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帶挪動幾厘米,將三人拉成直線,一寸一寸繃著,停住了。

    一秒又一秒,帶子上巨大的機械力量迅速聚集到三人身上。

    蘇琪的腳纏在帶子上,發動機的馬力拉扯著她的腳,像受著分屍的極刑,要把她活生生撕裂。可無論她怎麽努力,繩索都掙脫不開。

    甄愛雙手死死拉著蘇琪的手,兩人的手臂都抓得紅白紅白的,破了皮。

    至於言溯,他僅憑腳踝勾著架子,抵抗著整個傳送帶發動機的力量。

    機械的力量就連手腕都難以承受,更何況是腳踝。不出十秒,他的額頭就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壓迫在他身上,撕扯著他的腳腕,挫骨撕皮般無法承受的痛。

    下頜都咬合得緊繃起來,可他仍沒有半分鬆懈。

    幾秒鍾,蘇琪的腳被生生拉脫臼,痛得死去活來。她見甄愛臉色蒼白,指甲都摳進她肉裏還不鬆手,不可置信:“為什麽要救我?”

    甄愛使了全身的力氣攥住,疼得沒有多餘的力氣理她,可心疼言溯,不免又氣又恨:“我不想救你,我要把你交給警察。活的!”

    蘇琪愣一秒,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奇怪的笑。

    發動機的力量迅速堆積,言溯緊緊蹙眉咬著牙,臉都白了,卻還以驚人的毅力支撐著,雙手死死攬著甄愛,腳腕也沒有半點鬆開。

    就連特工蘇琪都驚訝他的耐力,他沒有半分懈怠,但滿滿當當的架子鬆動了,搖晃一秒,傾斜,一下子整個斜歪歪地倒下去。

    瞬間,幾十排儲物架像多米諾骨牌,連鎖著霹靂啪嗒地震般倒塌。盒子,紙張,器具,稀裏嘩啦地響。世界都坍塌了,滿空間翻滾。

    三個人陡然失去支撐,飛速朝池子滑過去。

    雜物從四麵八方砸過來,言溯翻了個身,把甄愛護在懷裏,用自己的背替她擋開地上形形式式的雜物。

    四周已經沒了任何可依附的地方,言溯看一眼麵色痛苦的甄愛,命令:“ai,鬆手!”

    “不!”甄愛突然帶了哭腔,語氣裏全是淒涼的不甘心,“她死了你怎麽辦?他們已經懷疑你了。我要把她交給警察!”

    言溯一愣,心都痛了。

    蘇琪被拖得高速後退,散落在地的雜物全往她身上撞,差點兒把她紮成刺蝟。她像是不痛了,望著和她一起急速滑行的兩人,忽然淒淒地笑:“鸚鵡螺。”

    “什麽?”

    “我被他設計了,他早就想殺我,他從沒把我放在眼裏。”蘇琪笑得悲涼,喃喃的:“我忘了我的驕傲了。嗬,為什麽我是女人?為什麽這個世界有那麽多種欺淩女人羞辱女人摧殘女人的方式?可悲的是,我也變成了這樣的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金屬傳送帶拖著連在一起的三人飛速駛向福爾馬林池子。

    言溯沒再勸甄愛,而是抱著她和她一起滑過去。他知道,隻要他不鬆手,甄愛就一定會鬆手。

    果然,蘇琪被拖到池邊的瞬間,甄愛猛然迴神,意識到他會跟她一起被拖下去,驟然鬆了手。蘇琪被機械的拉力扯進高濃度的福爾馬林裏,刹那間就卷到3米深的池底,卡住帶子停了下來。

    甄愛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高速滑向池子,墜落下去,臉即將碰到池麵的一刻,被言溯拉住。刺鼻的甲醛氣味讓甄愛作嘔,眼睛被池麵揮發的毒氣刺激得酸痛難忍。

    她微張著口,眼睜睜看著池子底端,濃濃的液體灌進蘇琪的耳鼻喉嚨,她的身體像風中的紙片,瘋狂地抽搐痙攣。

    甄愛呆呆的,一動不動。池底看上去那麽淺,就像兩人隻隔著一道鏡麵,伸手就能碰到。

    言溯把她抱起來,她忽然像驚醒了,撲過去要撈蘇琪。

    “ai!”言溯用力把她拉迴懷裏緊緊攬住。如果池子隻有1米,還可以跳下去把蘇琪的頭托起來,可水太深,毒劑濃度太高,不出幾秒就會死人。

    “來不及了。”話音沒落,池底的蘇琪已靜止不動。

    甄愛被他箍在懷裏,一聲不吭。起初隻是固執又反抗地使勁,像不聽話的孩子,非要掙脫他,漸漸委屈地哼哼,後來輕輕抽泣起來,再過一會兒,終於不可抑製地大哭:

    “她死了你怎麽辦?s.a.,你怎麽辦?”

    “沒事,我不會有事。”他摸她的頭,不停地哄。目光卻漸漸下落到福爾馬林池子裏。

    蘇琪背上刺入的各種異物掉進池底,她的身後,血水像花兒一樣在略微渾濁的液體裏蔓延開。她驚愕地張著眼睛和嘴巴,屍體半浮在各種骨頭之間。雙手張開,白色的池底有兩條交錯的黑色十字線,像掛在十字架上。

    掉進池子前,她懺悔了。

    那段虐待視頻裏,綁在十字架上懺悔然後被殺的儀式,還在繼續。

    蘇琪的衣服前胸畫著兩個白骷髏,四隻眼睛陰森

    森地盯著言溯。

    第6個人死了,隻剩最後一個了。他懷裏的人嗚嗚哭著,肩膀直顫;

    他摟緊她,低下頭,深深埋在她發間。

    沒一會兒,警察們全來了。不是地方警察,而是fbi。

    言溯早料到自己被他們監視,是以並不訝異他們的速度。甄愛瞬間止了眼淚,悄悄在他衣服上蹭幹,和他一起站起來。

    萊斯見到言溯,目光犀利地把他上上下下掃一遍,第一句話便是:“s.a.,現在最大的懷疑對象死了。而現場隻有你,和你的,學生。”

    由於言溯和甄愛有重大嫌疑,妮爾他們按規矩都沒靠近和他說話。但洛佩茲叫了醫生過來給他們檢查和處理傷口。法證人員迅速開展工作,檢查傳送帶、蘇琪的手槍等各個地方。

    甄愛裹著毯子,讓醫生處理傷口。言溯也是,他剛才攔著甄愛,替她抵擋帶子邊的雜物,背上受了很多處傷。雖然不重,可看著那麽多道長短不一的傷口,甄愛很心疼。

    言溯感應到她的眼神,迴眸笑了笑:“聽說傷疤讓男人更有男人味。”末了,別捏地加一句,“ai,我很驕傲。”

    為安慰她,他竟說了句他從來不會說也不認為合理的話。

    “什麽男人味?沒邏輯。”甄愛癟嘴,湊過去,“我聞聞,怎麽聞不到?”

    言溯低頭看她,笑著不說話,其實知道她表麵輕鬆,心裏卻在隱隱替她擔心。

    裏德走了過來,等言溯周圍的醫護人員都散開了,才低聲問:“s.a.,發生什麽事了?”

    “正當防衛和意外事故。”

    “能不能跟我描述一下?”

    言溯沉默半秒,搖頭:“不能。”

    “現在情況對你很不利。”

    “我知道。但,我沒有任何想說的。”

    裏德便不問了,隻讓他注意休息。

    在現場待了不過兩個小時,指紋傳輸對比結果出來了。

    空心鐵球、傳送帶開關……全部隻有言溯的指紋,包括甄愛拿過的槍。

    甄愛一聽,條件反射地說:“不可能,那幾把槍我……”

    “律師還沒來。”言溯低頭看她,溫溫地斷了她的話,“現在說話會對你不利。”

    甄愛止住,直直看著他,眼睛裏一點一點彌漫出水光。

    一定是他在她不注

    意的時候擦掉了槍上的指紋,不可避免地連蘇琪的一起擦掉。沒了指紋,隻有留下他自己的。

    與其她被懷疑,他認為他被懷疑比較好嗎?

    言溯見她要哭了,彎彎唇,摸摸她身上的繃帶:“真是不堅強,有那麽疼嗎?”

    甄愛不覺得好笑,目光筆直望著他,點了一下頭:“有,很疼。”

    言溯臉上淺淺的笑容就凝住了,眸光深深,把她的頭攬進懷裏,低聲安慰:“沒事。他們想給我定罪,彈道測試和硝煙反應都過不了。”

    萊斯走到言溯跟前:“s.a.yan,我們有足夠的證據懷疑,你在蘇琪死亡案裏有重大嫌疑,請你配合我們迴警局一趟。從現在開始你有權保持沉默,你對任何警察說的一切都將可能被作為法庭證據對你不利……”

    甄愛聽著,心一度度變涼,言溯握握她的手,表示沒事。

    萊斯飛速說完米蘭達警告後,征詢,“請問,你願意在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迴答我們的問題嗎?”

    言溯平靜聽完,搖搖頭:“我選擇充分行使我的沉默權。”

    萊斯:“ok,律師到之前,我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

    眼看著警察要過來請言溯,甄愛下意識緊緊摟住他的手臂,低著頭,不說話,也不鬆手。

    萊斯眯眼,問:“小姐,你是重要的證人,如果你願意和我們迴去作證……”

    “可以。”甄愛立刻點點頭。言溯握住她的小手,走了出去。

    坐在警車上,甄愛情緒很低落,言溯卻始終淡靜,安撫地摟著她。某個時候,他望一眼窗外茂盛的夏天,忽然自顧自笑了。

    甄愛歪在他懷裏,仰頭望:“怎麽了?”

    言溯:“你更加珍貴了。”

    他雖然嚴於律己,認為自己承受的痛苦不是傷害他人的理由,卻也從不會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要求別人,所以他認為蘇琪的墮落情有可原,也替她惋惜同情。

    他恪守自己的原則,但不批判他人的想法,也無意強求和說服。

    正因如此,找到一個誌同道合的人,才格外珍貴。

    今天的事再次讓他發現了他們倆的共同點,甄愛和他一樣。她不僅這麽認為,更在不經意間這樣實際行動著。她真的,每一天都讓他刮目相看。

    甄愛沒聽懂,擰著眉看他。

    言溯也不解釋,揚了揚唇角

    ,道:“別擔心,我們晚上還可以一起吃晚餐。”

    億年難遇的夜晚,不能錯過。

    藍天下,草地綿延起伏。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戴著帽子,一身白色運動衣,看上去朝氣蓬勃。他雙手握著高爾夫球杆,一個標準的揮杆,白色小球飛到老遠。

    安珀手捧毛巾立在一旁,偷偷地打量。聽說他和a先生長得一模一樣。此刻,她隻見到他戴墨鏡的樣子,鼻子和下頜的弧線都很漂亮。

    她看不出是真是假。聽說他們擅於易容。安珀希望進入組織,不希望像蘇琪那樣沒有依附,可她很疑惑,b先生答應過會保障蘇琪的安全。

    他迴過頭來,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神,卻隱隱有股冷氣。安珀渾身一涼,抖了抖。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皺了眉。席拉用盤子端上毛巾:“先生。”他拿起來擦擦頭上的汗珠。安珀尷尬地低頭,她光手捧著毛巾,他嫌棄她。

    他聲音冷淡:“男人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尤其當這個男人眼裏沒有你。”

    安珀一怔,發現他在迴答她心中所想,她不敢接話。

    席拉:“先生,調查holygold的米勒警察,就是城堡中的作家,還有他的線人聯係人都死了。我們隻損失了蘇琪。”

    “她本就該死。”他拿著毛巾,一隻一隻細致地擦手指,“她讓littlec受傷了,我很心疼。”他側臉冷硬,話卻異常溫柔,歎了口氣,“真想把她的屍體拖出來攪成肉末。”

    安珀心裏毛嗖嗖的,想起甄愛,又怨又恨,但什麽也不敢說。

    他扭過頭來,墨鏡黑漆漆的,看得安珀毛骨悚然。她記得蘇琪說,他有一雙像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可從不對任何女人溫柔。

    “你還是想殺她?”他挑了眉,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安珀,我討厭不知好歹認不清自己的女人。尤其不聽話的女人。”

    安珀腦子發熱,忍著憤怒反駁:“c小姐聽你的話嗎?”

    “當然不聽。”他沒因此生氣,反而淡定道,“但我喜歡玩雙重標準。”

    b轉身上了走廊,看見厚厚的重門,頓了一秒,忽然自言自語:“應該停下傳送帶把蘇琪救出來。”

    安珀以為他反悔,但席拉一聽就懂,想起蘇琪抓著門狠狠往甄愛身上砸。

    他無比惋惜地歎:“應該把她綁在門縫裏,摔到她死。”

    眾所周知,fbi和cia極

    度不和睦,甚至會互相安插臥底。做大事,兩個部門各有各的方法主張,各持己見雞飛狗跳。因為兩方對抗而不合,給元首性命國土安全帶來的危機不在少數。做小事,fbi認為cia特工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目中無人的自詡知識分子;cia認為fbi特工是愛管閑事,刻板霸道的警察。

    尤其在此刻。

    甄愛站在走廊轉角,望一眼玻璃窗那邊爭執的兩撥人,低頭繼續衝咖啡。

    她之前答應配合調查,是為了和言溯一起迴警局。

    關於實驗室,她不用提,cia會介入阻止fbi調查。關於蘇琪,現場的物證被改變,她還沒想好怎麽說。

    剛才到警署,才下車就看到斯賓塞·範德比爾特,身後跟著整個律師團。他們提醒言溯:“不要對警察說任何話。”

    麵對多餘的提醒,言溯並沒像往常那樣無視,而是微微頷首。

    甄愛問:“你們可以保釋他嗎?”

    “保釋?”律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不要被警察嚇到,他們沒有逮捕令。s.a.並沒被逮捕,警方沒有證據,他可以任何時候去任何地方。”

    甄愛一愣,她一時著急,竟忽視了這一點。難怪言溯說今天不會誤了晚餐。

    當時萊斯聽了,臉色陰沉:“我們會盡快申請禁製令。言先生,近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嚐試出國。”

    言溯疑似抬杠:“那我一定要在禁製令下來前溜出去。”萊斯臉黑了。

    後來詢問甄愛,她也耍賴:“我想保持沉默。”萊斯差點兒氣死。他試圖用各種方式讓甄愛開口,但cia的人站到了甄愛這邊。他簡直不知碰了什麽瘟神。然後兩撥人爭執到現在。

    甄愛端著咖啡和言溯坐在一起。

    “沒想到你哥哥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先配合調查,給他們錄口供。”

    言溯漫不經心看一眼手表:“會的,但不是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暫時沒時間配合。蘇琪死了,即使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也抓不到背後的人。且他的話不一定被相信。

    已經被懷疑,配合或不配合,唯一區別是懷疑的程度。言溯並不在乎。

    cia和fbi終於達成一致出來,臉色都不好。

    斯賓塞過來叫言溯去一旁交談。

    甄愛看見了便裝的安妮,以言溯嫂子的身份出現,並非以工作身份和警察交涉。

    安妮走來和甄愛隔了一個椅子坐下,看上去像不熟。她看著地上,聲音很低:“蘇琪手上資源太多,才弄出這種局麵。但歐文為什麽和你失去了聯係?”

    甄愛搖頭。

    “蘇琪把信息往外界輸送過,你的身份暴露了。這也是為什麽你走到哪兒,組織的人就能追到哪兒。”

    甄愛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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