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封建婚姻害死人


    見他這樣沈默有些黯然,隻好裝作沒看見道:“兄弟,你這是從哪裏來?”


    “軍中。”長子趕緊道:“俞總戎放了我半個月的假。”


    “不是說你們要去練兵嗎?怎麽俞將軍反倒放假了呢?”沈默微笑問道。


    “也不是都放假了。”長子自豪笑道:“立了功的才有假期。”


    “這麽說你立功了?”沈默不由歡喜道:“快給我講講。”


    “也不是什麽大功……”長子不好意思道:“就是上迴王江涇一戰,我有兩個首級,按說是斬首三級才能迴來,不過總戎格外開恩,把我放迴來了。”


    沈默笑道:“那一仗打得是真不錯。”便跟長子聊起那一仗,兩人雖然都是親身經曆過,但各自所處的位置不同,感受也自然不同,相互印證之下,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話匣子一打開,那種地位差距的疏離感很快消失,昔日的真摯感情便又重新迴來,長子也終於放鬆下來,對沈默講述起別後的情形來。原來他成了俞大猷的親兵,雖然跟著俞將軍參加的戰鬥不少,但一直沒有上過前線。直到王江涇一戰,俞大猷的中軍險些被倭/寇衝垮,他才撈著上陣殺敵的機會,結果表現還真不賴,讓俞將軍好一個誇。說完長子嗬嗬笑道:“總戎說了,這次迴去就放我做真正的百戶了。”


    看著兄弟一臉的滿足,沈默也由衷為他高興,拍拍長子厚實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們長子是好樣的!”長子靦腆的笑起來。


    在交談中沈默發現,長子還不知道張經倒台的消息,言語中充滿了對總督大人的欽佩,認為在這位大人的統帥下,抗倭的形勢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沈默心中暗歎道:‘可惜你要失望了。’但大過年的也不能給他添堵,便沒有提這一茬。


    這時車外傳來沈安的聲音:“大人,保佑橋街到了。”沈默便與長子下車,進去拜會了姚老爹一家,還有些從杭州采買的土產作為禮物送上。高興的姚老爹合不攏嘴,忙讓長子他娘張羅飯。


    沈默說‘別忙了,我還是先迴家見過老爺子吧。’姚老爹卻告訴他沈賀陪著唐知府巡視城防去了,得下午才能過來。沈默便不再推辭,笑眯眯道:“其實我也很思念姚大嬸的手藝。”


    長子他娘一聽,登時眉開眼笑道:“大人您先坐著喝茶,我這就去弄飯。”


    沈默打發一眾護衛先迴家,隻留下沈安在邊上伺候。


    待閑雜人等都走了,沈默便笑道:“還是去炕上吧,廳堂裏賊冷賊冷的。”正廳太大,隻生著一個火盆,自然不算暖和,但往年他也沒覺著難耐,可有道是‘由奢入簡難’,在習慣了盧園中那種溫暖如春後,再迴到這裏就有些受不了了。


    姚老爹趕緊請沈默去西廂房,這間屋裏像北方一樣盤著炕,冬天他們一家主要就在這屋裏活動。


    姚老爹先拿出一床新坐褥,鋪在主位上,這才請沈默脫鞋上炕,倚著被子坐好,果然感覺暖和多了。


    姚老爹又忙倒好茶。沈默笑道:“有茶就行了,咱們坐著說話要緊。”


    姚老爹嗬嗬笑道:“那就陪著大人說會話。”便在炕沿上坐下,粗聲吩咐長子他弟弟道:“把過年的果子取最好的拿過來。”


    這時候茶泡好了,姚老爹端一盞到沈默麵前,笑道:“這還是重陽節時,沈老爺賞我的,一直沒舍得喝,大人嚐嚐先。”


    沈默揭開蓋碗,便聞到一陣清香撲鼻,碗中一片碧綠,竟是新出的龍井茶葉,輕啜一口,發現雖然是晚春茶,但也算是正宗了。不由笑道:“老叔隻管喝光就是……我送你的土產中也有好幾斤呢。”


    姚老爹歡喜笑道:“那敢情好啊。”便品酒一般嚐一口茶湯,立刻讚不絕口道:“好茶,好茶……”卻也說不出哪裏好來。


    這時長子的弟弟又捧著一隻建漆托盤,呈上八色細點,沈默隻見白磁碟中盛的是核桃片、什錦糕、糖杏仁、玫瑰糕、綠豆糕、百合酥、鬆子糖、桂花蜜餞,都是蘇式點心,細巧異常。他的妹妹又端上另一個裝著落花生、葵花籽、西瓜子、南瓜子、鬆子、杏仁、榛子、板栗等八樣堅果的托盤,把個方桌排得滿滿當當。


    看著這一桌精巧吃食,沈默不由歎道:“真是讓人感慨啊。”


    他這話沒頭沒腦,可一屋子人都明白,姚老爹也是一臉唏噓道:“趕著三五年前,別說現在這種精巧點心,就是想吃個瓜子花生都沒處討喚去。”便又感謝起沈默來,說若是沒有他,他們一家子肯定還在貧民窟裏呢。


    說道動情處,又要讓長子的弟弟妹妹給沈默磕頭,沈默趕緊攔住道:“千萬別再謝了,不然我高低不敢再來了。”姚老爹這才作罷。


    為了不讓姚老爹再感慨,沈默便岔開話題問道:“這半年可有什麽新鮮事發生?”


    姚老爹突然有些曖昧的笑道:“這麽大的紹興城,幾樁新鮮事還是有的,不過最最新鮮的,卻是與大人您有關,小老兒可不敢亂講。”


    沈默笑道:“跟我有關?那就更得跟我說說了。”


    “還是等沈老爺親口告訴您吧。”姚老爹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多嘴多舌。”


    沈默心裏這個搔癢難耐啊,也不問別的了,隻要姚老爹把謎底揭開。姚老爹本來就沒打算守口如瓶,便笑道:“那好,我說,不過大人可別跟沈老爺說是我說的。”


    “到底是什麽事兒?我的老叔啊,你要憋死我呀。”沈默作揖道:“算我求求你了,就別再賣關子了。”


    姚老爹點點頭,幹脆利索道:“事關您的終身大事。”


    “講。”沈默心頭湧起一陣不詳的感覺。


    姚老爹見他麵色緊張,趕緊安慰道:“大人別擔心,這是件大好事。”便滿臉開心的講道:“打您走了以後,上門說親的媒人便把您家的門檻都快踏破了,可沈老爺主意正,推說您現在不在家,任誰不答應……當時大家都搞不清,沈老爺到底是想找個什麽樣的親家。”


    “後來呢?”沈默沉聲問道。


    “大夥議論了好久也弄不明白,結果到了上個月,山陰那邊突然爆出消息,說他們呂縣令要將女兒許配給咱們家,而且沈老爺也已經答應了……”


    沈默的腦袋‘嗡’一聲,一下子變得有兩個大,好一會兒才恢複神智道:“你是說……我爹答應了?”


    見沈默麵色有異,姚老爹還以為他是害羞的呢,兀自點頭笑道:“當然了,不是你情我願,怎麽可能連八字都看了呢?”


    沈默再也忍不住了,提高嗓門道:“什麽,連聘書都下了嗎?”這時候的婚姻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把他缺席審判,也是合理合法的,所以他才會這麽失態。


    姚老爹終於看出他的憤怒來了,有些畏懼道:“應該還沒有下聘吧。”


    “那進行到哪個步驟了?”沈默沉聲問道。


    “應該是納吉吧。”姚老爹小聲道。


    這年代締結婚姻是講究三書六禮的,三書且不說,單說六禮,便是一段婚姻從無到有,要經過的六個步驟,分別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納彩為六禮之首,可以看成是初步意向階段,當男方屬意女方時,便延請媒人做媒。


    女方若是初步同意後,便把自家女孩的姓名及生辰八字給媒婆,然後男方請算命先生卜一卜吉兆,看看雙方合不合適,會不會犯衝,這就叫問名,也叫‘合八字。’如果大家八字合得來,男方使遣媒婆致贈薄禮到女家,告知女家議婚可以繼續進行,謂之‘納吉。’


    這三步可以看成是婚禮的磋商階段,如果都沒有問題,男方便會擇定良辰吉日,攜備三牲酒禮至女家,正式奉上聘書,謂之‘納徵’,一旦這一步完成了,女方就是男方的人了,隻等著再找個好日子,便風光大嫁過去,正式成為男方家的一員。


    所以下聘書可以看成是雙方訂立合同,除非雙方同意解除,否則再無反悔可能。


    現在聽說還沒下聘,沈默這才稍稍鬆口氣,心說‘臭老頭子,好歹還沒徹底把我給賣了。’便朝姚老爹勉強笑笑道:“大叔別介意,我實在是太吃驚了。”


    姚老爹理解的笑笑道:“小老兒是過來人,知道那種驚喜交加的滋味。”


    沈默心說,驚是驚大了,但喜就一點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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