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反應慢,或許還沒意識到對他的喜歡。

    可細細一想,她總是呆呆的淡淡的,看不出喜好;看他也不會像看見彩色糖果一樣,漂亮的眼睛裏流光溢彩。

    言溯很沉鬱。他們拉過手擁抱過,參加婚禮看電影,睡在一起還住在一起。不經意間,早有很多細碎的親密。可這一切隻能證明,

    是他動心了。

    他極輕極緩地睜眼,望著高高的彩繪玻璃窗,燦爛的陽光落在他眼底,幽深而寂靜。迴想那晚,他故作淡定地親吻她,她一次比一次緊張……

    她該多忐忑,在她眼裏,他和不問她喜好囚禁她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半小時後,他給伊娃打電話。

    伊娃語氣不善:“星期天早上9點,你不覺得這個時間很不合時宜?”

    “聽你的聲音,醒來1個多小時了。”

    對方梗住。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和林丹尼的交配。”

    伊娃石化。

    言溯想起甄愛說要和善:“對不起,打擾了。早上好,順便幫我向林丹尼問聲早。”

    伊娃直接風化,半晌聽到林丹尼遠遠的聲音:“s.a.morning!”

    伊娃暴躁:“誰準你和那怪胎打招唿,給我躺好!”一秒後對著話筒,“我要睡覺,有事幾小時後說。”

    “eva。”

    伊娃挑眉。認識他十多年,他開口閉口都是“迪亞茲”。隻稱唿姓,從不喊名。

    “什麽事?”

    言溯簡短地講述了一下情況,伊娃道:“難道是你吻技不好?”

    “……”

    伊娃笑完,很快沒了嬉鬧:“s.a.,我覺得ai在感情方麵是個很小心的女孩子。這麽說吧,我喜歡一個人,不管結局如何,都會享受現在全力爭取。但她相反,即使她喜歡你,可如果她認為你們不會有結局,那她寧願不要開始,永遠維持朋友的關係。寧願默默喜歡,也不願破壞現在的感情。”

    言溯愣了愣:“她好可愛。”可同時,又讓他心疼。

    “s.a.,你吻了她,一切都挑明了。做朋友尷尬。戀人?你有這方麵的準備,你想好了?雖然我不想誇你,但你這樣的男人太頂尖,可望而不可即。你的腦袋常人根本無法理解,你確定她是你的soulmate?這些問題我都會想到,更何況

    ai?

    s.a.,如果這些問題你都沒想好就去招惹ai,你一定會傷害她。她這樣的女孩,常人很難傷到她,可一旦被傷,會要了她的命。”

    言溯這邊沉默良久:“從沒像此刻這麽清楚。”

    甄愛坐在落地窗前的陽光裏,捧著玻璃杯,蒙蒙的水汽飄上來,映著她的臉安靜而落寞。

    媽媽說,不要愛,愛是一座囚牢;誰愛誰,誰就關進了誰的牢。

    愛了,就再沒了自由的心情,再沒了無憂的心境。

    可甄愛不懂。以前的日子,沒有愛,卻也沒有自由無憂,沒有輕鬆愜意。

    好幾天沒見到言溯,好幾天埋在實驗室,研究有進展,她沒半分激動。

    複活節的事曆曆在目。他說得對,她就是喜歡他,就是想得到他。為什麽不敢承認?不僅不敢承認,還變得刻薄無禮。

    她想要的,他都有。純淨,智慧,光明,正直,溫暖。那麽多溫暖,從小到大都沒體驗過的溫暖。她害怕的,他也都有。太純淨,太智慧,太光明,太正直,太溫暖。

    陽光落在波動的水杯裏,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人的話還在耳邊:littlec,不管你逃多遠,我們留給你的印記,一輩子也抹不去。

    她其實沒有愛與被愛的權利。她怔怔的,本不該存有幻想,她不可能做普通的女孩子。

    她低頭,兀自難過。

    門外傳來悠揚的小提琴,是從沒聽過的曲子,一下憂傷一下晴朗,一下哀愁一下明媚。

    甄愛的心成了流水,和著小提琴的曲子緩緩流淌。她聽得入迷,情不自禁起身去開門,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拐杖放在一旁,他肩上托著白色小提琴,筆直地立在走廊裏。幾天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幹淨又清逸,即使右腳不便,也是挺拔俊秀。

    她開門,他神色安然地瞥她一眼,不緊不慢拉完弦上最後幾個音符,才複而垂眸。淺茶色的眸光幽幽靜靜地落在她臉上,嗓音低沉又繾綣,

    “hi!”

    輕輕一聲,就著小提琴嫋嫋的餘音,透著說不盡的思念。

    《致甄愛》

    甄愛扶著門沿,心弦微顫,黑溜溜的眼珠仰望著他,不予迴應,也不邀他進來。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立在門線兩邊,靜悄悄地對視著。

    其實什麽都不用說,相視一

    眼,訴盡一切。

    她穿著居家的休閑裝,小小的白色t恤,深灰色的棉布修身褲子,長發隨意挽了個髻,周身散發著一塵不染的散漫氣質。

    即使現在她在他眼前,他還是,思念成災。

    而好久不見,她也是開心的。仿佛他有某種神奇的撫慰人心的力量,一見到他,所有的糾結忐忑和陰鬱全部煙消雲散。

    天空晴朗,太陽燦爛,她突然就開心了。隻是這一瞬間,什麽都說不出來。

    即使能夠坦然迎視,卻不能豁然開口。

    她問:“你來幹什麽?”

    他腿腳不便,扶著拐杖過來,遞一封平整幹淨的信。

    甄愛接過,驀地幻想出他坐在鋼琴旁,安靜淡然寫信的模樣,認真而雋永。

    她看見他腳上的繃帶:“送個信,還自己跑來。”

    “本想要isaac送,可它話多,我擔心它飛到半路和別的鳥兒說話,嘴裏叼著的信就掉了。”

    “你真不擅長講笑話,冷死了。”甄愛心裏在笑,卻癟嘴,“怎麽不放郵筒?”

    “怕弄丟,還是親自送比較好。”

    “什麽信這麽寶貴?”

    “道歉信。”

    甄愛一愣:“為什麽道歉?”

    言溯不經意擰了眉,看上去有點隨意,有點哀傷:“你說你討厭我。”

    他淡淡地可憐著,甄愛才知當時一句氣話,他聽進心裏去了。這些天反反複複記掛著。

    甄愛於心不忍又懊惱:“沒有!”

    言溯眉心舒展開,卻不懂見好就收:“那你說不喜歡我也是假的?”

    甄愛別過臉去:“哼,‘我討厭你,我不喜歡你’,屬於聯言命題。一個假,不代表全部假。虧你還是邏輯學家。”

    言溯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被心愛的女孩用心愛的學科反駁得……啞口無言,還真是。

    他目光緩緩落到她如玉脖頸上,不自覺抬手覆上去,輕聲呢喃:“可我認為,你喜歡我。”

    甄愛隻覺胸口一燙,驚愕地抬頭:“你自戀!”

    他眸光深深,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從她的鎖骨處慢慢摸上去,托住她的下頜:“是嗎,再說一遍?”

    甄愛一愣。

    摸頸動脈,看瞳孔擴張,這是cia最

    簡單的測謊方式。她很早就會防範這招。

    對他,卻不能。

    “如果我隻是自戀,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我靠近你時,你脈搏的頻率到了每分鍾147?”

    這個白癡!

    她又羞又氣,想推他,卻看清他眼中忐忑又緊張的情緒。他在她麵前,居然會不自信,所以才傻傻地用他最熟悉最沒情商的方法來求證。

    她心一軟,舍不得推開他了。

    她歪頭,紅著臉貼貼他熨燙的手心,問:“你呢?”

    他沒有絲毫猶豫:“我喜歡你,喜歡得很深。”

    甄愛的心砰砰地跳,激動又惶恐,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是表白了嗎?

    當然不是。

    他再度開口,說出來的話很書麵:

    “ai,很抱歉那天在沒有征求你同意的情況,用科學……欺詐的方式,親吻你。對於這種被雄性激素衝昏頭腦的愚蠢且不紳士的行為,我表示非常羞恥。

    對於行為本身,我認為它雖然不恰當,卻十分客觀地體現了我對你深刻的情感。那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因為我對你的愛慕一天天與日預增。可遺憾的是,由於我對感情領域的不熟悉和缺乏經驗,我沒有控製好我的行為。

    對不起。

    可是ai,你不要因此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是輕率的。相反,我堅持寧缺毋濫的原則。即使終身孤獨一人,也絕不會將就。我已深思熟慮,我很確定,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個和我心靈相通靈魂契合的人,那就是你。隻是你。

    我說過,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我知道,你有沉重的過去,可我願意和你一起麵對,願意走進你的世界,也願意讓你進來我的世界。

    我願意牽著你,把你從灰暗的記憶裏帶出來;也願意讓你牽著我,帶我從孤獨的世界裏走出去。”

    她的心又暖又酸,沒想到他竟把她的心思全看透。

    這段正式嚴謹,邏輯嚴密,句式複雜,感情色彩強烈又文學性十足的話,完全超出了甄愛的承受範圍。她喪失了思考能力,全然沉溺進他深深的眼眸裏。

    他臉色微紅,抬起下頜:“另外,作為我喜歡的人,你可以終身無償享受很多福利。無論智力心理還是身體。

    你要是喝醉了或不想走路,我可以背你;你不懂的問題,我會盡心盡力替你解答;

    你要

    是不開心,我會哄你開心。雖然這項還要多多學習,但你知道,我是個天才,我的學習能力很強,一定會學到你滿意,哦不,你要求太低,學到我滿意為止;

    隻要你開心,任何時候你都能在我的繃帶上寫字畫畫。

    還有最大一個隻給你的特權,你可以碰我的任何東西,包括……我的身體。

    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行使你的權利了。”

    他悠揚說完,指指甄愛手中的信封,神色靦腆,帶著別扭的倨傲:

    “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封信裏的內容。一字不差,哦,信裏有標點符號。你可以再看看,我的字寫得很好看。唔,聲音也好聽。”

    說著發現歪題了,又紅著臉,驕傲地說,“口頭的是承諾,書麵的是存檔。末尾簽了名字,蓋了印鑒。中英文。

    不過你也不用特別緊張這封信,就算掉了也不要哭。我給它打了‘甄愛’‘承諾’和‘獨一無二’的標簽,放在腦袋裏記得清清楚楚。

    我很守信用,不會說話不算話。

    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把它扔掉,不珍惜……”

    “我會好好珍惜!”

    言溯話沒說完,懷裏就被軟軟的她盈滿。

    他的話早已打消她所有的忐忑和疑慮,她本就不該懷疑,他哪裏會不深思熟慮,哪裏會隻是玩玩而已?

    甄愛撲過去,偎在他懷裏,雙臂滿滿地摟著他。撲麵而來他的味道,充實而安全,讓她心安。她踮起腳尖,熨燙著臉,湊近他的耳朵,小聲道:

    “言溯,我也喜歡你,喜歡得很深。”

    他唇角彎彎,溫柔地環住她的腰,低頭吻上她粉粉的小耳朵:“幸好。”

    甄愛送言溯下樓,到了路邊,他遞給她一張紙:“解出來了。這串亂七八糟的數字和字母不是密碼,而是打亂了順序的索書號。”

    “索書號?”

    “看中間第三行字母。”

    98.23.15.85.85.74.66.93.78.96.87.65.86.

    c.e.g.p.d.o.r.x.a.u.q.l.i.

    gv.djk.kwx.qm.rb.bc.hv.ne.ug.lt.ay.pz.sf

    943.734.

    151.215.186.181.194.237.278.117.121.141.245.

    49.01.13.01.71.67.61.35.45.27.03.31.35

    甄愛恍然:“國會圖書館分類法,沒有i和o,是怕和數字1,0弄混。第一行的年份省去了前兩位,第二行是作者名字首字母,第三行是圖書分類號,第四行是書次號,第五行是種次號。所以這是13本書。難怪我哥說多看書就能解出來。言溯,虧你想得到!”

    言溯把紙條翻過來,“這就是那13個書名。”

    甄愛如獲至寶:“謝謝。”

    “接下來就靠你繼續解密了,但是ai,我希望你不要孤身冒險。如果你相信我,你去什麽地方,我陪你。”

    甄愛愣住。

    楓樹街爆炸案後,兩人再沒提過那天不愉快的爭執。而現在他把答案交給她,其實是妥協了,背棄了他一貫謹慎的原則。

    言溯道:“我以為,我們是可以說真心話的知己。”

    知己?

    甄愛心頭頓時溫暖又安靜,點點頭:“如果我需要幫忙,一定找你。”

    甄愛上樓後,靜心迴想哥哥送給她的金子小算盤上的字母。真的那個早就銷毀,偽造了一個假的放在楓樹街銀行。但她把算盤珠子正反麵對應的字母背得滾瓜爛熟。

    她不敢寫出來,隻能在腦海裏想。13本書名替換後變成一個個雜亂無章的字母,重新組合洗牌。

    哥哥留下的第二層密碼是——夏至,silvend,以及艾米麗勃朗特的一首詩。

    甄愛燒掉紙條,灰燼衝進下水道,上網查找,silvend是靠近北冰洋的小島。哥哥的秘密就在那裏,她要一個人去嗎?

    但言溯的話還在耳邊:“我們是可以說真心話的知己。”

    多麽溫暖又安心的一個詞!

    她微微一笑,當然要和他一起去。

    甄愛坐在梳妝台前,一絲不苟地編頭發。她聽伊娃的,在網上搜了漂亮的發型。她雖然平日不裝扮,但學習能力強,看一眼就會。緩慢又細致地弄了10多分鍾,大功告成。

    起身對著鏡子左右看看,烏黑柔順的長發像戴著小花環的瀑布,典雅又溫婉。

    她不會化妝,隻因喜歡唇彩的顏色,塗了一層。

    她對著鏡子,盯著唇上的色彩,忍住了想舔舔的衝動。

    言溯馬上要來接她。

    陪他去醫院拆繃帶的那天,她多看了路邊的swensens冰淇淋店幾眼,彩色的水果,花花綠綠的冰淇淋。

    他見了,牽她進去。

    他不愛甜食,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安靜看她。夏天陽光下,她的臉白皙得幾乎透明,歡歡喜喜。

    那時,店裏播放著林肯公園出道之初的歌somewhereibelong。

    甄愛愣了,她記得哥哥很喜歡。

    言溯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伸手過來撫去她嘴角的餅幹屑:“下星期紐約有林肯公園演唱會,想去嗎?”

    甄愛現在想起,唇邊似乎還留著他手指微涼的溫度,她不禁彎彎唇角,換了鞋子下樓。

    夏天到了,陽光從茂盛的樹葉間灑落身上,她抬頭望著樹葉斑駁的天空,又綠又藍,心情很好。

    坐在路邊的白色長椅上,一會兒看見了言溯的車,她不自覺微笑開。

    白色的車停在她麵前,她乖乖坐在路邊,衝他安逸地笑。夏風輕拂,裙角飄飄,美得像自此刻進了他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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