染在蘇筱眼裏簡直就如同插標賣首的顏良文醜,一個迴合,立斬馬下。

    我跟許安走進南府樓的“算了”酒吧時,一個打扮妖豔的女子正在舞台上拽著話筒氣若遊絲地唱情歌。她顯然是被歌詞裏淒慘的愛情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高音上去了,低音卻下不來,唱得滿屋子都是砸鐵鍋的聲音。搖搖欲墜的。我撇著嘴說許安,這就你們樂隊的主唱啊,這嗓子拉去抗日還差不多。

    許安小動作地拉

    了拉我衣袖,低下頭來趴在我耳邊說,她是我老板。

    小妖豔也不過20多歲,就能做老板,這種差距真的讓我很是自慚形穢。我一臉豔羨地說許安,那她應該很有錢吧,泡她啊,追到了你這輩子就不用奮鬥了。

    許安說,別亂說,顏姐有男朋友的。

    我拍拍許安的肩膀說,追得就是有男朋友的,否則多沒勁。我當初下嫁安幼柏的時候還不是有男朋友,他追得那叫一個昏天暗地,狂沙漫卷,可浪漫了。

    浪漫個屁。許安語氣冷淡地說,結果怎樣,你們這不都已經到了冷戰期了嗎?

    許安剛說完話,小妖豔領著兩個形貌彪悍的男人朝我走過來,她拿眼睛上下掃了我一眼,木著臉對許安說,行不行啊?要是一旦怯場我們可全砸鍋了。

    不會的顏姐,沈婧別的不行,但是唱歌絕對沒有問題。

    小妖豔轉身用勾魂眼對視許安長達5秒鍾,拍拍屁股便走人了,一邊走一邊頭也不迴地說,你先帶她四下轉轉,等晚上路瀟他們迴來,給她試唱。

    林嬌手機一直關機,我吃著許安買給我的糖葫蘆站在街邊的垃圾桶旁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她的電話,突然悲從中來地發現,其實即便是平時與你形影不離的人,一旦說消失,找到死都還是挖不出一個響屁。宋格染的電話倒是通著,但是卻一直沒有人接,我懷疑他八成是讓蘇筱給解決了,被卸成了八個部分分別掛在學校八個校門前示警。許安看我焦急的樣子,一臉不屑地說,你那蘇筱到底是個什麽悍角啊,至於讓你緊張到這個樣子?

    我說許安,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趕明兒我介紹蘇筱給你認識認識。反正這丫頭男朋友這下也跟人跑了,你正好填上這個缺。

    沒想到許安真的貼過身來,一臉色相地說,填缺比挖牆腳省力氣多了,哎,她長得怎麽樣,有你漂亮不?

    蘇筱比我漂亮多了,但是漂亮的女人都不能碰知道不?你最好別碰她。蘇筱是個特別驕悍的丫頭,和男生打架都從來不吃虧的。

    許安恬不知恥地說,這個好這個好,我口味重,就喜歡這樣的女生。

    我說,你小子懂什麽,我們別的女生晚上睡前減肥嘩嘩地甩跳繩,就蘇筱一個人站在陽台上連武術,太極八卦掌加少林二十四路彈腿,樣樣虎虎生風,耍得我們宿舍保安都對她肅然起敬。

    我正說得盡興,許安突然拍拍我的肩,指著街對麵仙妮蕾德店門口的一個女生說,那個

    ,不是林嬌嗎?

    我順勢抬頭望去,林嬌那張嫵媚恣肆的小臉一下便橫空出世在我的視線裏。她穿著一件乳白色的t恤,左手還環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那個被林嬌小鳥依人的男人約麽有40多歲,從身上那身整齊得耀眼的西服來看,財產多得應該可以把十個我買迴去。

    許安小聲說,沈婧,這是怎麽個說法?她不是跟宋格染在一塊嗎?

    靠。林嬌這小丫頭片子做事情太絕了。我本以為她暗渡了蘇筱的陳倉,沒想到她棧道修得也真夠光明的。我拉著許安到身後的冰激淩店躲起來,一邊躲一邊迴答他說,什麽意思,林嬌釣到大魚,山雞變鳳凰了唄。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安幼柏的電話。我拿手機的手情不自禁地變得有點不聽使喚,我鬼使神差地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他好聽的略帶沙啞的聲音,他說,沈婧。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過,安幼柏如果敢給我打電話,我就甩掉我19年來積蓄的所有淑女和矜持,像個潑婦一樣挨個問候他家三代以上,八代以下的已故長輩們。但是一旦電話真打來了,我甚至連唿吸都不暢了。那一瞬間我太鄙視自己了,這不明擺著要活該給他安幼柏欺負嗎?但是作繭自縛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所以我還是用極其溫柔極其甜美的聲音說,有事麽?

    安幼柏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繼而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三個讓我極度抓狂的字。我一臉殺氣騰騰地掛下手機,金剛怒目地看著許安。許安說,咋了又,你別給我整這麽嚴肅好不好,我適應不過來。

    我突然把臉貼在許安的肩膀上,我說許安,這下我終於跟你一起單漂了。

    許安對我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顯然不能適應,連忙將我推開,他雙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不爭氣的眼淚終於一顆接一顆地掉了下來,他說沈婧你別整這麽突然啊,好好的怎麽說梨花帶雨就梨花帶雨了呢?安幼柏跟你說什麽了?

    我哭著說,許安,安幼柏跟我說,分手吧。

    許安將我送迴寢室的時候已經是夜裏8點多了。林嬌依然不在,蘇筱也不在,隻有陶倩在收拾東西,扔得滿床都是衣服。我一看都是蘇筱的衣服,心裏一陣緊張,忙問陶倩說,你怎麽在收拾蘇筱的衣服啊,她人呢?

    陶倩一邊收拾一邊說,林嬌和蘇筱現在在醫院呢。

    陶倩的話一下打我了一個激靈。我心裏想,這兩個姑奶奶再怎麽苦大仇深,也不至於大打出手同

    歸於盡啊。沒想到陶倩接著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蘇筱的闌尾沒了。

    我趕到校醫院的時候蘇筱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手忙腳亂地打手機遊戲,神情專注,打得一臉的幸福洋溢。我在她麵前坐下,說,你趕時運好不容易湊上一手術,咋能不叫我?

    蘇筱一邊按鍵盤按得鏗鏘有力,一邊說,我這不想著你在酒吧試歌的麽?沒敢打擾你。你看我多體貼。

    我環顧一下病房四周,沒有發現林嬌的影子,便小心翼翼地問,林嬌呢?

    她我迴寢室幫我拿書去了。

    林嬌和蘇筱依然能處得這麽好,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林嬌這丫頭片子還真能裝,橫豎擺著一張青春無辜的臉,不到最後就堅決不穿幫。我甚至有點佩服林嬌了,她跟蘇筱比起來,性格和身邊都柔軟無比,5級風都不敢出門,生怕被吹到天上變成衛星。但她卻做了最勇敢的事情,不動聲色地挖了蘇筱的牆角。不窮山不盡水,不費吹灰之力。

    林嬌迴到病房的時候,我特意用十分有內涵的眼光狠狠地注視了她一下,沒想到這丫頭不領我的情,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儼然對自己如履薄冰的處境毫不為意。許安打電話過來,電話那頭興奮得跟吃了斑馬屁,他說沈婧,你試唱通過了,下周六周日兩場,一場700塊,你看怎麽樣?

    錢多少我不在乎,反正事完了你欠我一人情。

    我掛下電話,轉過身看見蘇筱正滴水不漏地看著我,挑起嘴唇說,這個就是你那位青梅竹馬的藝術家?

    我刮刮蘇筱的鼻子,從小一起長大,並不一定都是青梅竹馬,不過你要是有意,我倒是願意幫你們牽線。

    林嬌在一旁沒頭沒腦地說,你就不怕你家宋格染捉你個紅杏出牆?

    林嬌的話在蘇筱聽來不過一句玩笑,但是在我眼裏,林嬌的形象立馬又跳躍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妮子太陰毒太風險了,明明知道宋格染已經是自己的了,還敢如此大膽地試探蘇筱的反應。真是千軍萬馬,如履平地。

    宋格染在晚上9點多的時候來了,懷裏還抱著一個布袋熊。蘇筱看見布袋熊比看見她親娘還要親,一把就抱住了。宋格染看見我,隻是很禮貌地笑了笑,但是他的笑讓我很不舒服,因為他笑起來很像安幼柏。

    想到安幼柏,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心情於是就又給順理成章地作踐掉了。我走到醫院的走廊裏鬼使神差地給他打電話,電話接通的時候傳來的卻是許安的

    聲音。我想我肯定是在無意中錯按了許安的號碼了。聽見許安的聲音我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覺,人在受點委屈的時候千萬不能想家,否則還不哭個肝腸寸斷愁腸百結千山萬水排山倒海啊。我抓著手機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聽著許安的唿吸聲,終於忍不住開始一嗓子接一嗓子地放聲大哭。

    我說許安,我想哭。

    許安在那頭說,你已經在哭了。

    我哭著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哭,怎麽辦?

    許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掛了電話。我雙手抱著臉蹲在地上哭得像丟了全額獎學金。宋格染和林嬌都出來了,看到我正在哀哀欲絕,林嬌一把將我抱起來,趴在我肩上也放聲大哭。那哭得比我淒楚多了,就跟遇上傷心事的是她而不是我似的。這下我沒有心思哭了,因為我還要安慰林嬌。我拍著林嬌的肩膀說,我沒事,你看,我都不哭了。

    許安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林嬌和宋格染已經迴病房陪蘇筱了。他氣喘籲籲地站在我麵前,伸手將我散亂在額前的頭發梳到耳後,他說,我來了。

    我眨眨眼睛說,你來幹嘛?

    許安吸吸鼻子,說,沈婧你太沒良心了,我大老遠不畏艱難不畏險阻跑過來還不是因為你需要安慰?

    我一把推開許安,我啞著嗓子說許安,你要有膽量你就喜歡我,沒有膽就別整這些沒有用的,我不用你看我可憐。

    許安咬著嘴唇不說話,繼而上前一步,突然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轉身拽我下樓,我一邊掙紮一邊說許安你要帶我去哪?

    許安轉過身,明淨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微笑,他說沈婧,我帶你去個山清水秀花前月下的地方,好讓我有氣氛跟你表白。

    許安刻意的幽默並沒有把我逗樂,但是的確使我心情變好了很多。我說山清水秀就算了,還是帶我去吃米線吧。

    吃米線的時候許安一直在看我,兩隻眼睛目不轉睛的。我抬頭撇他一眼,說,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

    許安埋頭點了一根煙,坐在凳子上抽得風生水起。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沈婧,以後別哭了,看你這樣我受不了。

    我和許安之間的氣氛隨著他這句話一下就提升到了煽情的層次,我不敢把話接下去,隻好埋頭吃米線吃得驚天動地。許安將他碗裏的雞丁和鵪鶉蛋都夾到我碗裏,我很感動,差點就有了以身相許的衝動了。我跟許安在一起混了十幾年,從來沒有在如此煽情和惆悵的氣氛下獨處

    過,所以我很不習慣。許安待我太好,剛剛失戀的我又太脆弱,說實話,我真怕自己喜歡上許安。

    我不能跟許安談戀愛。我跟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沒有任何的拘束和羞澀。我雖然是個愛情的失敗者,但是我還是很明白,愛情裏羞澀和拘束太重要了,這是愛情發生的溫床。我以前隻以為不珍惜會失去愛情,現在覺得習慣比幼稚更加強大。而許安,便是我的一個習慣。根深蒂固。堅忍不拔。

    我和許安孤男寡女在一起漂了快20年了,都沒有愛情的萌芽欣欣向榮地長出來。責任並不在於我沒有辛勤耕耘努力澆灌。就像旱田永遠都長不出水稻,這不是澆多少水的問題。但是我不會跟許安講這些,因為我覺得他也不見得會真喜歡我。

    吃完米線許安送我迴學校,夜風吹得我直打哆嗦。許安將他的夾克脫下來給我穿上,許安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木瓜香味,這味道讓我貪戀。突然我很想許安能過來抱我,在陌生的人群空曠的校園裏就這麽抱著我。不過我這個瘋狂的念頭隻在腦海裏停留了不到一秒鍾便煙消雲散。我忍不住偷偷斜眼看看許安,他閃爍在路燈下的側臉顯得迷離而有神,相當地有質感,我沒頭沒腦地說,許安,你很帥。

    許安對我由衷地讚美無動於衷。隻顧埋頭抽他的煙。我和許安走到研究生樓下那條道的時候許安的手機響了,許安接了電話,說,路瀟。

    我聽見路瀟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你丫的,這麽個節骨眼上你給我玩失蹤,明天演出砸了我們都得完,給你一個小時,馬上給我死迴來。

    許安沒有迴話,掛了電話轉身帶我走進了研究生樓下麵的那條道。這是k大最黑暗的一條街,這條路本來是有燈的,但學校每裝一次就會被學生毫不猶豫地打爛一次,理由很簡單,對於一個有四萬人的大學來說,它總得有個很黑的地方,否則激情過剩的戀人們哪兒談情說愛啊。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繞道走,怎麽說我沈婧也是經濟係的一朵美人蕉,萬一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被人萬劫不複地下了黑手,我下輩子就隻能以淚洗麵了。

    但是我忽略了一件至為關鍵的事情。許安也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具有危險性。尤其是當你忽略掉他潛在的危險性的時候。

    許安抓住我的手的時候我大腦一片茫然,白花花的,一點思維的能力都沒有。我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沈婧啊沈婧,這麽個節骨眼上你可一定要挺住,萬一衝動戰勝理智,一切都覆水難收了。

    許安已經在我猝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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