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有誌向的男人


    等了好半天,才聽那‘才子他哥’開口吟道:“遠看孤山黑乎乎,上頭細來下頭粗;若把這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聽他抑揚頓挫的念完,殷小姐忍俊不禁的嗤笑,沈默往下看,便見一個綢袍衣冠,春扇輕搖的年青人,在那裏舉目環顧,周圍一圈士子打扮的人們,或是點頭稱讚道:“沈兄這詩真好,聽著讓人很愉快。”或作沉思品味狀,惟恐被人看輕道:“據說白居易作詩,追求讓老太太都明白的境界,我看沈兄這首詩就達到了白詩的境界。”


    “就是就是,我們都能聽得懂。”


    “哎,賢弟此言不妥,這樣豈不是說我們如老太太一般。”


    “我們當然比老太太強了,所以沈兄也是遠勝白居易的。”


    這話登時引來了眾才子的一片附和,紛紛道:“有詩豈能無酒?”卻要飲酒慶賀一番,便進到酒樓裏,包下二樓整整一層,開始唿喝笑鬧,觥籌交錯,把個靜謐的氣氛破壞的幹幹淨淨。


    殷小姐本以為沈默會如自己一般,感覺十分掃興。卻見他饒有興趣的側耳傾聽,頗有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意思,不由微微奇怪道:“你認識他們麽?”


    沈默小聲笑道:“我堂兄在下麵。”殷小姐這才恍然,便不再管他,端著魚羹細細品味波光山色。


    出了正月,沈京便來杭州,上那死要錢的輔導班,中間兩人見過幾麵,但不知是怕打擾他備考還是怎地,沈京不大去西溪找他,沈默一時無暇理會,還想著考完試再與他好好敘敘呢。誰知在這裏便碰上了,不由暗歎道:‘這家夥真是過的神仙般日子啊。’


    走神了好一會兒,沈默才想起今天是來約會的,趕緊收攝心神,與殷小姐專心吃飯。


    殷小姐輕聲道:“我可以先迴去的。”


    沈默搖頭道:“我想見他隨時都可以,可要見你卻難上加難。”


    這話殷小姐愛聽,紅著小臉道:“其實……等著將來……也是隨時都可以見的。”


    兩人正在嘀咕著,卻聽樓下喧鬧聲止,而後有個聲音高聲道:“諸位,今日我們一班同窗出遊,飽覽這春日風光還在其次,主要為的是給沈兄弟送行。此去倭國風高浪急,兄弟們祝沈兄弟一帆風順。”下麵便響起一片祝酒詞,說什麽的都有,卻都離不開‘東京’兩個字。


    聽著那‘馬到成功!幹杯!’的聲音,沈默卻吃驚不小,沈京這小子不好好上課,卻要去東京作甚?


    殷小姐看出他麵色有虞,便對沈默道:“我真的可以自己迴去,你有事便先忙吧。”


    沈默搖頭道:“有始有終是一種美德。”堅持與她吃完飯。


    不受影響當然是不可能,原本纏綿悠長的一頓飯,在殷小姐的催促下,很快便結束了。飯後殷小姐又催著走人,沈默喜她善解人意,更是不忍倉促分開,便笑道:“他那邊剛剛開始,我橫插一杠顯然不合適,還是先把你送迴去再說吧。”


    殷小姐卻也不再堅持,甜甜一笑道:“這不是人家不識大體呀。”


    沈默這個汗呀,腦海中便冒出孔老師那句話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殷小姐雖不是小人,卻是個女子焉……


    兩人悄悄下樓,沈默吩咐鐵柱留倆人在這裏看著,便與殷小姐上了船,進到船艙裏,沈默便伸出手,將殷小姐輕輕抱住。殷小姐一動不動,隻是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透露出她心情的緊張。


    靜靜偎在沈默溫暖的胸前,殷小姐很快便放鬆下來,隻感覺這裏是最舒適最安全的港灣,小聲與沈默前言不搭後語的說幾句,便很快沉沉睡了過去,直到船停西泠橋,才悠悠轉醒過來,讓本想一親芳澤的沈同學惋惜不已。


    相聚時光總是太匆匆,眼見便到了分別的時刻,船艙中蕩漾著離愁別緒,為了緩解氣氛,沈默說我親親你吧,殷小姐害羞道:“還是不要。”於是沈默便抱過殷小姐,在她的芳唇上狠狠印了下去……


    夕陽西下,湖心亭的聚會臨近尾聲。一樓的雅座上,鐵柱問沈默道:“大人,我上去看了,四少已經高了,您看是不是明天再找他?”


    沈默搖頭道:“喝高了才聽得到實話,這家夥看似大咧咧的,心機卻重的很,平時別想問出什麽來。”


    等到天色微黑,酒店掌燈時,樓上終於結束,一群東倒西歪的家夥從二樓下來。鐵柱攔住醉態可掬的沈京道:“四少,我家大人在那邊。”


    沈京費勁的大睜著眼,打量鐵柱半天,才指著他笑道:“我知道你,你不是那個……鐵棍嗎?”


    “是鐵柱。”鐵柱無奈的糾正道。


    “反正都是圓的,那麽較真幹嘛?”沈京嘿嘿笑道,便對邊上人揮揮手道:“你們先迴去吧,我有個……同鄉在那邊。”眾人知道他為人四海,朋友特別多,也不在意,便都先行走了。


    沈京跟著鐵柱晃晃悠悠到了僻靜處的雅座,便見沈默笑吟吟的坐在那裏,桌上一壺明前,幾碟醒酒小菜,一大盤子時令水果,顯然都是為他準備的。


    沈京十分感動道:“還是自家兄弟好啊,知道兄弟我醉了,特意趕過來為我醒酒。”


    “不要自我感覺良好。”沈默讓他在對麵坐下,笑罵道:“我不過是聽見你說話,特意過來看看罷了。”


    沈京抓幾顆楊梅塞到嘴裏,酸得呲牙咧嘴,打個哆嗦道:“都聽見我說什麽了?”


    沈默學著他早時的樣子,搖頭晃腦道:“遠看孤山黑乎乎,上頭細來下頭粗……”


    沈京訕訕笑道:“那都是應景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默笑笑,突兀道:“你要去東京幹什麽?”


    “你怎知……”沈京大吃一驚,聲音越來越虛道:“我要去東京國?”


    “聽你親口說的。”沈默詐他道。


    沈京撥浪鼓似的搖頭,矢口否認道:“我那是逗他們玩,你知道我這個人比較頑皮,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是嗎?”沈默似笑非笑道:“我明天就要迴紹興了,你若不說,我便把你捉迴去見大老爺,看看頑皮的沈京怎麽跟他老人家解釋。”


    “祖宗哎,你可千萬別……”沈京忙不迭告饒道:“我爹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那你告訴我,”沈默沉聲道:“到底去幹什麽?”


    “你能幫我保密?”沈京擠眉弄眼道。


    “如果你態度好的話,”沈默淡淡道。


    “一看就不誠懇。”沈京憋著嘴道。


    “那就跟我迴去見大老爺。”沈默冷笑道。


    “又來了,又來了,除了拿我爹嚇唬人,還會點別的嗎?”沈京怒道。


    “沒有,”沈默笑笑道:“也不需要。”


    “好吧,你贏了。”沈京泄氣道:“我不是交了十五加七十兩的學費嗎?可以從心所欲,愛來不來,”說著一臉激昂道:“但我也是很愛學習的,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便決定四處走走,東邊的扶、桑,西邊的拉薩,我都打算走一圈。”說完笑眯眯道:“怎樣,佩服我吧?”


    “來人,綁了。”沈默一擺手,兩個壯漢便靠上來,一左一右的按住沈京的肩膀。沈京叫屈道:“都告訴你了,還不放過我?”


    “咱倆認識多少年了?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能聽不出來?”沈默正色道:“說假話,一切都沒商量。”


    “說真話呢?”沈京歎口氣道。


    “也許還有的商量。”


    “什麽?你要去東京,找王直?!”當沈京終於說出真話,沈默卻驚得從座位上蹦起來道:“你是不是在說醉話?”


    “當然沒有。”沈京麵色平靜,一點沒有喝醉的跡象:“我已經通過胡中丞的審查,將與另外兩人出使東京,尋找王直。”


    “你可知道,胡宗憲已經派出過兩撥人?”沈默陰著臉問道。


    “知道。”沈京點點頭,輕聲道:“第一波遇到倭/寇死了,第二波遇到台風死了。”


    “那你還去?”沈默苦笑道:“兄弟啊,你要是想玩刺激,我可以給你介紹個叫做‘蹦極’的遊戲,絕對比去東京還過癮。”


    “誰說我要玩刺激了?”沈京漲紅臉,吼道:“難道在你沈拙言的眼裏,我沈高陵就是個隻知道玩樂的紈絝公子嗎?”出來遊學時,沈老爺為他賜字‘高陵’,以釋其名。


    沈默呆住了,張張嘴想說什麽,卻見沈京扶著桌子支起身子,激動的吐沫星子亂噴道:“你沈拙言十六歲連中小三元,十七歲已經官拜浙江巡按監軍道;他姚長子十七歲當百戶,一年裏連立戰功,年底就能勝任千戶官,你們一文一武,龍精虎猛,難道我沈高陵就得一輩子混吃等死,碌碌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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